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消逝之羽
烏爾法倒在了地上,胸前是一道血紅色的溝壑,鮮血在身下蔓延流淌。
血炎漸漸變的微弱,彷彿被一場大雨給澆淋了一樣,血刃重新變回了原本黑色大刀的樣子,最後一縷血炎消失之際,萊爾身體軟癱的跪倒在地,他及時的依靠著黑刀撐住了下落的身體,單膝跪地,握著刀柄的雙手再怎麼想要增加力氣也如同不受控制一樣,麻木無力。
全身的肌肉開始酸疼,血炎對身體的損耗更甚於真紅之力。萊爾大口的喘著氣,一直奔跑和連續不間斷的戰鬥,在他體內積累了不小的疲憊,贏下了烏爾法讓他忍不住身心鬆懈,於是那大量的疲憊便突然洪水般湧出。
本來這時候最佳的做法就是立即坐下來休息,但是萊爾卻拖著自己這幅疲倦的身體,把黑刀當拐杖,慢慢的挪動到烏爾法的身邊。
他忽然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鈴在一旁即使的攙扶住他,大部分的血炎是靠萊爾一個人控制的,鈴只是起到一個提供力量的作用,所以她並沒有像萊爾那樣疲倦感纏身。
「萊爾你沒事吧。」鈴擔心的詢問,明明剛才就是他吸了自己的血,可是現在看著萊爾那泛白的臉色,倒覺得他現在更像是貧血。
「這點程度算不了什麼。」萊爾搖頭,示意鈴不需要那麼擔心,而他的注意力則是集中在烏爾法的身上。
「是我們贏了,烏爾法。」萊爾自上而下的,看著躺在地面的烏爾法。
烏爾法緩緩的轉動著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邊的萊爾和鈴,他的視野里蒙著一層淡淡的血色,可能是鮮血被積壓到眼球表面了吧,他想自己現在,雙眼一定是布滿著血絲。
「看來,是我輸了啊。」烏爾法慢慢的蠕動雙唇。
真的,已經沒有機會再親口和你說說話了嗎,哥哥……
我的身體,現在到底被吞噬到什麼程度了呢,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說不定神經都已經損壞完了吧,竟然連一點點的疼痛都沒有,但也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一個角落,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烏爾法心裡想到。
「難道說你,要.……」鈴看著烏爾法的眼睛,發現對方的瞳孔里的光正在逐漸的暗淡,她忽然覺得自己心被揪了一下,不安的開口,話到嘴巴,剩下的半句怎麼也說不出來,她想是自己害怕那個字眼吧,當那個字真的要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
「我本來,就活不長了,從第一次見到你起,那個時候就……」烏爾法的話被自己忽然的咳嗽打斷了,粘稠的血液沾滿了嘴角和下巴。
「是么。」鈴的臉色有點難看。
「喂喂喂,都傷痕纍纍的倒在地上了,你就不要開玩笑了,」萊爾插嘴,「你這傢伙每次出場都是那麼的拽,怎麼會說死就死,先說好,如果是為了博同情你還是打消念頭吧,雖然我們一開始也不打算做出殺死你那張事,僅僅只是想證明,我們不會輸給你。」
「別說了,戰鬥都已經結束了,這種話就不要再提及了。」鈴忽然抓住萊爾的肩膀晃了晃。
「哦,哦。」萊爾愣愣的點頭,他相信鈴,鈴的直覺那麼厲害,總是不會出錯的。
「不是吧,真的會死人!」萊爾反應了過來,忽然吃驚的大叫,「那個那個,我一開始可沒聽說這會是場死人的戰鬥啊。」
「萊爾·普拉斯,鈴·尼恩。」烏爾法突然大聲的開口叫他們兩人的名字,他的聲音充滿了沙啞的感覺,像是壞掉的風箱,不難聽出,他現在是在用全力的說話,他怕自己不用上全身可調動的力量,就連話都說不出來。
「真是,不可思議啊。」烏爾法看著兩人說。
「不可思議?」萊爾疑惑。
「人類,可以這麼短的時間裡,變化的那麼大。」烏爾法本來想說,我們剛剛遭遇的時候,你們一個一個是多麼的渺小啊,渺小的跪倒在地上站不起來,抬不起頭,即使是能頂著我的狂風向我打出一拳,也不過是奇迹的範疇,但如今,你們已經能奇迹化為了觸手可及的現實,破開我的狂風,砍下我的羽翼,斬傷我的身體。我從沒有打算去特別注意什麼人,除了哥哥和其他的同伴們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和大自然里的各種昆蟲野獸沒什麼區別,但是你們卻是那麼的不可思議,以人類的姿態進入了我的視線.……
但是他沒有力氣說出那麼多的一堆,只能簡縮的說。
你們兩個,或許是我一生里,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遇到的人吧。烏爾法心裡這樣想到。
「女孩,你有著可以改變他人的力量啊。」烏爾法看向鈴。
「對不起,我並不是特別明白你的意思。」鈴呆了一下,然後撓著臉回應,有點不知所措。
