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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洗澤宮 可憐你啊

  秋意寂寥,煙寒橘柚,暮雲天輕,風意盛大。


  王廷內院,樹葉凋零,花瓣殘缺,冷冷清清,一片瑟瑟之境,似乎逐漸在向著隆冬靠近。


  露月末這一天,距離尉遲鷺解了一月之期的禁足已經八日過去了。


  這半個多月裏,她一直待在芙源殿內,規規矩矩,安安生生,不曾踏出一步。


  但今日,怕是不同了。


  白芍走進來,臉色很是不好,低聲:“陛下罰了廢太子鴆酒一盞,旨意已經下了。太後在軒轅殿內求了好一會,也不見陛下出來,後來欒公公推說陛下朝政繁忙,讓太後先回去了。”


  “誰知還沒有回到壽康宮,人已經暈過去了。隨嬤嬤去請了太醫院的三位醫正都過去了。”


  “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五公主、六公主、九公主都去了。”


  “郡主,我們可要去看看?”


  尉遲鷺吧嗒一聲,手裏的玲瓏球掉了下來,看也不看腿邊叫喚的可憐的小白,驟然的抬起小臉來,冷然道:“你說什麽?皇祖母暈過去了?鴆酒?什麽時候?!”


  “怕就是午時了,現在就差一盞茶的功夫了。”


  她急忙的下了軟榻,光著腳便往外麵跑去,“先去洗澤宮。”


  “郡主,穿鞋!”白芍被她這忽如其來的舉動給打的措手不及,連忙撿起地下的一雙乳白色繡花弓頭鞋追了出去。


  “郡主——”見她忽然赤足跑出來,守在殿外的薑赫一麵背過身去,一麵擋在了她的身前。


  尉遲鷺卻不管那麽多,追著他問道:“旨意是什麽時候下的?為何如此之快?!”


  薑赫背身回答她,“一個時辰前下的,聽穆掌印遞來的消息說,是總督大人與盛侍衛傳來的消息,他們在嶽州城搜查到了陸家人的身影,此刻隻等陛下決斷了。”


  “郡主……”白芍跟出來低下身子,捧著鞋子讓她穿上,低聲道:“您先別著急,白術去取盛侍衛給您的信了。”


  “本郡主如何不急?這旨意來的太快,皇祖母的身子根本就經受不住!”她冷著臉,素手死死的撰著,心裏如臨深淵。


  尉遲汶乃是皇家的長子長孫,更是皇祖母手把手教著長大的皇孫之一,除了她之外,最疼的怕也就是這廢太子了。


  雖然後來發生那麽多忤逆的事,讓皇祖母痛心疾首,但是在皇祖母的心裏,她還是記掛著她這個長孫的。


  如今一道旨意便要了尉遲汶的命,等同於讓她老人家也丟了一道魂,更讓她自己都不得不懷疑,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她一人所造成的。


  白芍低顫,“郡主?”


  發生這樣的事,他們都是始料不及的。


  先前他們雖然隱有猜測,最壞的打算便是賜死廢太子,卻沒想到,陛下真的如此狠心,為了鏟除異己,鞏固皇位,能真的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果然是,最冷血莫過於皇家啊!


  尉遲鷺推開他們二人,抬腳便往宮外跑去,“本郡主總要去見見他的。”


  總歸是,這裏麵有一半她的責任與推諉。


  若不是當日她將刺客的事,栽贓到廢太子表兄的身上,或許事情還不會這麽糟。


  但是,她有前世的記憶在,知道她的廢太子表兄必有一死,與其說到最後會被盛稷活活折磨,痛不欲生而死,還不如這樣一杯毒酒來的暢快。


  “郡主?!”二人一驚,連忙先後跟上,“您注意腳下,當心身子啊!”


  還未走到洗澤宮附近,就見來來往往的宮婢太監們,行色匆匆,不敢逗留。


  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聲,淹沒在洗澤宮的宮苑外。


  外麵直接從內院到外殿,跪了滿滿一地的人。


  皇子公主,世家大臣,侍衛宮人,甚至還有跪在最前列的皇後娘娘。


  尉遲鷺急忙的走了進去,低聲行禮:“見過皇伯母,見過皇兄、皇姐們。”


  “建平來了?”皇後哭花了妝容,紅著眼看她,低泣:“你、你皇伯伯要賜死汶兒啊!”


  “建平也是剛剛知曉,皇伯母還是顧好身子要緊。”


  “你、你要不要見見你表兄最後一麵啊?”


  “要的。”尉遲鷺答了她這一聲後,也不遲疑,抬腳就進了裏殿。


  “建平?”尉遲箐嚇得不輕,剛要起身追著她一起進去,就見皇後的目光通紅的看了過來。


  “箐兒還是別去了,不然你皇兄他……怕是……”她又開始掉著眼淚,拿著帕子低下頭去哭著。


  “母後?”一旁的尉遲嘉忙低聲安慰著,“您別傷心,廢太子他是罪有應得!”


  皇後不高興的看向她,嗬斥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啊?汶兒他可是你的皇兄!”


