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北燕春寒
出了雲關,過了還沒成綠洲的荒漠,再過了烏霜城,走過天水原,就真正是北燕的土地了。
司馬清沙又派了一隊兵馬來護衛,隻是這樣也攔不住,北燕百姓對著羅維這輛馬車的咒罵。國仇家恨,天水烏霜一戰,北燕失了烏霜城,這是國仇,不知道有多少北燕軍人死在了那片荒原和那座黑色的城下,死去的人身後都有親朋,這就是家恨。羅維在北燕人的眼裏,就是罪魁禍首,北燕人滿腔的怒火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泄的出口。
孫離聽著身周此起佊伏的咒罵聲,他心裏也升起了一種報複的快感。可當孫離回頭再看那輛悄無聲息的馬車,這份快感又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羅維一路上就沒出過聲,就好像這個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聾子,一個啞巴,對任何汙言穢語都全無反應。孫離對於羅維的這種反應,有泄氣之感。揮拳打在一團棉花上,挨打的物件不痛不癢,揮拳的人不會有成就感。
羅維坐在車中,車子的門窗緊閉,車外北燕口音的叫罵聲,不絕於耳。羅維隻專心看著手裏的棋譜,想了好半天後,才會在精巧的棋盤上落下一子。
小小在一旁終於哭了出來。
“受不了了?”羅維聽到了小小的哭聲,才抬頭望向小小,說:“就當沒有聽到好了。”
“兩國交戰各為其主,”小小抹著眼淚哽咽道:“他們自己沒本事打勝仗,憑什麽罵公子?!”
羅維將巾帕遞給小小,“擦擦吧,你現在書讀的不錯,能說出兩國交戰各為其主這樣的話來了。小小,日後你也要去考個狀元回來嗎?”
“公子啊!”小小用巾帕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挪到了羅維的跟前,跪坐著道:“你就一點也不生氣?外麵那幫當兵的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們要是不準,那些北燕人怎麽敢跟著車罵?!”
“不挨打我已經慶幸了,”羅維又開始擺棋子。
小小看著擺著黑白兩色棋子的棋盤,突然顫聲問羅維道:“公子,北燕人究竟會把我們怎麽樣啊?會,會打我們?”
“有我在,”羅維看小小這會兒犯了怯,隻得又安慰小小道:“等到了賀方城,我們會有自己的住所,你隻要好好待在裏麵,沒事不要外出,就還跟在相府裏的日子一樣,不會有人打你的。”
“那公子呢?”小小問:“也跟我們住在一起嗎?”
“好啦,”羅維拍一下小小的頭,“你還真愛操心,都說了有我在,你們不會吃大苦頭的。”
小小對羅維是信服的,對著車外回罵了一句:“罵人的人才是賤人!”
羅維低頭,手裏攥著的棋子一個沒拿住,掉在了棋盤上。司馬清沙恨得是他,堂堂一國之君,隻會怨有頭債有主,自然不會找小小他們的麻煩。羅維不知道司馬清沙會怎麽對付自己,挨打受刑?羅維也膽怯,他不想再受皮肉之苦了。
有重物砸在了車廂外壁上。
小小就撲在了羅維的身上,想護住羅維。
“沒事,”羅維拍著小小的後背,安慰道:“一塊石頭罷了。”
七子在外麵罵了起來,但他的罵聲在下一秒鍾,就被淹沒在北燕人的哄笑聲中。
孫離下令加快行程,仍是沒有出聲去攔,圍追著馬車泄憤的北燕百姓。
“相爺說我們隻要在這裏等上一年,”車外的叫罵聲遠了,小小剛剛護主的勇氣一下子就又消失了,他問羅維道:“公子,是一年,不會再長了吧?”
羅維隻點了一下頭,但願隻是一年吧。春夏秋冬,一年好像很快就會過去,他還能忍受。
“下雨了,”小小又跟羅維說了一聲。
羅維這才撩開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已經是春季,羅維卻還能在發了綠葉的枝頭上,看到厚厚的積雪。
“這裏比我們大周冷多了,”對於第一次到北燕來的小小來說,這會兒這天氣,根本還是寒冬臘月。
羅維放下了簾子,說了一句:“就快到賀方城了。”
小小說:“公子,北燕的都城怎麽叫了這麽一個名字,聽著像人名。”
羅維的注意力又轉回到了棋盤上,將棋子一一收回到棋盒裏。
“公子?”小小見羅維不理他,又喊了羅維一聲。
“賀方城,取名四方來賀之意,”羅維也不抬頭,對小小道:“意為一統天下,四海臣服。”
“好大的口氣,”小小嘟囔了一句。
馬車又劇烈晃動了起來,羅維剛收好的棋子都從小桌上掉了下來。
小小忙到處去拾滾落的棋子,心裏委屈,又抹開了眼淚,說:“又是他們北燕人故意的,一定又是把馬往溝趕了!”
羅維扶著額頭,他的頭在剛才那一晃之下,就有些眩暈了。這些日子,替他趕車的北燕軍士,就沒好好趕過一天的車。在這樣刻意的顛簸下,羅維渾身的骨頭都疼,頭暈目眩,但也隻能忍著。
小小剛把棋子都拾了起來,馬車就突然又停了下來。
“王爺,”孫離站在外麵喊了羅維一聲。
“怎麽了?”羅維出聲問道。
孫離道:“請王爺下車說話,我主萬歲給王爺捎了話來。”
“公子,”小小又緊張起來,拉住了羅維的袖口。
“沒事,別怕,”羅維衝小小安慰地一笑,推開車門,就被外麵撲麵而來的寒風,吹得控製不住地打了一個哆嗦。
孫離的身旁站著一個穿北燕皇室內侍服的太監,看到羅維從車上下來,就開口道:“王爺,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羅維站在車前說:“還好。”他看這太監的年紀已經不小,孫離對他也是神情恭敬,想來這太監在北燕皇宮裏的地位也不低。
“王爺,“這大太監對著羅維還是多打量了兩眼,才道:”奴才是奉陛下的聖旨前來接王爺的。“
羅維說:“我知道很快就到賀方城了。”
“可我主萬歲不在賀方城啊,”大太監道。
羅維說:“你要接我去哪裏?”
“陛下在崇穀,特命奴才來接王爺去那裏見他。”
羅維往後退了一步,崇穀是司馬氏的皇陵所在,他要他去皇陵做什麽?在司馬長天帝的陵前殺了他,以慰亡靈?
“王爺,”這太監對羅維的反應,好像是很滿意,側了身子一張手,說:“請吧。”
“那我的這些下人、侍衛呢?”羅維問道。
“陛下沒說他們也可去,”大太監道:“他們可先去賀方城。王爺,陛下知道你要來,早早就在賀方城為您備下了驛館,隻等著王爺去住了。”
七子和侍衛們站在了羅維的周圍,都現了緊張的神色。
羅維看看對著他們這些人虎視眈眈的北燕兵將,不出聲地歎了一口氣,道:“好,我跟你走,我的這些手下,麻煩你們安排去賀方城吧。”
“公子!”七子看羅維說著就要走,搶上前一步,攔住了羅維。
“在賀方城等我,”羅維對著七子還是無謂地一笑,輕聲道:“我們如今寄人籬下,你可不要太過放肆,不要給我惹麻煩。”
“你不能一個人去啊!”七子急道。
“我們這些人,打不過人家啊,”羅維繞過了七子,往大太監那邊走去。
果然羅維剛走遠了一些,七子一行人就被北燕兵圍了個嚴實。一行人眼睜睜看著,羅維被那個大太監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