「眼神,是會告訴一切的,對吧。」烏爾法又說。
鈴一愣,想起來這話還是她最先告訴烏爾法的,但是烏爾法現在又把這句話重複出來,是什麼意思呢?是想說他也從自己和萊爾的眼中看到了什麼嗎,看到了內心深處的傷痕,還是心境的變化什麼的。
鈴一開始也對自己這種能力覺得不理解,但隨著思考和認知的加深,她想多半是和自己魔靈體的特殊體質有關吧,而烏爾法也說了他和自己一樣是魔靈體。
「你的身體里還留有啟示錄碎片,總有一天,會哥哥見面的吧。」烏爾法開口。
「哥哥?難道就是你們嘴中的那個空之大人嗎?」鈴問,「雖然這個時候氣氛有些傷感,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吐槽,空之大人這個稱號,感覺好中二,念著好羞恥啊」她吐了吐舌頭。
「哥哥對我來說,就是哥哥,不是什麼大人,也不是其他的什麼身份,」烏爾法說,「哥哥他想要走完那條路,但是我不希望他那樣做。」
「我只是,不想看著他總是露出那樣的背影,太寂寞了。」他呼吸的頻率漸漸的衰退。
其實那條路,已經不需要繼續走下去了,大家都已經不在了,大家讓我們活了下來,那麼比起繼續堅持那飄渺的道路,我們不是更應該讓自己開心無憂的生活下去嗎,對啊,達烏斯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吧,我們真的需要的不是什麼理想的世界,那種世界也只是工具而已,我們真正想要的,僅僅是沒有任何痛苦的生活啊。
所以哥哥,不要為了尋找不存在痛苦的世界,而讓原本可以活得不痛苦的生活,變的那麼累啊。
烏爾法忽然間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一切,達烏斯所說的,自己心裡所迷惑的,一切一切終於清晰起來,組合成了一段完整的心聲。
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再把自己明白的話語,說給那個人聽了。
「哥哥,他被過去壓著身體,對前路的認知也出現失誤了,」烏爾法的聲音越來越小,他連提高嗓音的力氣也快沒有了,「那個人,還在傷心著啊。」
「我現在看你這幅樣子,真覺得你快要掛了哎,你還是別再繼續說下去了,我覺得你還可以再搶救一下,」萊爾有些慌神,戰鬥使得他的大腦被熱血充了頭,最開始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空氣里都瀰漫著一種生死離別的感覺,「雖然我們是敵人,但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啦,而且你也並沒有真的實際去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也只是想要親手擊敗你一次,戰鬥過後大家其實不是不可以化干戈為玉帛的,你現在接受下治療,被抓了大不了接受下思想教育,從牢里出來后洗個白重新來過……」
「我覺得他們身上的罪名,應該不會只接受個思想教育那麼簡單吧。」鈴扶額,壓抑的氣氛被這活寶搞得奇奇怪怪的。
「哎,我只是想表達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萊爾結結巴巴的說著,詞窮了。
「不必,沒有哥哥的地方,我是不會去的。」烏爾法說。
「哦,哦,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你哥哥啊。」萊爾點頭,他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蠢,對方的確是冒著和整個月夜界為敵的風險展開的行動,這樣的人必定是有著什麼無法磨滅的決意或信念的吧,就像不惜違背法規也要逃離囚塔去和大家重逢的自己。
是啊,哥哥是我,在世界最喜歡的也是唯一喜歡的人了,我的世界就是他給我的,烏爾法心裡說。
他忽然覺得眼皮很重,自己像是被睡魔給附身了一樣。
「雖然我知道這樣很任性,我們畢竟也是敵人,但是,能否讓我,拜託你們,一件事呢,」烏爾法說話一停一頓,斷斷續續,「算我,求你們了。」
你們是我,最後認識的人了啊.……
「就是你之前,說的吧,要拜託我們什麼?」鈴問。
萊爾也沒有再說什麼反對的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和烏爾法並沒什麼深的仇恨或怨念,再者,他自己也沒有什麼身為一名騎士必須要守護月夜界領土的那種使命感,親手打敗對方后,大家之間的感覺就變的像是互相認識的程度而已,僅僅如此。
「如果,如果你們見到了我哥哥,請幫我傳達一句話,」烏爾法說,「告訴他,你已經努力的足夠多了,你已經太累,請你休息一下吧。」
其實他想對哥哥說的話有好多,只是,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組織詳細的語言了,他自己的身體當然自己最清楚,就算真的接受萊爾的意見進行救援和治療,也根本堅持不到那個時候。
