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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真紅之影(十三)

  「這是……哪裡……?」


  德古拉無力的躺著,他覺得渾身疲憊,有史以來最疲憊的一次,四肢無法動彈,手指都不能彎曲。


  四周一片墨色的漆黑,更高處的地方蔓延著深紅色的極光,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既沒有花草,也沒有蟲獸,甚至感覺不到風的流動,除了黑暗和深紅的黯光,這個空間,彷彿只由這兩種東西組成。


  後背感覺的到冰冷與粘稠,他正浮在一片黑紅色的水面上,像是一塊脆弱的浮萍,不受控制的盪在這片詭異的環境中。


  「你的心哦。」突然有人說。


  「誰?」德古拉意識渾渾噩噩,他聽到有人在回答自己,這個地方並非只有自己一人,還有另外的人在。


  那人的聲音,讓他覺得很熟悉,卻又陌生,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與彆扭。


  「這張臉,你不認得?」那人說著,德古拉聽到了腳步聲,對方正在靠近自己。


  聲音的主人在德古拉的身邊停下,對方竟然不可思議的站在水面之上,德古拉看清了那人的樣貌,是個全身上下皆為枯白的人影,白色的頭髮,白色的肌膚,白色的指甲和眉毛,以及身上一襲白衣,像是被白色的染料泡過一樣,唯有那雙眼睛中的瞳仁,帶著滲人的鮮紅,白色的人影張開嘴,裡面是幽深的黑暗,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淵。


  「不,你肯定認得,你怎麼會不認得,沒有人比你對這張臉更熟悉了。」人影開口,聲音像是鬼哭般的風聲。


  但這一切比起人影的面容,都不足以讓他震驚,因為對方,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德古拉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熟悉,熟悉的讓他產生反感,因為那是自己的聲音,此刻站在自己身邊低頭俯視著的人,是另一個自己。


  「我,為什麼在這兒?」德古拉看著頭頂堆積的紅光,也不知是對誰發問。


  「是啊,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原因你自己不是明白嗎?」人影在他身邊蹲下來,回應著他的提問。


  對啊,他自己是知道的,可是意識混沌一片,所以一時沒有想到,他記得自己坐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裡,然後那個山洞突然晃動,緊接著是地面升起紅色的光柱,那刺眼的光芒把一切都給吞掉了。他為什麼會去那種地方?好像是為了找回某個人。


  「菲娜.……」德古拉瞪大了眼睛,當記憶連上后,最恐怖的寒意再次衝擊他的大腦和脊樑。


  他是來見菲娜的,他去那個地方,是為了找回菲娜!他看到菲娜了,真的看到了,菲娜站在光芒的前方,朝著自己展開懷抱,自己走上前去想要擁抱她.……

  可是她卻用刀刺了自己,把自己無情的推開了……

  「啊————————!」


  德古拉突然發出連續嘶啞的咆哮,滿是悲傷與恐懼,無助和孤單,這一切最糟糕的負面情緒濃縮在他的叫聲里,在這個空間內擴散迴響。他的表情因為恐懼而變得猙獰難看,因為悲傷而淚流不止。


  「冷靜點,冷靜點,」白色的人影不為所動,只是帶著淡淡的笑意,一邊輕柔的開口一邊伸出撫摸德古拉的臉頰,「安靜下來,不要害怕,別慌張。」


  他的聲音像是帶著暗示與誘導,德古拉漸漸變得安靜,不再驚慌的嚎叫,他雙目空洞,筆直的看著上空,不斷的喘息,臉頰已被淚水打濕。


  「你想起來了嗎?」人影又說。


  「我好像做了個夢,」德古拉麵目獃滯,哽咽著,「那是個噩夢,是最可怕的噩夢。」


  「你夢到了什麼?」


  「我夢到了.……」德古拉呢喃,「夢到了菲娜,她不要我了,我唯一的家人,不要我了……」


  德古拉眼瞳猛地收縮,他又忍不住驚叫,可是人影立即伸手按壓在他的胸口上,遏制了他接下來的衝動。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明白了到底是什麼害得你傷心受怕,把你折磨成現在這難看的樣子,」人影說,「我可憐的德古拉,是你搞錯了,你並非做了噩夢,那一切都是真實。」


