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傳承
月夜靜庭,第一分團區域。
康坦斯特忽地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搖晃著,他攤開雙手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發著微光的顆粒從他的雙腳腳尖開始出現,然後蔓延到腳脖,順著雙腿向上,他的身體開始分解成了魔力的顆粒,他本就是在通過魔法召喚出來的產物,即使有著可以觸碰的實體也是靠魔力維持堆砌的。
而當連接他和魔法的通路斷開,他也將再次離開人世。
「老師!」蒼都也從地上蹦了起來,他一直敬佩著的前輩,也是他的老師,就在他的眼前不斷的化為顆粒散去,「老師……」
「看來,要說再見了呢蒼都,」康坦斯特看著蒼都變得難看的表情,他拖著已經變得模糊的身體走到其身前,他的雙腿本來就是最先消失的,每走出一步,光粒波浪般盪開,「多大的人了還露出這樣的表情,又不是從沒經歷過離別的年輕孩子,你可是月夜界未來的保護者啊,是支撐這個國家的棟樑支柱,好歹讓我看看你成熟的樣子啊。」他用力的拍打蒼都的肩膀。
「老師說的我當然都知道啊,只是我也是人啊,」蒼都苦笑著抖了抖肩,「畢竟老師還是記憶中那個樣子,而那個時候,我也還只是個遙望老師背影的孩子啊。」
「但是,是已經長大的孩子了吧,可以被託付於未來的孩子了吧。」康坦斯特說。
「我啊,喜歡這個地方,喜歡月夜界,因為這裡是生我養我,是我長大的地方,」蒼都把視線投向遠方,看著高空中的星辰發出璀璨的光,「年輕的我們,希望變得能和老師,和那些前輩們一樣強,但那個時候我們心中更多的,是年少時心中的那份狂熱,看著威風凜凜的身影就也希望自己能有著那樣的身影,和孩子希望成為超級英雄一個道理啊,」他感嘆,「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不斷的理解更多,力量並不是拿來逞威風的東西啊,就是因為我們是守護自己國家和家鄉的騎士,所以我們才會要求自己不斷變得更強,因為不知何時就會出現無法預測其強大的敵人和危機,那個時代的老師和前輩們,也都是這樣的想法吧。」
「老師,你的極殺劍制,需要把刀刃藏在自己的身體里,那種感覺到底是怎樣的呢,你又是為何能夠忍受的下來呢?」蒼都又看回康坦斯特。
「哈哈,你個小鬼,明知故問,看你那說話的方式,那種感慨萬千的話張嘴就來,肯定已經明白了很多了,難道就猜不出我的感受嗎?」康坦斯特笑了出來。
「果然,還是想要聽聽老師自己親口說出來啊。」蒼都也笑,笑容里藏著期待,那張已經留下歲月刀割痕迹的臉上,此刻如同孩子一樣,像是在等待著歸家的父母給自己帶來心儀已久的玩具。
「或許很多人都覺得我這個招式難以讓人理解吧,它的確很實用,變化多端,但把刀刃儲存在自己的體內,這個行為卻是想想都覺得奇怪,但根本沒有疼痛之類的感受啊,」康坦斯特說,他的下半身幾乎完全化為光粒散開了,「那個戰火不知何時能停息的年代,我根本沒有去思考更多事情的餘地啊,每次從體內抽出武器來,心裡想的都是要守護好自己的國家這一件事,這樣想著,就根本感覺不到什麼疼痛,僅僅只是希望能夠更快的抽出更多的武器,去改變和引導戰局,去打敗眼前的敵人。」
「蒼都,身為那個年代的騎士團長,與其說是一個管轄軍力的領隊,倒不如說,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只是個被時代逼出來的戰爭兵器。」
「什麼戰鬥兵器啊,」蒼都立即反駁,語氣沉穩,「戰鬥兵器會放下脾氣接受我們這群只知道逞威風的孩子們,任性的要求嗎,老師是個出色的騎士團長啊,守護了這個世界,也把我們鍛煉了出來,留給這個世界的未來。」
「蒼都,說實話,跟你戰鬥,我第一次感覺到我的能力給自己帶來的疼痛,」康坦斯特的聲音低了下來,自己都沒有差距到自己的手捂在了胸口處,「真的,很難受啊。」
「我也是,奇迹般的再會,真不願意用戰鬥的方式來交流啊,哪怕只是坐下里喝一杯茶,」蒼都的聲音有些哽咽,「現在的我也算是快站到和老師一樣的位置了,我也在培養自己的副官和後輩,老師屬於過去的時代,我屬於現在,但是未來將會一直持續下去,這樣的我,即使坐下來也能有很多的共同話題去和老師聊一聊吧。」
大量的光粒升上天空,康坦斯特的上身也消失的只剩下一雙肩膀,倒計時已經到了最後的尾聲。
「夜空,果然很漂亮啊。」康坦斯特抬起頭,他現在也只剩下了一個頭顱漂浮在半空,下面是一堆散亂的光粒。
他想起來了,想起來上一次閉眼時最後看到的場景,那是被血氣沾染過的天空,萬里長空,滿是滲人的殷虹,沒有一個星星蹤影,那樣的一幕滿滿的凄涼,那凄涼蔓延至遙遠的天邊也望不到盡頭。
