第十章 人心
「那周放鶴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謝有德道:「心知肚明就行了,我們可是正派人士,什麼都掛在嘴上,那跟邪道有什麼區別?再說了,不說得好聽點,怎麼忽悠別人當炮灰?」
丘哲一頭黑線,這炮灰二字,怎麼聽都像是在說自己。
「那明燈大師他們呢?出家人,總不至於說謊吧。」對謝有德的話,丘哲還是有所保留:「羅家兄弟和張洵老伯,也都是古道熱腸的好人。」
謝有德哼了一聲:「誰知道,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說了,不禿不毒,不毒不禿,這些和尚慣於蠱惑人心,哪會有什麼好心。」
見丘哲一副悻悻然的樣子,謝有德點了他一句:「今天跟你說的這事,你小子心裡有數就好,不要說出來。」
丘哲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謝有德一邊收攏棋子,一邊低聲道:「這些天下來,我看就你小子跟石生兩個算是好人,對李三奇一個死人都肯花心思,對活人也差不了。老子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也不願意看見好人吃虧。」
說著不等丘哲回話,自顧自地走遠了。
丘哲愣了半天,不知道謝有德說的是真是假,索性不再去想,只是心裏面沉甸甸的,說不出什麼滋味。
盧姑娘正在溪水邊洗手,忽然喊了一聲:「你們來看,這是什麼東西?」
丘哲聞聲趕到,發現水裡有一隻長得像蜥蜴的魚,身形扁平,通體金黃。
「有點像娃娃魚,只是這顏色——。」丘哲沉吟道。
這時候周放鶴趕了過來,見此情形,二話不說,一揮手就打出一道黃光。
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黃光就打到那怪魚的頭頂,眼看就要落下,那怪魚卻在間不容髮之際縱身一跳,恰恰避開這一擊,看著笨拙的身子,行動起來卻是靈巧無比,打著旋就落到水裡,順著水流往下游漂。
黃光撲了個空,盤旋著又飛回周放鶴手裡。丘哲眼尖,已經看清那黃光的真形,是一件金屬製成的梭子。
周放鶴收回了法器,往前躥了幾步,還是追之不及,一臉惋惜地看著那怪魚消失在溪水盡頭。這溪流往下是一道瀑布,直通大河,水勢兇險,他雖然藝高人膽大,也只能徒嘆奈何。
看到丘哲跟盧姑娘一臉茫然,周放鶴笑著給他們解惑:「那東西叫黃金鯢,是娃娃魚的變種,雖然體型不大,但卻價值連城。只是這東西聰明得很,又通人性,剛才一擊不中,想再得手就難了。」
盧姑娘好奇地問道:「這東西有什麼用?吃嗎?」
周放鶴道:「吃是能吃,而且大補,不過這黃金鯢最稀罕的是它的內臟,是煉製參合丹的一味主葯。」
盧姑娘「咦」了一聲,臉上同樣露出惋惜的表情。
參合丹的名頭,丘哲聽張洵提起過,乃是傳說中的「造化九丹」之一,據說服食之後能改變體質,並且不是通俗意義上的強身健體,而是讓普通人擁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正因為藥效神奇,幾乎等同於脫胎換骨,所以才有造化九丹的名頭。
不過這種靈丹,光是藥方就稀罕無比,就算有藥方在手,想集齊裡面的諸般貴重藥材,也是千難萬難。【ㄨ】換做是道法鼎盛的時代,一些修行大派可能還有能力煉上幾爐,當今之世,就純屬妄想了。
這雲霧澤之中雖然兇險,卻也稱得上是福地。不過是一條小溪,居然就有黃金鯢這等異種。
「不過憑我的本事,再多的好處也只能幹看著。話說回來,我本來就是應朋友邀請才來的,被人隨便說幾句就改變初衷,可不是做人的道理。」
丘哲心裡想著,卻沒說出來。對謝有德的說法,他現在還是半信半疑。
他回到篝火邊上,看見正在添柴的張洵,到底還是沒忍住,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末了問張洵:「張老伯,謝有德說的是真的嗎?」
「這算什麼問題?」張洵有點莫名其妙:「我以為你一早就知道呢?」
「看來是真的。」丘哲一下子明白過來。