  「你說什麼?」德古拉微微的晃動眼睛,看著面前那張煞白的和自己一樣的臉,「不可能,不可能,你說謊!」他激動的反駁道,但是人影面帶自信的笑,任憑他的反駁,像是帶著絕對的把握,「菲娜怎麼會那麼做,她不會不要我的,因為,因為……我們是家人啊。」


  「家人?」人影輕蔑的笑了下,「所以我才說你搞錯了啊,什麼時候讓你產生了,你有家人的錯覺?」


  德古拉愣住了,想到菲娜將刀刃送入自己身體時,她在耳邊對自己說的話,說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我,我是沒人要的?」德古拉怔怔的問。


  人影點了點頭,伸出手指擦拭著德古拉眼眶下的淚痕。


  「你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叫做菲娜的人,而是你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潛意識罷了,」人影說,「你一直以來都弄錯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本來並沒有叫做菲娜的人,你一直都是那個任何人都沒看在眼裡的孤單的小孩,那個叫菲娜的女孩,以及和她在一起的所有時光,只不過是你逃避現實產生的幻想而已。」


  「你說,那些都是我的幻想?」德古拉的眼中帶著迷茫。


  「你一直都在欺騙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從而把內心埋了起來,那個借口,就是你幻想出來的,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叫做菲娜的幻影,」人影慢慢的說著,輕柔的,像是母親為孩子講睡前故事,「但是已經夠了,你不再需要那種借口了,所以你被埋起來的心就來找你了,就是你剛才看到的,你的心變成了你昔日的幻想,做出了那份幻想根本不會去做的行為,讓你回想起真實的一切。」


  「真實的一切,到底是什麼?」


  「一直以來你認為屬於現實的美好生活,才是你做的一場夢,而真實的世界里,你還是那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日復一日的闖禍,搗亂,最後做的壞事越來越糟,你活在所有人的叫罵和厭惡里,一個人孤獨的奔跑在山野上,蜷縮在某條巷子內孤單的睡去。」


  「這才是,我真實的生活?」德古拉覺得身體里空蕩蕩的,好像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失去了,「你到底是誰?」


  「對啊,這就是你的真實,」人影說,「而我就是你啊,我們是同一個人,這裡是你內心的世界,我就是你的內心,」他抓住德古拉的手腕,將他拉了起來,「我來帶你回去真實的世界里了。」


  德古拉坐在水面上,四顧著漆黑與深紅兩種顏色相交的世界,讓人覺得那麼凄涼,像是身處虛無。


  原來我的內心世界,是如此荒涼啊。


  「因為你在現實里,就不曾擁有一切啊。」人影聽到了他的心聲,立即回答。


  「無論在哪裡,我都只能站在荒涼的空地上,那我不要回去,」德古拉將頭埋在臂彎里,「既然哪裡都是一無所有,我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又能去哪兒呢?乾脆就待在這裡吧,慢慢的死去,」他頓了頓。抽泣著,露出勉強的笑,「我還是,忘不了菲娜。」


  「那個幻影?」人影站直身體,臉色一瞬間變得如寒冰般冷漠,「你是無法忘懷那份幻想對自己帶來的寬慰,還是害怕再次看到現實?看來你還沒有理解,你已經,再也無法擁有那份幻想了。」


  德古拉還沒來得及回話,人影強硬的把他拉了起來,用力的向前推。德古拉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看到自己的腳下竟然是萬丈懸崖。


  他獃獃的重新站好,發現四周的風景已經變了,自己站在一片遼闊的灰色沙漠里,天空是陰沉的,地面上稀稀寥寥矗立著幾棵彎曲瘦小的石晶樹,只有光禿禿的樹榦,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顆最大的石晶樹下,隔著一道懸崖,前方是沙漠的另一半。


  德古拉認得這個地方,他看到那邊的沙漠遠方,矗立著一座彩虹色的宮殿,而一個熟悉的女孩的身影,站在宮殿前翩翩起舞,長發蕩漾。他們兩人距離那麼近,但是擱著一道深淵,卻彷彿相隔天涯。


