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風雨交加之夜,其二
第三次了,在這漆黑的雨夜裡,霖看到了讓他提心弔膽的燈光,雪亮亮的像是最冷的光線,那種冷,是能夠流入體內讓人全身緊張發寒的冷,比著打濕身體的雨水裡帶著的寒意,更甚。
而這一次,燈光也不再是一個或兩個,那是足有十位數之多的燈光,在不遠處的拐角處出現,引擎聲輕響,輪胎在潮濕的路面上摩擦,通體漆黑的車子,從前方駛出,也五人身後的街道變魔術般駛出,和剛才萊爾所毀掉的那輛一模一樣的裝甲車,此刻足有二十輛還多,四面八方將五人徹底的圍困。
三百六十度全都是耀眼的冷光射來,讓鈴覺得自己像是逃亡的罪犯,此刻終於被警方追捕的直升機發現,用燈光將他們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視野里。
「竟然還有這麼多,都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萊爾用手擋在眼前,太多的光線照的他們都難以睜開眼。
「難道一直都在潛伏著嗎?」小凡閉著眼睛問道,大片的光芒亮起,一瞬間刺的她眼睛酸疼。
「大概是這樣的吧,這已經算不得瓮中捉鱉了,而是把我們當玩具耍了,」霖咂了咂嘴,「和現在這陣勢比起來,剛才那單單一輛車,乃至剛才那段追逐,都不過是這場圍捕中,用來供幕後人欣賞的樂子吧,真是讓人討厭的傢伙。」
「不,」愷忽然說,「我想大概,這只是那位坐在幕後的人,展開行動時最主要的手段罷了,將危險帶給目標,卻又在看不見的地方刻意留下疏漏,讓目標自以為有希望,於是在那錯覺下不斷的前進,直到關鍵的時刻,他便把手裡的牌都推出去,所有的希望,都不過是為最後的絕望,做的鋪墊。」
「那就更惡趣味了不是。」鈴吐槽。
「更讓我覺得討厭了。」霖也說。
所有的裝甲車同時響起開門的聲音,清一色著裝的武裝人員從車裡跳出,他們身上穿著特質的衣甲,頭上戴著頭盔,黑色的長槍端在手裡,內部還套著黑色的西裝,彷彿這場圍捕的行動,是上層人士們交流的宴會。
倒不如說,是那個掌控了這一切的男人,長年的習慣吧,他遊走在企業和政壇間,甚至穿梭在社會的黑暗面里,他無時無刻不把自己綳直的像是一桿飲血的長槍,每次應邀都像是奔赴戰場,全面武裝,而當他真的踏上戰場,也如同赴約宴會般莊重孤傲。
男人們在車前待命,齊刷刷舉著長槍,幾十隻槍口環繞著,指向身處最中央的那五人,像是場處刑。
「果然是在山裡遇到的那群人嗎,」鈴說,「所以說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我們,就是因為我們不小心誤入了他們藏身的地方嗎。」
「不,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霖一邊高度繃緊著神經一邊說,眼下狀況劍拔弩張,隨時都可能演變成一次混亂的戰鬥,「我也說不上原因,就是有種直覺。」
「他們為什麼沒有立即開槍攻擊我們?這個時候不該是最好的時機嗎?」萊爾也問。
對此,霖也只是搖搖頭。
「我想,他大概想要的,只是讓我覺得絕望覺夠了,」愷忽然說,在四個人不解的注視下,他無意義的抹去黏在臉上的雨水,向前走出兩步。畢竟雨還在嘩嘩的下,但總不能給那個人一種自己狼狽的感覺,「我知道,你在的吧,爺爺!」
眾人還沒來得及發出自己的困惑,於那正前方的一排車隊里,唯一沒有安裝特質裝甲的黑色轎車點火,車輪緩緩轉動,轎車從車隊中駛出,迎著愷戰力的方向。
在所有人視線的交集下,轎車的車門也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走出,他打開折傘,走近了包圍網的內部,向著五個人的位置走去,進入了這風雨的舞台中央。
鈴想,這是他們幾個人,第一次見到愷的爺爺吧,畢竟在更早之前,他們甚至沒有從愷那裡聽說過他還有個爺爺,現在想想,或許是出於什麼原因,使得愷刻意將自己爺爺,從自己的人生里劃了出去。
又是風雨交加,又是命懸槍口,在這種壞到不能再壞的情況下相見,那個身為愷的爺爺的男人,想必做過什麼事情都不稀奇,也因此才會使得和愷之間的關係,如此惡化。
