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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斬石

  砰砰啪啪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漫天大雪下,不斷的響徹在空曠的四周,聲音持續不斷,像是壞掉的機器,不斷的重複一個枯燥單調的音符。


  那是許多年前的雪天,那一場雪,一下就是幾十年,某個銀髮的少年,在月夜界地圖上都未詳細標註的地方,不斷的揮著劍。


  「你在做什麼?」幾乎沒有什麼印象的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男孩懶得搭理聲音的主人,對他來說,現在手中做的事情就是唯一,彷彿世界是空蕩蕩的,哪怕周圍有再多的人路過,或者搭話,對他來說,不過和風吹動花草一樣,都是些完全不需要自己分神的事情。


  手中的刀劍一次次撞擊在巨大的硬物上,那是快體積不小的石頭,上面粘著青苔,頂端堆著厚實的雪,看上去就是塊很有年份的傢伙了。


  形狀不規則的凹痕在石頭的正面上,男孩揮動手中的劍已經不知道打在那上面多少次了,每一次碰撞都發齣劇烈的聲音,擊打出火花,男孩的每一擊都很拚命,數不清的刀痕疊加在一起,便是那凹痕出現的原因。


  不知斬了多少次,男孩手中的劍,都有些鈍了。


  「奇怪的少年呢,你的劍,為何要斬這塊石頭呢。」不知過了多久,當男孩的耳畔再次被刀砍聲佔滿,那個聲音卻再一次橫插其中,男人竟然還沒有走。


  「看一個陌生人砍石頭的你,才更奇怪吧,」男孩想到男人可能就這樣一直待在旁邊,直到他結束揮砍的那一刻,想到這裡他就覺得煩躁,「我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刻薄的話語從嘴裡冒出,男孩也不正眼看那聲音的主人,他只是希望這個陌生人能夠趕快離開自己身邊。


  「要說陌生人也不算吧,既然在這裡,就說明你是我部下的一員。」男人似乎不在意男孩的語氣,繼續淡然的說道。


  男孩手中的劍沒有停下,男人的話道明了他是自己的上司,也就是第四分團的團長。


  但對男孩來說,自己團長到底是誰,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跟自己毫無關係,世界有那麼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陌生人,是一輩子或許都無法遇見的,哪怕遇見也不過是擦肩而過,連對方的樣貌大腦都會記憶一秒,對男孩來說,這個世界本身,他都把它當做陌生人。


  「你,到底想斬開什麼呢?」男人繼續問道。


  啊,好煩好煩,男孩禁不住去想。


  「凡是擋在我前面的,我都會將他們斬開。」男孩一字一句清晰的吐出,隱隱中帶著一股狠勁。


  「你這樣子,看來未必能斬開什麼啊。」氣氛沉默了片刻,男人又說。


  「你說什麼?」男人的話有些激怒了男孩,他停下了手中的劍,轉過身時,刀刃也隨即直指男人的眉心,「你這傢伙,到底像說些什麼。」他這般說到,完全不顧及對方的身份。


  「就像那塊石頭,你不斷的砍它,卻一直都不過是個小小的凹痕而已。」男人也不生氣,嘴角帶著淺笑,也並非有什麼情緒在裡面,不過是普通的笑。


  「這個石頭我絕對會斬開,有一天我會一刀將其斬開,然後便是更加堅硬的東西,」男孩瞪著男人,咬牙說,「包括這個世界。」


  男人毫不顧忌男孩兇狠的目光,反倒直視著他的瞳孔,赤紅色的瞳孔,異常的醒目,但那赤紅之上,恍惚中蒙著一層灰色的薄紗。


  「你的眼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到的人,又能斬開什麼,或者說,又能斬到什麼,」男人的話字字刺在男孩的心上,對男孩來說,對方是在不客氣的否定著自己的一切,「別說世界了,就連是人,也有很多你永遠都斬不開。


  「凈說些玄乎其乎的怪話,你說我什麼都斬不開?」男孩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他很不得現在就一刀砍在眼前那張令他心煩的臉上,「別開玩笑了!」他忽然對著對方咆哮。


  「我必須要將所有壓在我頭上的東西都斬斷啊,」男孩大聲的喊叫,「無論是什麼!」


  男人的手移動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在男孩疑惑的目光里,開口。


  「那要不要試試呢,試試來斬開我的劍,」男人說,「你不說你能把什麼東西都斬開,包括世界嗎,要不要試試看,你說的那些到底是真的,還是白日做夢的大話。」


  如果是平常,男孩是不會區區因為別人的一兩句話而大動情緒的,因為根本沒有必要,所有人在他看來,統統都是「東西」,和花草蟲獸,乃至泥土沙石,都是一樣,唯有一點區分,直接無視掉的,或者要被斬開的,僅此而已。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這個世界都想要拋棄他,於是盡情的剝奪他的一切,只剩下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里,某個牆角處還蹲著最後的可以牽繫他心靈的人,那是世界上唯一屬於他的了,他只需要保護他不被任何外物給奪走,為此,他不惜把自己的心也給凍結,握緊刀劍,把攔在眼前道路上的一切,統統斬開!


  這個男人,到底是在嘲笑他,還是在否定他,已經無所謂了,男孩已經在心中確信,這個男人出現在這裡,也是要擋在他面前,帶著那諷刺的語言,那麼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一件。


  和其他那些攔在眼前東西一樣,拔刀斬過去就夠了!