  「菲娜?」德古拉伸出手。


  「最簡單的證明,來證明你是否還能繼續依賴那個幻象,」人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德古拉的身後,輕拍著他肩膀指著懸崖的中央,「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去和你夢寐以求的幻影重逢。」


  德古拉看到懸崖上突然架起了一座橋,如今這兩片沙漠相連,他終於可以去往虹色宮殿所在的那一半大地上了。


  「去吧,去擁抱你的幻影,看看她是否也會擁抱你,」人影慫恿著,「你想要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只需要走過那座橋。」


  德古拉邁開腳步,踏上了橋,他離少女的身影越來越近,而少女也走向了他,德古拉看到女孩微笑著,朝自己伸出手。


  他終於站在了沙漠的另一側。


  「菲娜。」德古拉像是害怕孤單的孩子,嗚咽著喊出來,想要握住女孩的手。


  可是女孩的表情頓時大變,沒有了微笑,像是毫無感情的木偶,冷冷的看著他。


  「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她並沒有接住德古拉的手,反而一把將他推向了懸崖。


  身後的橋樑瞬間坍塌,化為碎屑散開,如今哪一片沙漠,都不容許德古拉待下去了,因為他被推了下去,正在跌入那漆黑的深淵中。


  「跌入深淵,才是我的結果嗎?」他心裡說,身體緩緩下墜,他看到那個白色的人影蹲在懸崖邊看著自己。


  他看到人影的嘴唇動了,對他說,「放棄吧,你什麼都沒有了。」


  德古拉閉上了雙眼,任憑自己的身體沉入黑暗中,他忽地覺得有什麼東西阻止了他,又將他拉了上去,拉回了懸崖上邊。


  「你的確什麼都沒有了,但也不能沉下去,你甘心嗎?甘心永遠被這個世界厭惡和遺忘著,從生到死,人生將沒有任何意義?誰都不會記住你?」人影抓住德古拉的身體,朝向沙漠另一側拖著。


  「我該怎麼做?」德古拉被人影拖在地面上滑行,像是個爛掉的皮囊。


  「復仇啊!」人影大聲的喊出來,聲音在極其開闊的沙漠上擴散,「反正這個世界不喜歡你,那就來報復這個世界吧,將看到的東西都摧毀,這樣你就能被許多人記住了,他們會記住自己原來一直得罪了這麼恐怖的人,而你的存在,將化為恐懼的情緒,永遠烙印在那些無數叫罵你的人類的心裡,世世代代延續下去!」


  他語速極快,像是瘋子在演講。


  「我能做到什麼?」德古拉有氣無力的回應。


  「你當然能做到,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心,你只是一直都在逃避真正的自己,只要你接受自己的內心,也就是接受我,我們就可以找回真正的自己,」人影吧德古拉提了起來,讓他重新站好,自己退後數米,「走過來,德古拉,你已經不需要什麼幻影了,連你自己的幻想都拒絕你,唯一會接受你的,也只有你自己!走過來德古拉!走向我!我就站在這裡,就不會離開,只要你過來,我就會給你擁抱。」


  「我才是會接受你的存在,當你回想起一切,就讓我們的怒火,帶向外面那整片大地!」


  德古拉的瞳孔里黯淡無光,他行屍走肉般的朝前方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向白色人影所在的位置靠近,他的意識已經脫離了,沒有聽到人影的聲音,早已失去了之前輕柔的感覺,彷彿之前的都是虛假和偽裝,此刻人影在咆哮,發出夢魘的蠱惑。


  人影的身體頓時變得扭曲,一團團黑紅色的能量擠破身體溢出,形成一個巨大的頭顱,脖頸連著地面,那是蟒蛇一樣的頭顱,長著彎曲的牛角,雙眼裡充斥著血的光芒,它張開了嘴,像是打開了深淵的大門。


