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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最後的茶會,其二

  茶會的最後,蒼都和昂一起默默的品茶。


  「怎麼樣,和他們幾個年輕人的茶會,進行的順利嗎?」蒼都放下茶杯。


  「至今為止,我自己都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和我一起享受品茶的時光了,還需要你來擔心,你也別用那種自己已經老了的語氣給我說,未來是要由你們來支撐這個世界的,才剛剛開始,可別給我露出一副懈怠的樣子啊,」昂也品完了一杯,醇香久繞不散,「老的人,是我啊。」


  「你才是那種老不死的怪物吧,甚至沒人知道你到底活了多長時間,我小的時候你就這幅樣子了,到現在還這麼活力旺盛,都猜你活了上百了,但我直到現在都是不相信的,」蒼都打趣的說,「那樣的話,還算是人類嗎,是神或者妖怪吧。」


  「我是長壽了點,你們的沙羅奶奶不也和我一樣嗎,從你們還小時就老了,老到現在甚至還沒有衰亡的跡象。」昂也是搖頭笑了笑,隱約帶著自嘲的意味。


  「讓沙羅奶奶聽見了,肯定會揍你一頓吧,」蒼都說,「但至少我們知道沙羅奶奶的大概壽命啊,是她自己親口說的,大概有二百多歲了,可老爺子你是一神秘就是我們的一輩子啊。」


  「我現在是真的老了,你們看著我還能像幾十年前一樣拔刀如鬼神,實際上那鬼神也不過被消磨的只剩下一層虛影了,」昂又為自己倒上一杯,「我也是時候退休了,如果可以,真希望之後的日子裡,能夠無憂無慮的喝著紅茶度日啊。」


  「光是影子,也是足夠震懾的鬼神模樣了啊,」蒼都說,「你在開什麼玩笑呢老爺子,這種語氣可不像我記憶里的你啊,你一直都那麼雷厲風行的,現在怎麼越發像是變成普通的老頭了,你可是那位傳說中的人物,被人稱,一個背就可以扛起整個月夜界幾百年的人啊。」


  「可影子的背可是什麼都背不動啊,」昂嘆了一聲,「蒼都,我說了,這個世界的未來,是要交給你們來支撐的,你們是我在這個世上,為這個世界,能夠留下的也是唯一的萌芽了,我是那種活在過去的老人,終究是要跟著過去一起遠去的。」


  「怎麼今天的話題聽著有點沉重啊,像是下遺言似的,不會和他們幾個聊的時候,也是這麼死氣沉沉唉聲嘆氣的吧,使不得老爺子,」蒼都擺擺手,立即拿起杯子,放到嘴邊才發現還是空的,又趕緊給自己倒滿,「我們喝茶,喝茶,茶會不是該放鬆的嗎。」


  他隱約聽出了昂的語氣裡帶著真摯的感情,不像是玩笑話,心裡暗暗有些緊張和急了。


  「對,喝茶,」昂又笑了笑,但蒼都看的出來,這是裝出來的笑,來掩蓋著一些難以說出口的話語,他想那話語一旦說出來,該是讓人難以接受的吧,「你說的對,果然老了記性也不好了,我自己給別人說茶會就是放鬆,自己最好卻忘記了。」


  蒼都的杯子放在嘴邊,卻遲遲不把茶水送入嘴裡。


  「老爺子,你,的確是能夠再活個幾百年的老怪物吧,」蒼都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眼神飄忽不定,「該怎麼說呢,我的意思是,其實,身邊如果真的有個這樣的老怪物,挺好的,比什麼都沒有,要好的多了。」


  「我要是說我不能呢,我只是個稍微長壽點的普通人。」


  「那麼你死的那天我會為你辦葬禮的,只是那場葬禮,是我這輩子最討厭的東西吧。」蒼都慢慢放下了杯子。


  昂忽然站了起來,蒼都一愣,看見一張皺紋的臉,上面被刻滿了滄桑和時光,被無形的疲憊與操勞佔滿,此時外面的世界,漫天都是飄向,彷彿幾十年前,那場戰爭還未平息,這個男人也是如此,經常沉默的站立著,那時的他看著遠處一言不發,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看向什麼方向,心裡又在想著什麼,只是那臉上,帶著無比繁多的惆悵。