  「混蛋!」帶著惡言惡語,男孩的眉頭緊皺,怒色也無需壓制的出現在臉上,他雙手握緊了刀柄,朝著男人沖了上去,躍起,揮刀,狠狠劈砍而下。


  男人泰然不動的站著,彷彿男孩不能對他造成一絲威脅,即使是刀斬,也不過是風輕吹臉頰的程度。而這樣的反應更是讓男孩的怒意增進幾分,握劍的力氣也不由得又加重了許多。


  銀光一閃。


  隨著劍落下,男孩的身體也在男人的身後落地,雙腳剛剛接觸地面,男孩就忍不住再次轉身,起身,揮劍,朝向男人的後背砍出第二刀。


  「你是在愚弄我嗎?連刀都不拔!」男孩生氣的聲音在四周盪開。


  根本不顧任何憂慮,無視對方的身份,更無視自己的攻擊會給對方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在怒氣的支配下,男孩毫不猶豫的揮動著刀劍。


  然而這次,卻連那人身上的披風都沒有夠到。


  「並不是我沒有拔刀,是你,太慢了,慢的根本算不上是揮劍。」


  男孩吃驚的看著,他的刀,不知何時竟然斷了。


  是被男人斬斷的嗎?男孩心中悚然想到,但他根本沒有看到男人動手,這麼說來,自己的第一刀也完全沒有砍到人的手感,真的如同男人所說,是他太慢,連對方的拔刀收刀的動作都沒能看到嗎?

  「本來還有些興趣和好奇,現在看來,不過是幼稚的孩子罷了,」男人沒再看男孩,就想男孩最初沒有去搭理他一樣,那是毫無興趣的表現,他就背對著男孩漸漸離去,在紛飛大雪中,「連揮劍都算不上,和孩童玩遊戲一樣,你的劍里,什麼都沒有。」


  拋下這樣的話,男人一路遠去,腳步一刻未曾放慢。


  「這算什麼啊,可惡!」男孩不甘的叫喊,用力的將手中無用的斷刀丟在雪地上。


  這是萊茵和溫德的初次相遇,在那延續許多年的大雪中,在那漫長的征戰中,那個時候,萊茵仍是那個給自己帶上了冰冷麵具的男孩,目光里連世界都裝不下,更別說一個人,而溫德也還不熟悉萊茵,僅僅只是知道,自己的部下里有一個奇怪的男孩,與其他騎士不同,在每一次戰鬥中生存下來,所有人都會為此慶祝一番,在那個戰火的年代,大家聚在一起慶祝,在短暫的安全的時光里,是唯一可以緩和緊張的事了,但每當這個時候,唯有那個特殊的男孩,默默的離開,彷彿與其他人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或是獨自一人遙望夜空,或是握著刀劍,不斷的重複著揮砍。


  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想到,他們還會再有交集,人生前進的節奏依然和以前一樣,萊茵活在沒有任何人的世界中,溫德那一日和自己短短的接觸,不過是一場馬上就會遺忘掉的夢一般,而溫德也沒再主動接近那個冰冷冷的男孩,他部下的人太多了,不會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有特殊的接觸。


  戰爭接近尾聲的時候,溫德帶領的主戰部隊,傷亡慘重,人員已經所剩無幾了,駐紮地也不知何時寂靜下來,雪從天降。


  「你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那一日,溫德站在駐紮地不遠處的空地上,拄著佩劍遙望著遠方,空蕩蕩的遠方什麼都沒有,隔過零零星星的幾棵枯枝殘樹,便是銀白色的地平線,世界都彷彿荒蕪了。


  一旁的男孩緊緊的握著雙拳,他的身上纏著大量的繃帶,臉上也毫無血色,手中握著的劍也折去了刀尖,他咬著牙,雙肩瑟瑟發抖,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怎麼不說話?」溫德繼續問,也不看他,「是什麼很難開口的事情嗎?」


  啊,當然很難開口,萊茵心裡閃過這樣的想法。


  但他顫抖了片刻,還是說出來了,吞吞吐吐的,話里滿是不甘。


  「教我變強的方法吧。」他這樣說,面頰上緋紅一閃即逝。


  「我又不是學校的老師,卸下身上的這幅鎧甲,不過是個習劍的浪人,為什麼要找我來尋求變強之術?」


  「我承認,你的劍術很厲害,如果你不用劍我才不會找你,」萊茵說,「上次的遭遇戰,我差點就死了,」他停頓了片刻,險些失去生命的記憶讓他心裡一陣陣的惱怒,「我不允許自己這麼輕易的死掉,現在是,以後也是,我必須要變強。」


  說著,他握緊的手又鬆開了,「但我現在,連敵人的圍剿都無法斬開。」


  「你是那時候的少年吧,我不是說了嗎,現在的你,斬不開的東西,多的多了。」


  「教不教一句話,你真啰嗦。」萊茵瞪了身邊男人一眼,目光凌厲。


  「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吧,」溫度苦笑了一下,然後語重心長,「我是不知道怎樣讓一個人變強,我只能教給你怎樣揮劍,誰讓你揮砍那石頭時,揮動的是劍呢,我也是用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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