  然而德古拉並沒有注意到這變化,提線傀儡般的繼續前進,將自己乖乖送入了那怪物的嘴中變成食物。


  來吧,來吧,將你的身體和內心都交給我,你足夠成為容納我的容器,我會吃掉你的靈魂主宰你的身體,你那份痛苦我會帶著一起,化為火焰吐向全世界!——

  地洞外,昂看著前方不遠那道衝天的血柱,聽到有怪物的嘶吼泄露出來。


  「封印,強行加快了八岐血魔的蘇醒嗎?」他說。


  「但如果等它真的蘇醒后,再強大的封印術式,也沒有任何用了,所以只能選擇這個時間,趁它沒有完全醒來,而大自然流動的魔力又最旺盛的時候,是最佳的時機!」站在法陣中央的儀式長老人大聲回應。


  「我知道,繼續,傾盡你所能。」昂拄著劍,看著前方,面如生鐵。


  環繞山丘的儀式祭祀們,已經有人倒在了地上。持續釋放和掌控魔力,穩定法陣,以及對抗並引導被抽取出的八岐血魔的能量,這龐大的工作量,每分每秒都在無休止摧殘他們的身體和精神。


  這是封印的最後時刻,也是最關鍵的時刻,他們不能讓被抽取出的能量泄露到其他地方,必須將其引至一百個封印之體內部,而那些作為容器的人們,恐怕也大部分都堅持不住倒下了吧。


  祭祀們一個挨著一個耗盡了體力和魔力,勞累過度,死在了封印的現場,每死去一位祭祀,剩下的祭祀們,就不得不抗下更加嚴峻的工作量,可即使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也要在最後一人倒下前,把這場儀式完成,在那個怪物化為大地上的災難前,將其繼續沉眠下去。


  「繼續,繼續,拼上一切,你們必須要完成這次封印。」昂不帶仁慈的大聲說。


  「有,有人闖進了儀式現場!」忽然有騎士大聲的喊出來。


  昂一愣,干涉者?怎麼還會有人闖入這裡,不要命了嗎?


  設置在現場的所有騎士,並非是為了監管封印過程被外人擾亂,而是在封印失敗后,成為抵抗怪物蘇醒的第一支隊伍。因為沒有人會想到要阻擾儀式進行,這種做法的結果,就是將災難帶到大地上,這樣也勢必會給擾亂者本身帶來危難,所以這種情況,本來一開始就不被考慮到。


  「什麼人?」昂的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


  「這股魔力的感覺,是嗎,那個人竟然來了啊。」老人忽然一愣,隨後立即反應過來繼續維持封印的進行。


  隨後昂看到一個輕巧的人影踩著青色的風,飛到了祭祀們的中間,那是個單薄的背影,女孩的長發被激烈的吹盪著,她快速的走向地洞。


  「是那個女孩,我本以為她正縮在家裡呢,」昂有些震驚,他皺起眉頭,「為了逃脫儀式,她做了那麼多,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小女孩,你這是要做什麼!?」同為儀式長的老人,在做到維持封印進行的同時,大聲的詢問那個前進的背影。


  「前輩專心完成自己的那一份就好,」菲娜背對著,也大聲的回答,「我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隨後在場的所有人,都在這個女孩的身上看到了神奇的一幕,無比輝耀明亮的光芒,從女孩的身上釋放,魅紫色的魔力,最純凈最純粹的紫色,那份魔力並非代表任何一種元素,而是象徵著夜之魔力本身!

  「不可能,那不是人類能凝聚成形的魔力?」昂再一次被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震驚,臉色變得很難看,帶著慍怒,「她是在侮辱神嗎!」


  「那個魔力,她是想那麼做嗎!」老人也察覺出了端倪,驚詫和困惑顯露於臉,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什麼,讓她忽然選擇燃燒自己的生命.……」他幽幽的感嘆到。


  菲娜大踏步的前進著,她的能力還有限,在凝聚這種魔力的時候,風步這種單屬性的魔法已經無法使用了,她只能靠身體能力的極限,用最快的速度奔跑。


  強風吹打著她的臉,她的淚水被吹散成水花。


  「我回來了,德古拉,」她看著前方說,「我這就去你的身邊。」


  所有還在堅持的祭司們都一剎那恍了神,但他們明白自己任務之重,所以很快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這是,歌聲?」老人也露出同樣的反應。


  空氣里,隱約響起了少女的吟唱的聲音,溫柔動聽,又悲傷。


  映在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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