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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萊茵

  隊伍不斷的前行,漸漸的走上了一座木橋,木橋的下方是一條巨大的鴻溝,兩邊的石崖邊緣露出鋒利的石刺,像是怪獸的牙齒,這條溝壑綿延的伸長至兩方,它就是怪獸的嘴,溝壑深不見底,似能吞噬一切,迷霧遮擋在溝壑的上方,從沒有人下降到最底部,那是真正的無底,月夜界在建立月夜囚塔的時候將它建立在了這條溝壑的一邊,與群山交接,群山之後便是斷界沙漠。而月夜靜庭則是處在深溝的另一邊,人們一直以為月夜靜庭坐落在帝都的中央,實則在地里上的分佈它處在帝都的東北方,臨近月夜界的邊境。


  這條鴻溝叫結罪之淵,代表著囚塔中的罪犯已經烙下了罪的印跡,無法再回到人的城市和生活,他們的面前會有一條象徵無法跨越的深淵隔絕著外界,而那坐落在結罪之淵上的唯一通道,那座木橋——裁決之橋,象徵著裁決,走進來的人,你的未來便已被裁斷,而想要走出這座橋,你的生命將會被裁決。


  隊伍前進的步伐停了下來,萊爾仰天遙望,巨大的高塔直直的延伸到上空,看不清頂端,牆壁是枯骨般的煞白,在這個建築上,那是代表絕望的顏色。


  「沒想到還勞煩萊茵團長親自押送,我的部下們是不是勞您費心了。」一個男人用打趣的口吻說著,向著隊伍迎面走來。


  白色的短髮遮耳,發梢垂到頸部,並非萊茵的銀髮那樣迷人,僅僅只是純粹的毫無雜色的白,倒是與那囚塔的白色牆壁相得益彰。銀色的甲胄穿戴在身,甲胄之下是白色的大衣,那是團長們的專屬著裝。


  男人半眯著眼,一臉狡黠,讓人禁不住聯想到狡猾的狐狸。


  博恩·科懷德,月夜騎士團第三分團團長,直屬監獄看守部隊,團里的每個人都是冷酷無情的殺胚,抬刀殺人不見眨眼,血液濺身也能做的面無表情從容平靜,是真正的劊子手,手起刀落,頭顱滾地,因為他們面對的是殘暴的罪犯們,所以自己也必須殘暴。他們的職責就是禁止一切罪犯逃離,就像那條象徵著「隔絕」這一概念的結罪之淵,他們就是看守深淵的一群死神,想要逃離除非將他們全部化為屍骨。


  萊爾最開始也想不到啊,自己竟然會被送往這種地方。


  「只是我自己的意願而已,」萊茵開口,即使是面對著和自己同等地位的其他團長他也依舊一副冷淡,連客氣與禮貌都免去了,萊爾心想,也是啊,他可是對自己的親弟弟都能做到不帶感情的人,「接下來的交給博恩團長就好,阿塔拉尼,我們走。」


  灰白的一擺抖動,萊茵轉身離開,阿塔拉尼緊緊跟隨,緊緊的程度像是粘著大人的小孩,兩人走到隊尾的時候,兄弟之間擦肩而過,沒有相望,萊爾是不敢抬頭,至於萊茵,沒什麼人能從那張彷彿冰塑的臉上找出一點信息,對於萊爾,他認為哥哥是不屑於因為自己而扭頭的。


  也正因此,他也不知道,萊茵的視線是否有那麼一瞬間落在過他的身上。


  懦弱的人,也許真的不配當強大的人的弟弟吧,甚至沒資格站在他身邊。


  「哥哥,」萊爾在心中做了千萬次掙扎,最後鼓足了所有的勇氣開口,萊茵止步,卻仍然只留給他背影。


  「待我向伯父問好。」他說。


  萊茵默不作聲,沒有做出什麼回答,他沒有表示出接受,也同樣沒有拒絕,甚至連最簡單的低頭的動作也沒有,沉默了幾秒后,萊茵加速離去。


  再見,哥哥,萊爾在心底做出類似永別的話語。他們兩人,已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一個是威面八方聲名赫赫的騎士團長,一個卻只淪為了一名罪犯,也許,再也無法迎來普通兄弟那樣勾肩搭背親密無間的一天。


  伴隨著轟隆的響聲,像是沉重冗雜的長音,萊茵背後的鐵門關閉,萊爾已被押送入其中,月夜囚塔完成了對外界的封閉。


  頭頂的月光瀑布傾倒般的灑落大地,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月光照的萊茵的臉陰晴不定,阿塔拉尼走在萊茵的左後方,兩人不知不覺間拉開了距離,阿塔拉尼看著萊茵的背影,那麼的高大,卻又顯得,那麼……凄涼頹廢,覺得他現在就像是身處一個狹小到只能容下自己的領域裡,領域之中,充斥的,滿是孤單。


  安靜的氣氛詭異到讓人心底發涼。


  「不累么?」許久,阿塔拉尼突然開口,她注視了太久,時間越長,她就越能夠感受到那個背影中傳出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勞累,更像是心靈上的煎熬。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來了,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四周,像是一柄沉重又古老的重鎚,錘開了寂滅的氣氛,萊茵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古怪的晃了一下,像是蹣跚學步的孩子即將倒下,似乎有一根能穿透一切最脆弱地方的針扎進了萊茵的胸口,扎進了他的心臟最脆弱的地方,讓他險些承受不住其中的傷害。


  「你在說什麼?」萊茵問,不知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不明白,但他應該不是那種會裝傻的人,他的嚴肅與一絲不苟的程度甚至能讓人感到渾身不舒服。但他剎那間顯露的細節卻暴露在阿塔拉尼的眼裡。