  尉遲嘉輕嗤一聲,撇過臉去,低聲:“又不是親的皇兄……”


  他們又不是一母同胞,皇後就生了她一個女兒,她對哪個皇兄皇弟,皇姐皇妹都不輕。


  “你這孩子……”皇後一邊抹著淚,一邊又怨怪這孩子失了教養,不懂尊卑,都被慣壞了。


  洗澤宮內,還是那大氣恢宏的宮殿內寢,高高挺拔的內柱,鑲嵌著金黃色的祥雲盤龍雕花,四爪飛龍纏繞在上,牆體垂直,規模宏大,氣勢壯闊,儼然一副威風凜凜的東宮氣派。


  隻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外簷檁枋,內梁板椽都落了灰塵,結了蛛網,一看便知有好長時間沒有打掃過了。


  地下碎開的單色釉龍泉花瓶,瓷片一塊接著一塊,片片淩厲,卻也片片透著淒涼,無人收整,無人光顧的淒涼。


  裏麵的布局,還是記憶裏的光景,不曾更換,那桌角軟榻,茶幾屏風,都是幾年前的舊式了,放在芙源殿可能都沒有人去看一眼,被擺在這洗澤宮卻好似用了很長的時日。


  一時之間,尉遲鷺倒是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見她進來,裏麵的二皇子與三皇子也是眉目一跳,走過來低嗬道:“你怎麽進來了?這是你該進來的地方嗎?!”


  尉遲鷺卻不看他們,視線落在不遠處,那披頭散發,坐在地下目光呆滯的尉遲汶身上,輕聲:“建平過去看看他,可以嗎?”


  尉遲原與尉遲鳴相看一眼,各自移開了臉,酸澀道:“你有什麽好看的?你與皇兄又不熟。”


  “不熟也可以看看的。”她抬步走了過去,也不害怕,周圍的太監讓開身子,還小心的提醒她。


  “郡主當心——”


  尉遲鷺不作理會,一直走到尉遲汶隻有不到一拳的位置,才停了下來,低聲:“你應該認識我吧?太子表兄。”


  尉遲汶倏忽抬起眼眸,黑色瞳孔沉沉,冷淡的眸光脅迫著她,與尉遲原尉遲鳴麵容三分相像,都是一副端端正正的長相,隻是眉宇間散發的氣質格然不同。


  若說尉遲原是溫和有禮,謙遜高雅,似君子端方的模樣。尉遲鳴就是玩世不恭,心智半熟不熟的模樣。那麵前的這位廢太子尉遲汶,就是裹藏著未知危險的儒雅冷冽,敵意盡顯的謹慎戒備模樣。


  說出的話,也竟帶著試探與輕視,道:“建平?尉遲鷺?廣平王的女兒?”


  她笑了,笑的不達眼底,道:“你還是如此稱呼我的第一人,太子表兄。”


  有多長時間,沒有人這樣稱呼她的名諱了?就好像把她當成一個真真正正的對手,與她展開對峙之前,先要知根知底,才能百戰不殆。


  這可是與皇姐皇兄他們對她的名諱稱呼時,大有不同之意之處。


  尉遲汶輕輕直起上半個身子來,湊近她危險道:“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對嗎?”


  不遠處,尉遲原眼含擔憂的走了過來,“建平……”


  不能離他這麽近。


  “建平表妹……”尉遲原也走了過來,話是對著尉遲鷺說的,眸光卻落在尉遲汶的身上,警告意味十足。


  他輕笑,笑的有幾分的嘲弄,幾分的薄涼,道:“你看,他們在擔心你。”


  尉遲鷺那冷然的桃花眸瞥向他,微微傾下身子湊向他,道:“他們擔心我,你羨慕嗎?”


  他眸光一變,泛著幾許淩厲冷芒,“你說什麽?!”


  “應該是羨慕的,畢竟你被困在這裏這麽長時間,都沒有人來關心你。”


  “你想死?!”他麵色徹徹底底陰冷了下來。


  尉遲鷺不見懼意,繼續嘲諷道:“你害了盛家滿門,又逼得陸家為你造反,說實話,你落得此番下場,一點兒都不虧。”


  “本太子看你是真的想死!”尉遲汶突然伸出手來,狠狠的掐向她的脖子。


  她卻大笑著道:“我真的可憐你啊太子表兄……”


  “你該死!!”他發瘋了一般收緊雙手,握著纖細的脖頸仿若要掐斷了一般。


  圍觀的眾人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跑過來拉扯開他,“郡主?”


  “放手!放開郡主!”


  “建平?!”


  “建平表妹?!”


  尉遲鳴用勁的推開尉遲汶,怒聲:“你在做什麽?!”


  尉遲原著急的將尉遲鷺護進自己的懷裏,低下頭看著她忽然發白的小臉,“建平?建平怎麽樣?”


  她搖了搖頭,咳嗽了幾聲,才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看向被眾人一同拉開的廢太子,大聲:“我真的可憐你啊尉遲汶!”


  “建平?!”


  “你說你要什麽沒有,你非得想著造反呢?難道自然而然得來的東西,不比那搶來的好嗎?!”


  尉遲汶掙脫身旁太監侍衛的手,冷笑的看著她道:“不過是你們什麽都有了,現在才來嘲諷我罷了!”


  她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放肆狂妄,又有些清清冷冷的譏諷在,道:“我何需嘲諷你啊?”


  她何嚐又不是這樣?被所有人逼上了絕路,和親韃喇,自辱而亡。


  “我不嘲諷你,我可憐你!”


  “建平?!”尉遲原簡直是看的焦急的不行。


  尉遲鷺又往前邁了一步,說道:“你此生,最對不起的人是皇祖母!可惜,你都無法在皇祖母麵前盡孝!不過你放心,此次算是我對不起你,我……建平,一定會將你的那一份孝心也給帶到!”


  尉遲鳴怒聲:“你再胡言亂語什麽?!”


  “對不起了,太子表兄……”


  尉遲汶不解又複雜的視線看著她,可笑至極道:“你對不起我什麽?”


  她搖了搖頭,從桌子上麵取了一杯酒來,緩緩的倒在他的麵前,“建平祝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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