「真是個老虎一樣的人啊……」他輕聲的感嘆到。當那個老人終於走近,霖看清楚了來者,不僅是樣貌,還有那份氣場,以及眼裡帶著的孤戾,讓他有種對方才是真正的獵人,自己不過也是小白兔之一的感覺。
他想自己是不敢和這樣的人對上視線的,心臟會緊張的像是被毒蛇咬在嘴裡。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喬納說,愷看到了他從傘下露出的臉,毫無表情,像是沒有雕刻過的冰塊,「雖然少年人無知的張狂太多,但你也不是那種會被一間屋子困住的懦夫。」
「我當然不會被困在這裡的,不用一米厚的鋼板做成牢籠,別想把我困在裡面,」愷開口毫不客氣,或許是身體里留著同樣的血,也或許是童年時這個老人也曾給自己留下點點回憶,讓他能夠心無畏懼的直面喬納的注視,「做的真狠啊,以爺爺的手腕,這個遊樂場在今晚,已經成了你完成目的的一個棋盤了吧。」
「不,不是棋盤,棋盤是公平的遊戲,」老人說,「但在這裡,只有我,和身為我獵物的你們。」
「還有一堆供你差遣的齒輪是不是。」愷攤開手,看向周圍待命的男人們,嘲諷般的說。
「但如果你真的肯像個懦夫一樣乖乖待在那間屋裡,直到明天檢查房子的人來,敲開門把你叫走,今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應該說,都和你無關,你既不需要這樣淋著雨,被無數的槍給指著,也不用提心弔膽害怕自己會失去性命,」喬納說,「之後你該如何生活還能如何生活。」
他踱步,走到愷的一側,耳語,「是你太魯莽的緣故嗎,做起事來都不思考結果,你就想不通這個道理嗎,沒有人不想自己活下去的吧。」
萊爾緊張的盯著那個素未謀面的老人,看著那老人走到愷身邊低語,分明他們之間挨的這麼近,可是老人的視線未曾在他們身上停留一刻,或者說老人的眼中,他們和空氣一樣,根本不值得他去留意。
霖忽然明白了,那個老人說他們都是他的獵物。獵物,交給那一群他帶來的獵犬就足夠了,無論是大白兔,還是獅子大象,只要被那個男人列為獵物的名單,都不過是螻蟻,所以他只跟愷說話,或許本來,這次獵捕,他甚至沒必要親自來,而他來了這裡,不過是自己的孫子,影響到了自己的計劃而已。
「我說過了,我的朋友如果受到傷害,我一定會在他們身邊保護他們,就算是爺爺你,要是對他們不利,我也會擋在你的面前,哪怕是把拳頭揮下你。」愷握緊了拳,回應著近在咫尺的老人。
兩個人交談著,身在後方的鈴捅了捅萊爾和霖的腰,向著兩人使眼色。
「我們到底怎麼逃出這裡?」
「強攻的話應該可以突破,雖說可能會受傷。」萊爾回答。
「別輕舉妄動,這一波三折的,鬼知道那個老頭是不是還埋下的有更深的棋,」霖說,「而且,看現在的狀態,愷的情緒很不平靜,兩個人正處在膠著的狀態,先靜觀其變吧,那些男人應該不會隨便就對我們開槍。」
「為什麼?」小凡迷惑的問,「明明想要殺我們,卻一直不讓部下開槍。」
「大概,」霖推了推眼鏡,看向前方靠在一起的一老一少兩人,「是想以此為籌碼,和他的孫子談判吧。」
喬納伸出手放在愷的肩膀上,不緊不慢的繞到他的身後,語氣輕淡像是家長開導鑽牛角的孩子。
「你還是太年輕,準確說是太幼稚,太無知了,自以為靠身體里那份衝動就可以做到自己決定的一切事嗎?」喬納說,「只是痴人說夢罷了,等你以後看得多了,經歷過的殘酷也多了,就能明白,人唯一可以把握住自己想要一切的,不是什麼縹緲的信念啊,不是那種大吼一兩句就可以做得到的奇迹,而是連自己都化為棋子的手段,任何影響到你心情的牽絆都是障礙,那隻會讓你在前路上加速靠近死亡,成為你對手可利用的東西而已,就連希望和絕望之類,也都是你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
「有的,不過是你確定好的目標,」喬納湊近了愷的耳根,聲音輕的像是鬼魂的蠱惑,「剩下的,就是把一切墊在腳下鋪成你走到目標那裡的路。」
「抱歉,你那一堆大道理我可聽不下去,」愷綳著臉,語氣裡帶著不友好,甚至有種賭氣的感覺,「可以離我遠些嗎,你自己的傘給自己擋雨去,別讓它也擋到我,我現在和你站在同一個空間里,只覺得煩躁,我寧肯和我的朋友們一起淋雨淋個痛快。」