  「我是說,那張冰冷的面具你帶了十幾年了,就不覺得累嗎?不想試著拿下了嗎?」阿塔拉尼補充的說,她的眉頭緊皺,她是在擔心萊茵,「我在人間界曾經感到過『面癱』這個名詞,就是指那些面部沒有表情所以看不出內心想法的人,就和你現在的表情一樣,但是你還是不同,你的臉還帶著一股冰冷,拒人於外的冰冷,像是害怕受傷的孩子保護自己一樣,你不是那種面癱的人,所以你不應該一直露著那樣的表情,即使是在弟弟面前你也不敞開心房。」阿塔拉尼說,感覺竟有點像是母親在教育不懂情理的孩子。


  「你想說什麼?」萊茵冰冷依然,話語淡漠依然。


  「我只是覺得你為自己背負了太多的壓力,壓的你喘不過氣,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很累…很……累…」阿塔拉尼說著,聲音逐漸小了下去,最後只徘徊在她的咽喉,出不去,也咽不下,她只是害怕自己說過頭了,並不是擔心受到上級的教訓,只是簡單的不想萊茵因為自己的話而戳到了痛楚,她不願意做那些傷到萊茵的事情,一點點也不。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識,你不需要露出那種做錯事情等待挨罰的摸樣,」萊茵說,雖然沒有回頭去看她,卻像是能察覺到她的心思,阿塔拉尼現在的確正耷拉著腦袋,像是瑟瑟發抖的小貓,「這只是我的原則而已,多餘的感情只會導致任務失敗,或是喪失性命,」他頓了頓,像是回憶起什麼悲傷的往事,悲傷的讓他發怒,凌厲的光在他的眼裡一閃即使,「就像我老爸一樣,如果他當時沒有因為感情的緣故而違背法規,那我們也不會……」他突然止住了,沒有把話說完,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


  「我不想重蹈那種覆轍。」許久,他又說道。


  「為何不在弟弟面前收斂一下呢,畢竟是親兄弟。」


  「他已經懦弱了,所以我不就不能再懦弱,我必須選擇強,」萊茵說,彷彿在訴說著什麼古老的誓言或是決心,想要顛覆一切的決心,裡面透著股狠勁,「如果我們兩個都變得懦弱,也許我們,會死去吧,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甚至不被任何所知,我們會被蔑視的目光和冷酷的話語所淹沒,所埋葬。」


  他的話里第一次有了什麼感情色彩,卻是深深的凄涼,像是藏著哀悼的曲調。


  「那你,為何又要流淚呢?」阿塔拉尼心想,但是沒有說出去,這句話她害怕說出去會造成超出預料的後果,所以就在喉嚨處截斷。她僅僅只是陪著他一起陷入著莫名的哀傷的氛圍里。


  月光化作劍刃般的光束掃蕩著大地,在萊茵的臉頰上掠過,白皙的肌膚上多了一條閃著晶光的細線,從眼眶伸出,消失在下顎。


  這個男人,竟然哭了,哭的那麼的安靜,好像整個世界都無視他了,只有他一個人,站在磅礴中無聲落淚,沒有人回去知曉這麼一個冰冷的男人流出的如同冰塊融化的熱淚,悲傷的氣息不斷的衝出,那麼大的悲傷,透著遙遠的記憶,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棟房屋裡,一個少年抱著膝蓋蜷縮在屋內的角落裡哭泣,而屋門外也有一個男孩,不被人察覺,這個男孩沒有哭,只是冷冷的靜靜的站在那裡,背靠著門,綳著臉,毫無表情,只是他的心卻在流淚。


  「其實你的弟弟一直都誤解你了,誤解的很深,他以為你厭惡的,恨他,其實你並不是討厭他,你在他身上沒有誕生過一絲負面的情緒,你唯一的不滿,只是不懂自己父親當年的做法有著什麼意義,竟然要犧牲你們原本應有的正常生活,甚至是未來。」阿塔拉尼將腦中曾經搜索到的一切記憶,在這彷彿能感悟什麼的悲傷氣氛中大膽的拼接在一起,說出了自己猜測般的心聲。


  她一直都待在萊茵的身邊,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透萊茵,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萊茵,那怕是一個背影,也能找出其中的變化與端倪。


  想要親自押送他,也只是怕再也見不到了而已,見不到那個唯一的家人,因為無法在決心要堅守的原則和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之間做出選擇,所以他也在迷茫,原來他也是一個死小孩啊,因為還有無法確定的事情,所以他依然還需要成長。


  每個人的心中應該都藏著一個死小孩,不止是萊爾,萊茵也是,只是萊茵隱藏的深,萊爾的死小孩是「弱」,萊茵的是「犟」。


  「那麼你呢,為何今天會對我說這麼多。」萊茵問,兩人之間的對話不知不覺間已經超出了上級與下屬的談話範圍,更像是,兩個心靈相通的人在敞開心扉的交談。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為自己而陷入不能自拔的自我糾結里,從一開始不就說好的嗎,你若不想受傷,那我就做你的盾,替你承受一切,你若是自己無法取捨,我就成為你斬斷一切的劍,我只聽你的話,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那怕是違背一切,我都站在你的身旁。」


  「走吧,」萊茵說,也許只是不想再繼續下去這場談話了,這談話有些太哀傷了。


  悄然放出的寒氣將淚花變成冰晶,消散而去,萊茵的臉再次回歸到了平常,像是從來沒有流過淚水一樣,他還是那個冰一樣的男人、


  兩人的身影搖曳在夜色中,緩緩的移動,一路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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