還不如把這最後的時間,用來讓自己安靜的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這人生里唯一一段快樂的時光,從那個雪天,那個人遞給自己烤紅薯開始。
他微微抬起一隻手,胳膊都在顫抖,手裡握著一片鋼鐵光澤的羽毛,那是從他的羽翼上脫離下來的,萊爾愣了一下,明白對方是希望自己收下這個,他想對方現在肯定不會再故意設陷阱陷害自己了,既沒有那樣的力氣了,也沒有那樣做的理由。他剛剛接過羽毛,烏爾法的手就立即垂了下去,像是人偶斷了線一樣。
「喂喂,烏爾法,烏爾法,喂喂,你還看得清楚嗎,告訴我這是幾?」萊爾看烏爾法越來越沒有生機的樣子,伸出五根手指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我去,我覺得果然還是應該搶救一下吧。」萊爾忽然慌了,雖說有了和強大的人戰鬥的勇氣,但是他根本沒有看著活人在眼前慢慢死去的勇氣……他最討厭,有人在自己的身邊死去了。
可是他四處看了看,不見一個人影,連個能搭把手的都沒有,這裡離靜庭的救援設施還那麼遠,他也不敢碰對方的身體,總覺得烏爾法現在的狀況危險到自己碰一下對方身體就要散架。
而且對方也拒絕。
在生死面前,他們終究還只是手足無措的孩子。
「烏爾法,你聽得我的聲音嗎?」萊爾小心翼翼的問,「我說這都鬧人命了,就不要再固執那麼多了吧。」
但是烏爾法並沒有回答他,他的嘴已經再也張不開了。
最後一句話,能夠把心中的話傳達出來,真是太好了,烏爾法最後一次看到的景色,他選擇了那高高的夜空,夜空在他的眼前不再被巨型法陣覆蓋,也沒有那漫天的星星,月亮也被灰色遮掩的黯淡,對他來說,他需要的夜空不是群星璀璨的,童年時,那長達許多年的陰霾遮擋的天空,那樣的就足夠了,儘管那樣的天空下,他生活在地獄里,但也同樣是那樣的天空下,他被人從地獄中拉了出去。
「我真的,並不是希望你死的啊。」萊爾哽咽著說。
鈴忽然覺得反胃,不安的預感果然還是應驗了,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最令她討厭的一幕還是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她已經從烏爾法的雙眼裡,什麼都看不到了,那雙眼已經失去神色了。
儘管從相遇開始,他們走過一路遭遇了很多,也和不少的敵人交過手,但是,他們一直都沒有往生死的方面思考過,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儘管那個人是自己的敵人。
「為什麼,我們要遭遇這樣的事情呢。」鈴蹲在地上,頭埋在雙臂里,聲音低低的。
是啊,他們僅僅只是希望大家一個都不少的再次相聚在一起,也並不打算讓其他的任何一個人死掉,鈴忽然又想到一件她忽視的事,整個靜庭都已經變成了殘酷的戰場,那麼在這戰場的每一個角落,每時每刻說不定都還會有人死去吧。
他們為眼前一個人的死而感到難受,卻忽視其他可能會死的人,那麼這是不是對那些人的一種不尊重呢,但那些人他們根本就沒有見過,儘管烏爾法,他們間的交集也不是很深厚。
鈴覺得腦子很疼,她覺得生死這種事情真的是件無法觸摸的事情,在它面前,無論是誰都那麼的渺小,她忽然覺得,世界那麼大。
「不知道啊,誰又能知道這種事呢,」萊爾站了起來,仰著頭,感嘆著,「老天,寫錯劇本了吧。」
「走吧,我們也不能因此停下腳步,大家都還等著。」萊爾朝鈴伸出手。
「萊爾,果然,這個世界還有太多的事情我們都不懂,但正是如此,如果只是單獨的一個人的話,肯定會遇到很多跨越不了的阻礙,因為什麼都不懂,所以人才會犯錯,無論是孤獨還是其他什麼,我也想不明白,所以,人類果然還是應該互相結伴在一起,無論怎樣,我們大家果然還是要一個不能少的在一起,這是現在的我唯一可行想到的事情,」鈴忽然站起來,滿臉堅定的說著,萊爾看到鈴的眼角有著淚痕,鈴握住了萊爾手,「生命,果然應該是需要被尊重的,無論是什麼人的生命,朋友或是敵人。」
「我們去山頂吧,」鈴說,「唯有那個法陣施術者,我現在覺得是最讓人不能接受的。」
「把逝去的人的靈魂召喚回來進行操控嗎,小凡的哥哥也是被那個傢伙召來的吧,」萊爾看著遠處的山頂,「我現在,也很討厭他了。」
鈴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烏爾法,烏爾法靜靜的躺著,雙眼還睜著,臉上依然是那一成不變的似乎會面癱一輩子的沒有表情的面容。
你的話,我會幫你傳達到的,她心說,手裡握著從萊爾那裡接過來的,烏爾法的羽毛,她把那羽毛貼在胸口處。
最後的最後,那張一直都呈現面癱狀的撲克臉,似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