喬納既不生氣,也沒多說什麼。彬彬有禮的將自己的傘移開。
「你果然和你父親一樣,這份聽不進人說話的態度,還有那份不明事理的愚蠢,蠢的無可救藥。」他背過身,開口像是在表達朽木不可雕的感情。
朽木,就是愷的父親,如同朽木那樣沒有一絲存在的價值。
愷頓時就怒了,原本這段時間裡,他看到爺爺就已經心煩意亂,此刻那惡意的話語一出,堵塞在心裡的東西化為暴躁的怒火,無法遏制的噴涌。
愷走上前,拉著喬納的肩膀逼迫起看著自己,用力拽住了他的領巾,狠狠的瞪著他,額頭上青筋暴起。
「不許詆毀我的父親!」愷沖著這個老人大聲的吼,像是被觸動了逆鱗的狂龍,「他是個偉大的人,不是你口中的一文不值,更不是你可用可丟棄的棋子!」
他死死的抓住喬納的領帶,可是喬納站在那裡像是和大地連為一起,無論愷怎麼使勁,對方都一動不動。
「我說了,你身邊的一切都是棋子,乃至於你自己本身都是,」喬納依然面目平靜,絲毫不因愷的行為而慌亂,「你說你為了自己的朋友而戰鬥,會擋在他們的身邊保護他們,即使死了也在所不惜嗎。」
「只要他們能活得下去。」愷咬牙切齒的回應。
喬納搖了搖頭,像是對面前的人失去了信心,他忽然抓住了愷的手腕,將愷抓在自己領帶上的手,一點一點的拿開。
愷從未停止過用力,可是喬納的動作彷彿帶著一種無法反抗的指令,無論他如何加大力氣,都無法減緩一點手被挪開的趨勢和速度。
「白痴!」喬納忽然吼了一聲,像是沉睡已久的雄獅發出了第一聲咆哮,能夠撼天動地,愷也不由得怔住了一瞬。
「死了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以為你保護他們就能夠滿足了自己嗎,可是你的確死了,死是什麼,是虛無,是什麼都沒有,是你曾有過的一切,慢慢的流逝,那些在你的保護下活下來的人,他們一開始或許還會記得你,記得你活著時發生的一切,但總會被時間洗刷殆盡!」
「他們活著,他們就還可以繼續在一起,每天看著對方歡聲笑語,可是你呢,在那短暫的虛假的自我滿足后,只能冰冷的睡在地下,你也聽不到那些因你活下來的人的笑聲,你自己更是沒有了笑的能力。」
「愷,死了就是真的什麼都沒了,漸漸被任何人忘記,你曾活過經歷的一切,只有你自己能記住,」喬納抓住愷的手腕拉向一邊,扯的他手部撕裂般作痛,「這個世界是無比殘酷的,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驕傲,所以人更是要比世界還冷酷,如果你自己不努力活下來,那麼活下來的資格就落在了別人的手裡,他會慶幸的因此而歡呼,又會有誰想到你卻因此死了?」
愷從沒見過這樣的爺爺,畢竟他也從來不了解這個人,他一直以為這個人,是那種做到幕後或者高處,一邊運籌帷幄,看著別人痛苦自己則盤算著自己的利益那種人,卻未曾想到過,這個老人,也會站在最前方,發出獅虎般的號叫。
他差點都忘了,自己的爺爺,過去是個軍人,曾參加過大大小小許多戰役,作為同盟國支援許多偏遠的國家,無數次獻出生命為代價,直到一次最殘酷的戰役,他帶著唯一倖存者的名號回了家鄉,自此退出軍隊,選擇成為一名商人。
這麼多年了,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因為商人這個身份,而褪去一點,軍人的影子,即使沒了那份規矩和莊嚴,可兇猛剛強和震懾的氣力,都還牢牢的存在體內。
喬納鬆開手,愷立刻把手抽回來揉搓著,這個老人的握力大的像是不屬於人類,如果是普通人是手腕,估計已經因此骨折了。
「我是不懂爺爺說的那一堆,像是看透了世界一樣,我連這個城鎮都沒走出去過,當然不及爺爺懂的那麼多,」愷揉著手腕,他微微欠著身,卻沒有彎下腰,「可我不覺得自己堅持的是錯事壞事,我說過即使拼上命也會保護他們,就絕不會因此而食言,這是我這段時光一路走過,擁有的決心。」
喬納俯視著愷,帶著居高臨下的氣質,臉上冷漠。
「你說你要保護,就是現在你身後那幾個人嗎,」喬納沒有向鈴等人,只是隨手指了指,「看清楚了,你說決心要保護的人,正被幾十隻槍指著,而在更遠的地方,還有更多的伏兵等著將槍口對向他們,你們誰都逃不出這裡。」