他突然有些感謝上天,即使被做出人偶操縱,將原本為了守護而存在的刀刃對向了自己一輩子守護的東西,但最後的一刻,當他再次,或是說最後一次閉上眼睛的時候,夜空已經變得璀璨無垠了。
能見到未來有著這樣的夜空,也已經了無遺憾了。
「未來.……就交給你們了……蒼都……」康坦斯特最後的聲音隨著最後的光粒一起消失在空氣里。
蒼都看著那一縷縷光粒飛向高空,一直飛到看不見的地方,彷彿飛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想,在那一個世界,老師會一直看著前行在未來的月夜界,欣慰的笑著吧。
蒼都對著高空,抬起手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贈給那位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古人,或者說,英雄。
無論是年少,還是現在,那個存在於少年時代記憶里威風的身影,他的威風,將永遠銘刻在蒼都的心裡。
「那個時候,我沒能去看老師,不,去看團長最後一眼,現在就讓我為你補上吧,這個禮,」蒼都看著夜空說,「再見了,我的團長,我們這群孩子心中的,超級英雄。」
月夜靜庭,第四分團區域。
「要走了嗎。」萊茵帶著一張幾乎無表情的臉,看著溫德像是根本沒把對方放在自己視線里一樣。
「你這人啊,果然到最後還是擺出那樣的臉嗎,」溫德無奈的嘆了口氣,「雖說我們倆的確沒什麼特別的交情吧,但也算同時兼任你的團長和你的師父兩個身份了,也算是稍微有點熟絡的關係了吧,試著露個笑來個送別怎樣?」
「報告,前團長,萊茵團長他不是不願意笑,是他不會笑,他如果真的不顧一切去嘗試笑的話,那表情最後只是臉部抽筋的程度。」阿塔拉尼活躍的舉手彙報,帶著壓抑不住的壞笑,像是課堂上搗蛋的學生。
「如她所言。」萊茵微微低頭沉默了片刻,不止是覺得尷尬還是在想辦法組織能化解尷尬的語氣,最後也只是說了這些。
「算啦算啦,我也不會強求自己的後輩做一些事情了,只是,怎麼說呢,覺得稍微有些寂寞吧。」溫德說。
「寂寞?」萊茵疑問。
「是因為沒有女孩子陪嗎?」阿塔拉尼說。
「是這樣嗎?」萊茵的疑惑感更重。
「活潑的後輩女孩啊,別把你的團長的思想給引導到錯誤的方向去啦,」溫德苦笑下說,「我跟你說過吧萊茵,如今的我,或者該說上一次閉眼前的我嗎,劍里所追求的,僅僅只是一片夜空罷了,如果能在最後看到清澈飽滿的夜空,也就滿足了。」
「現在的夜空能滿足你了。」萊茵淡淡的說。
「是啊,真是受這個世界照顧了,當他取回了那滿天星辰模樣的時候,還記得把我叫回來再看上一眼,」溫德說,「能在這樣的夜空下真正的閉上眼睛真是件不錯的事情啊,但也就是死在這樣的地方,身邊若是沒有一個曾經和我一起走過那個夜空無光時的人,就會覺得寂寞啊,那種終於一起實現了大家的夢想,但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孤獨感,我可是過去的人啊萊茵,身在現在的我也只認識你一個了,我既沒有親人了也沒有摯友了,只剩下一個算不上有著濃水之情的弟子了。」
「是,嗎」萊茵說,中間停頓了一下。
「稍微幫師傅完成最後一個願望吧,看我的身體,我馬上就要走了,就拜託你,到最後一刻,能站在我的視線里,讓我知道自己身邊還有著自己熟悉的存在。」溫德張開雙臂,讓自己正在消失的身體展現給兩人看。
「嗚哇,正在不斷變成無數光粒,這就是所謂的消失嗎。」阿塔拉尼驚嘆。
萊茵默默的看著溫德,又默默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劍。
「只是讓你陪我到消失的最後,沒讓你拔劍啊。」溫德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記憶里那個跟我說教那麼的男人,可不是現在這幅安然等待死亡的模樣,」萊茵說,「來吧,身為劍聖,揮劍到最後一刻也沒什麼吧,現在的你不是被操縱的狀態,既然可以憑自己來揮劍,那麼最後再來一次吧,我們經常做的那個比試。」
「是嗎,也算是不錯的離別方式了。」萊茵的話讓溫德愣了一下,但他隨後露出了笑。
「那個連石頭都斬不開的少年,我就再最後和你拼一次劍吧。」溫德也再次握好了劍。
於是乎又一次,電光火石的剎那閃光,在街道上閃耀的爆開,兩個身影碰觸出一陣清脆的刀鳴,在那短暫的一瞬內,看似是一劍底下的勝負,實際上早在兩人長年的比試下帶上了比試速度的元素,那不僅僅是一道斬擊,兩人一起拔刀,揮出,極速下活動的手腕帶動著劍身變成許多道光線。
唐竹,袈裟斬,逆袈裟,左橫切,右橫切,左切上,右切上,逆風,突刺,劍技中最基礎的九個斬法都融化於那看似一斬之內,刀光劍影以秒數釋放如同變成剎那的極光!