  但是此刻的老人,面容只像是個普通的老人,那種已經忙碌完了一生,再無壓身的繁多事務,也無需再顧忌那麼多,思考那麼遠,在距離生命徹底走到盡頭前,只剩下唯一的憂慮還沒有離開臉頰,那是對後輩或子孫的難以釋懷。


  可是昂忽地露出慍怒的表情,將那份只在一瞬間暴漏出的內容遮住了,昂伸出手用力的拍打蒼都的肩膀,嚇的蒼都一愣一愣的。


  「都說了茶會該放鬆的吧,讓你喝茶你又給我造成這種低沉的氛圍,」昂說,「你們是未來的支柱,而你則會是你們這些支柱中最中心的一個,是要帶領大家,走在最前方的人啊,別這點小事就露出這種表情來,你這樣我哪天真死掉的話,九泉之下也難安心!」


  「好好好,我錯了,老爺子你下手別那麼狠,完全感覺不到你是那種老的快死的人啊。」蒼都揉著肩膀說。


  「好好珍惜吧,這或許,就是最後的茶會了,下次就是你來坐在我的位置,和其他人一起品茶了。」昂坐了回去。


  「說什麼呢老爺子,我就是個分團長,哪有資格坐你位置上。」蒼都耷拉著臉。


  窗外,雪紛揚,寂靜灑落天地。


  「那麼老爺子,茶會能不能就先提前結束了,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感覺還有些堵塞思路的東西,是在議會上沒有點出來的。」蒼都忽然擺出一副正經臉。


  「哦,這時候倒頗有個團長的樣子,該鬧騰就鬧騰,該嚴肅比誰都嚴肅,」昂靠著椅背,「問吧,你想知道什麼。」


  「只是我聯繫一起已知的線索后,總結時發現的被疏忽的可疑點罷了,」蒼都思考著說,「首先讓我產生額外注意的,是這次侵入者的身份,本來這個問題其實根本算不上可疑點,犯人的身份就是要來查才有的,但是聯繫上博恩的叛變,他這幾年來都沒有什麼過於暴漏的可疑行為,那麼最大的可能,和他聯手的侵犯者,是早在他成為團長時或更早,就已經相識了呢,這一點議會上,銀,額不對,葵團長,也似有似無的多少涉及到了一點。」


  「只是我的猜想,老爺子,」蒼都說,「根據我知道的,博恩是在戰爭末期,被騎士團特別收留的部分有潛力成為騎士的人員中的一名吧。」


  「把你的猜想說下去,我聽著。」昂看著蒼都。


  「世界上,有潛力的人那麼多,肯定不止當時被收留的人吧,而這次侵入的犯人,會不會在當時就和博恩相識,但是博恩被收留了,可他們沒有,變成了流亡在外的浪客,然後等待著某個時機,發起的一種,報復一樣的行為呢?」蒼都說,「當然僅僅只是猜想,再說那時候都是孩子,真的會想那麼多嗎?也過了這麼多年,博恩能夠做到稱職的團長時,還不忘聯繫他們,說來的確有些天方夜譚。」


  「你的思維和著眼點,也是一個領導人該有的啊,」昂帶著滿意的笑容點點頭,「這次的事件,有一點我沒有給你們說,現在可以告訴你,我遇到了一位過去的舊識。」他說著,笑容漸漸褪去。


  「總騎士長,您就別抬舉我了,」蒼都無奈的撓撓頭,「那麼所謂的舊識,是怎麼一回事。」


  「我可以給你權利,去二分團,找過去記載的機密文件,」昂說,「那個人,在戰爭時期,曾是我的部下的新銳,倒不如說那時候他也是個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樣,被特例招進了部隊,他們個個天資聰慧,經過少許的鍛煉,雖說不能放在危險的戰事里,但也足以派出執行一些任務了,他們本來,如今該是坐在你們幾位年輕人的位置上的,那時候,我把未來的希望,全部都放在了他們的身上,去培養的。」