「你已經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還想著能夠保護其他人?」喬納再次拍打愷的肩膀,像是最後的勸告,「這個時候,最正確的做法,是利用周圍的一切,讓自己活下去,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什麼都不做離開這裡,不再去管那幾個人,那麼明天早晨的太陽,你還可以看得見,你不也知道嗎,清晨的晨曦,美的讓人不捨得忘掉,哪怕是為了看一眼朝陽,也不該再這種風雨交加的黑夜裡死掉啊。」
愷咯咯笑起來,他往後推開幾步,突然打掉喬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爺爺你知道嗎,美麗的不僅只有早晨的朝陽,」愷說,「我可是見過,世界上最美麗的夜空啊,在那樣的夜空下,人們各自在自己的軌跡上生活著。」
「和朋友們一起走在那片夜空下的時間,我覺得非常棒,比自己一個人去看朝陽,好的多了,」愷直起身,腰桿挺拔,「我不知道爺爺你在和什麼人交易,又是出於什麼原因而要我們的命,想的話現在就讓你手下的人開槍吧,即使躺在冰冷的地下也好,至少每年都喝的到朋友們給我澆來的酒,那比一個人坐在屋裡喝批發的罐裝啤酒棒太多了。」
「說什麼胡話,」鈴走到愷的身邊,手背打了下他的肚子,「我站一邊聽你們爺孫二人絮絮叨叨耳朵都起繭子了,也沒有個結果,我給你講,愷,我們大家都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的保護我們,而我們也會保護你,保護這種事,本來不就是相互的嗎,否則還談什麼朋友。」
「既然是朋友,還一個窩在地下喝什麼悶酒,大家坐在一起喝才對。」霖也走上前來,拍打愷的後背。
「如果只是啤酒的話.……畢竟我們沒成年……」好話都被兩人說完了,小凡跟在一旁打哈哈,但心情都是一樣的。
「有人陪著,永遠都比孤單一人強。」最後萊爾也走上前,五個人再次站在一起。
大雨仍舊沒有停止的跡象,雨水打在傘面上,傘下喬納的臉似乎有些陰晴不定,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
「真是,耽誤我的行程,」喬納說,「已經沒有時間耗費在你們這群孩子身上了。」
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下,他忽然丟掉傘,脫掉西裝上衣,解開領帶,襯衫也褪去,價值千百的衣服也不可惜,隨手丟在滿是積水的地上,任憑那雨滴無數次碰撞自己的肌膚。
「好,你說你會在這裡保護好他們,可以,我就給你個機會,不需要他們開槍,」喬納說,「還記得之前你來找我鍛煉自己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就是一對一的打鬥,你說這段時間給了你覺悟,那這次就帶著你那份覺悟一起,再來和我比試下看看,如果你堅持自己是正確的,就贏了我,那我今晚就放你們所有人一條生路,否則,就都死在這裡吧。」
他活動著身體,上身隆起的肌肉讓人懷疑站在眼前的,真的是一個老人嗎?而不是一個正直壯年的力士。
「別衝動,傻子都看的不來他不是簡單的對手。」霖皺著眉制止愷。
但是愷搖搖頭,攔住了準備走上前的霖。
「不用了,這樣最好,有的仗,的確只能是一個人去打,」愷說,「別擔心,我不是一個衝動,也沒說是一意孤行,這只是我保護你們的方法,你們若是想保護我,就在後面給我加油吧,我這人不會說話,有些想告訴爺爺的事情,估計也只能通過拳頭了。」
小凡和鈴擔心的看著愷的背影,鈴剛想說什麼,但是被萊爾制止了,鈴回頭,看見萊爾無言的向自己搖頭。
「這個時候,我們看著就好,」他說完,又看向愷,「你去吧愷,但如果有超出範圍的情況,我們就會動手的。」
愷深呼吸著,抹去了臉上又沾滿的雨水,看著相隔三步遠的喬納,抬起了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