兩人的身影從那道炸裂的劍光中分離並交換了踩地的位置,寒氣四溢在萊茵的身後,街道上,牆壁上凍結出冰花,空氣里冰粒點點的紛紛飄落,或是浮上空中,身為冰之劍聖的萊茵,一斬,就是斬了一片冰天雪地!
萊茵的身邊只是微微盪起著威風,那風僅僅只是吹動了他的衣角。
「真是凌厲的斬擊,你也找到了呢,屬於你的劍意,」溫德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劍身完全被一層寒冰包裹,連他握劍的手也同時被凍結在其中,「祝賀你,不僅僅是石頭,我的劍你也斬的開了。」
「沒什麼好祝賀的吧,對我來說,只是趁著最後的機會證明給你看我當時說過的話罷了,」萊茵背對著溫德,收刀入鞘,「你剛才的一劍,只是普通的普普通通一道斬擊吧,什麼都不存在的一斬。」
「因為我已經滿足了啊,看到這樣的夜空,我的劍里最後的東西,也得到解放了,」溫德說,「你的未來,還有許許多多的機會,為了些什麼去揮斬,但我已經沒有什麼揮劍的理由了,我已經不需要再去揮劍,身為劍聖的我,劍之路也到頭了,該放棄劍了。」
「喂萊茵,」溫德也選擇背對著萊茵大聲開口,就像當初第一次相遇時,兩人也是互相拔刀而過,背對著相互離去,只是這次,拔刀的意義變了,對斬的結果換了,離別也不一樣了,「雖然對你來說,算不上什麼對你有特別恩情的師父,但既然是師父,最後還是想給弟子說一句啊,你會成為了不起的劍聖和騎士的,加油吧。」
萊茵默默的聽著,沒有回答,這是他習以為常的作風,兩人日經月久也都習慣了這樣的對話方式,反倒這個時候若是萊茵一改往常開口回答了,溫德還會覺得不適應不再在呢。
「嗯,再補充一句吧,萊茵身邊的女孩,」溫德對著阿塔拉尼揮揮手,「你也是,會成為出色的騎士,你們兩個互相來說是密不可分的吧,要好好珍惜這份羈絆啊,就這樣,那麼,再見了。」
「這,這樣的話很讓人覺得害羞啊,前團長!」阿塔拉尼紅著臉對溫德喊叫到。
她忽然不喊了,因為她看到原本溫德所在的位置,就在上一秒,只剩下一堆升空的光粒,徐徐飄零。
真是讓人感覺懷念啊,明明閉眼再睜眼感覺只是一瞬間,但又覺得彷彿那些記憶真的發生在許多年前,對斬嗎,在這樣的夜空下和自己的弟子對斬,感覺也不錯呢,像是又回到了過去,但卻是在最美麗的夜空下,謝謝了啊,萊茵。
那升空的光粒,裡面訴說著最後的心聲。「走了呢,萊茵,你的團長,傷心嗎?」阿塔拉尼扯了扯萊茵的衣服。
「你見我什麼時候,因為一個人傷心過嗎?」萊茵反問。
「你臉上一直都沒表情所以我不清楚啦,但誰知道你心裡都在想什麼呢?」阿塔拉尼吐了吐舌頭。
萊茵最後還是轉過來身,面向那升空的光粒,還好,他還能看到最後的一縷光粒,趁它們還沒有完全消失在天邊。
再見,師父。萊茵在心中說道,對那個已經離去的人,喊出了從未喊出過的,但又確實屬實的稱呼。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