  昂的臉上染上了從未有過的悲傷,蒼都忽然明白了,他如今正在了解的,可能是名為昂·奧古多這個人的過去里,最纏繞他心靈無法放下的事情。


  「我到現在,都還能想起來他們其中大部分人的臉,甚至是名字,」昂說,「那群孩子中,有過一個被人搶奪東西搶怕了的羸弱男孩,他叫維普懷特,有著一頭好看的藍發;有過一個天生能上使役蟲獸的女孩,她叫安內梅斯,長大的話肯定是個美人胚子吧;有過一個很怕見血,但卻為了大家依然努力加入訓練的男孩,他叫狄克;也有過一個讓我印象深的不能再深的,他們之中最不可一世的小子,天天都猖狂著想要揮刀打敗我的,他的名字是,達烏斯,」說到這裡,昂的頭已經低下去了,他忽然抓起身前的茶杯,狠狠的甩了出去,砸在牆上一片粉碎,震的蒼都渾身一顫。


  「對,還有他們中算是被看作領導者的孩子,是和達烏斯一起,最讓我看重的孩子,從小就有大人才有的思維模式,如果剔除稚氣,會是最出色的吧,他叫做空,是個天生的英才,」昂扶住額頭,「就是他,最先帶著另一個孩子主動找我加入騎士團,那個孩子是他的弟弟,沒有血緣,是在亂世中相遇然後互相依偎在一起的,我記得是個不愛說話的孤僻的孩子,叫烏爾法,只喜歡躲在哥哥的後面,也是空這個孩子,不斷帶來了更多一樣的孩子,最後組成了一個全是孩子的隊伍,是那個年代里,部隊中能讓人欣慰的星星吧。」


  然後昂也不斷的念出了更多的名字,多的都可以記錄成一個名單簿了,昂就那樣捂著額想著,說著,彷彿時間流逝都慢了,為了給被勾出的過去讓步。


  「其中還有的人,是你知道,原第三分團團長,博恩·柯懷德,還有剛剛自首的,第二分團副團長,英格。」昂說。


  「是嗎,原來他們也是啊,」蒼都只覺得自己被告知了一段發生在很遙遠時候的,充滿了滄桑的故事,「你剛才說的那些名字,我都有印象,而且……」他緊張的咽了口唾沫。


  「而且一部分名字,在剛剛議會上你就聽到過是嗎,安內梅斯,維普懷特,烏爾法,還有達烏斯,就是這次侵入者們的名字,」昂陰著臉,低著聲,「他們本該是在那個時代因為一場事故全部陣亡的冤靈,而現在,他們又回來找我了,找這個世界了。」


  蒼都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份猜想,他認為這次的行為,可能會是一群人因為什麼緣由,從而醞釀了數年,發起的復仇,這場復仇之爭,他們選擇的目標可能是整個月夜界,也或許,是更加高的東西,他忽然覺得自己被罩在了一層黑色的幕布里,這張幕布甚至可以遮蓋天,如果這猜想是真的,那麼到底是什麼,讓這群孩子帶著如此的沉重的感情走過這麼多年。


  「你剛剛說『本來』,他們本來該是比我們更優先擁有資格成為騎士團長的人,你說他們都是在那個時代因為事故而變成了亡魂,」蒼都說,「他們都死了嗎,那次事故又是什麼?」


  「我們叫它『黃昏谷事件』,」昂說,「他們是被陷害的,因為部隊里有人私通了白晝界,他們就是其中的犧牲者,在那個山谷里被白晝界的兵力包圍,圍剿,戰力是他們不能比的,因為白晝界用了特殊的手段,把那個地方的環境強行改變成了適合他們戰鬥的,將黑夜變成了只有白晝界才會有的黃昏。」


  「當我明白一切的時候,看到的,就已經只是一本犧牲名單了,那群孩子的名字,沒有一個不在上面,列的清清楚楚,一律都是死亡確定。」


  昂的拳頭不知何時握的死緊,指縫甚至溢出了血,他弄破了自己的手心,他在壓制著心中的衝動和情緒,所以蒼都一時沒有察覺,但是現在他注意到了,昂的拳頭狠狠的壓在桌面上,那石制的桌面被悄無聲息的震出了裂痕。


  如果昂不去克制的話,屋子都會震動的崩壞吧。


  沉默中的,拳頭裡死死我攥著龐大的悲傷,憤怒,和不甘,悔恨,糅雜在一起,宛若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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