「小丘,如果你還是這麼天真,遲早有一天會死在別人手上。」張洵誠懇地說道:「我不知道你過去幾年幹了些什麼,是不是一直隱居不問世事,但是你要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對人心的險惡,應該有自己的認識。」
「我知道人心險惡,」丘哲道:「可是我們是鍊氣士,想要成仙得道,怎麼能跟凡人一樣齷齪?」
「你已經是神仙了嗎?」張洵反問道。
「不是,還差得遠。」
「既然你知道我們不是神仙,那就還是凡人。只要是凡人就有慾望,有惡念。而鍊氣士又掌握了超越凡人的力量,這種力量越強,就越危險。」
「為什麼?」
「你平常踩死過螞蟻嗎?」
「不知道,沒留意過。」
「你看,你不會在意螞蟻的死活,因為你不是螞蟻。同樣的道理,一個人掌握了非人的力量,他也不會在乎普通人的死活,因為他已經不把自己當作凡人了,這就是所謂上位者的善惡。古往今來,處於社會上游的人,有幾個會是真正的好人呢?力量一旦脫離約束,它所帶來的危險就越大。不管是凡人、武者,還是我們鍊氣士,就連真正的神仙,也不會例外。」
「那心性呢?修道不是最講求心性嗎?」
「你要明白心性是什麼?」張洵道:「所謂心性,是指一個人意志的堅定、精神的強大,心性只關乎強弱,跟善惡沒有關係。一個人心性好,做什麼事都容易成功,就算是作惡,也比別人強。能一條道走到黑的人,也是一種成功。到了那個地步,惡即是善,黑即是白。」
「惡人也能成仙?」
「惡人成仙的比比皆是,只不過沒有暴露的就是神仙,惡行敗露的,就換了個稱呼,叫作魔頭。」
丘哲盯著張洵看了許久,看到對方一臉坦然,終究是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算了,不管那麼多,我來只是為了幫朋友的忙,其他人想什麼,我管不著也不必去管。」他腦子裡轉過幾個念頭,隱約有點後悔來趟這趟渾水。「要是崔鵬在就好了,憑他的腦子,一定可以看出這些人裡頭誰比較可靠。」
想到崔鵬,他就跟著想起管臨風,說起來,對方給他的竊聽器,他一直帶在身上,這些天下來,也不知道那邊究竟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情算是還了。結果如何,就不是他管的事情了。
他並不知道,在自己這邊胡思亂想的時候,遠在江東城的某間辦公室里,一身便裝的管臨風正悠閑地靠在沙發上,聽著下屬的彙報:
「管處,十七號竊聽器第三天就失去了聯繫,完全沒有任何信號再返回來。」
「噢,不要緊,這正好說明丘哲已經混進去了。」
「難道我們就不管了嗎?」
「不不,只要丘哲混進去就好,」管臨風搓著手:「一開始我就沒指望那竊聽器能有什麼用處,不過是個演戲的道具。只要丘哲肯趟這趟渾水而已,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以他的個性,我真怕他隨手甩手不幹。」
「什麼?」他的下屬是一位年輕而較真的女士,聽到這個答覆,一臉「你是不是跟我開玩笑」的表情:「價值上百萬的設備,就為了當個道具?為什麼不弄個假的?」
「以你的智商,我很難跟你解釋。」這句話在管臨風的嘴巴轉了一圈,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只是嘆了口氣:「細節,細節你懂嗎?在這樣重要的事情面前,任何細節都不能馬虎,區區一點設備算什麼?」
「我不是很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辦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管臨風有點不耐煩,揮揮手吩咐下屬離開。
等女士離開之後,管臨風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東南方向,眼神中有著奇異的光芒:
「繼續看戲吧,」他喃喃地說:「我很想看看,等你發現身邊的人都陷進去,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