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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再遇的時候

  少女揮動手中的刀,一路走過,她看不到自己的身後,已經血流成河。


  無論是捨命向她發起撲襲的,還是只顧著倉皇而逃從她兩側閃過的,亦或是放棄了抵抗和求生,獃滯的停在原地等待死亡的,所有出現在少女視野里的黑影,都成為了少女的刀下亡魂。


  猩紅的刀刃利索的一次次斬切,將越來越多出現在道路上的黑影化為碎塊跌落腳下的血潭中,無數黑影流出的血,在這條林間的小路上,漸漸鋪墊成血色的河流,河面上漂浮著那些黑影碎裂的屍塊。


  漸漸的,少女甚至對這種無止境的斬殺麻木了,忘記了這種事情所包含的殘酷,忘記她只是在毫無人性的殺戮,忘記了自己,應該作為人。


  很好,就是這樣啊,我的珍寶,不要停下揮斬的動作,如果你想要儘可能快的,見到你想要見的人的話。那個聲音說,帶著一種刻意隱藏的激動和熱切,不過如今的少女,意識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出來了。


  於是在這片灰色的森林中,少女最後的一點肌膚也終於被血色覆蓋,她快步前進,身下的血河已經蓋過了腳踝,她的雙腿在濃郁的血水裡邁動。


  一隻黑影被恐慌所完全支配,它以最快的速度從少女的身邊飛奔而過,想要遠遠逃開,但少女保持著前進的姿勢和速度,手臂卻是隨意一揮,手起刀落,血河裡,又多了一個壞掉的屍體。


  她忽然愣住了,隨後早已被血氣模糊的面容似乎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她激動的遏制不住想要叫出聲,朝著小路的前方伸出了手,血色的五指竭力的舒展著。


  在她眼中的世界里,道路不遠處的前方,一個完全不同於周圍環境的影子出現了,朝著她不斷的靠近,她知道那個影子是誰。


  我感覺的到,感覺到那個朝我走來的人,流著和我一樣的血,沒錯,是他,我的弟弟,他真的就在前面等著我,一定是等著急了,著急到忍耐不住跑出來找我,但是不要慌啊,萊爾,我馬上就去你的身邊了。她在心裡大聲的說著。


  少女唯一的渴望真的要實現了,但是嘴上說著要指引她的那個聲音,卻在這個時候沉默不作聲了。


  枯白色的人影出現在少女的背後,冷酷的視線穿過少女的身影,瞪著更遠處的方向,似乎點著無名的怒火。
——

  萊爾拉著鈴的手,跳上了一個石階,眼前不到十米的前方,一個白色的洞口矗立著,微冷的風從那個洞口吹進來,依稀聽的到外面的嘈雜的風聲,和獸類驚慌奔走的腳蹄聲。


  「我們到終點了,出了那個洞口,就到後山的外面,也是後山的山頂。」鈴如釋重負收起了大幅度的地圖感知,臉色比起之前顯得更加蒼白了些。


  她站在萊爾的身後,看著他顯得安靜的側影,那雙赤色的瞳孔帶著複雜的色彩,將視線投向了前方,跨過洞口到外面更遠的地方。


  「是嗎,我們終於走到這裡了嗎。」他目視前方,開口說道,帶著極輕的感嘆。


  那一聲嘆息中,到底夾雜著多少種感情呢,大概就是詮釋五味雜陳這個詞語的最好例子吧。是想念,也是訣舍,是欣喜和激動,是難過和無奈,數十年的心結被觸動,卻要由自己親手用剪刀剪掉。


  這個世界,用言語難以解釋清楚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害怕嗎?」鈴注視著萊爾,臉上帶著不忍,輕聲詢問。


  她沒有去問「下得去手嗎?」,這個時候,這種問題是最不該,是讓人覺得厭棄的提問,萊爾必定是經過了太多內心的糾結和鬥爭,最後得出了答案,使得他現在會站在這裡,導致如今這一切的,是他的決意,自己不能說出輕視那份決意的話,她知道那份決意的背後,帶著多大的痛苦。


  「大概,是害怕吧,雖然不至於怕到雙腳走不動的程度,」萊爾苦笑了一下,看著一直握在手裡的刀,在進入山的後半段時,他就一直維持著真紅之力的解放,抵抗著那份濃密的血氣濃度,對自己體內血液的影響,「鈴,你看到我手,是在顫動嗎。」


  鈴沒有立即給出回答,而是用自己的雙手將萊爾握刀的手包住。


  「沒關係,你若是害怕,就由我來為你驅散,」她看著萊爾的臉說,「從現在,到很久很久以後,都會有我陪在你身邊,所以你不用害怕。」


  萊爾笑著,點了點頭,是釋懷的淺笑。


  他們口中的「害怕」,並不是要經歷什麼極其危險刺激的事情導致心跳加快,或是深夜看到怪力亂神而神經發麻之類的恐懼,害怕的,是一種更內在的,心靈和感情上的糾葛。


  「走吧。」他說著,再度拉緊鈴的手,走向了洞口。


  兩人來到了外界,夜風隨即撲面。


  鈴心想到底多久沒有看到外面世界的天空了呢,儘管昏迷了一天,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時間,但在那之前是大雨下的混亂,之後則是困於深山內部的奔波,再度看到有星星在的天空,忽然就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風中,混雜著無法忽視的甜腥味,讓人聞多了就忍不住要頭皮發麻要嘔吐。腳下,粘稠的液體不知不覺滑到了腳邊,染紅了鞋子的邊緣。


  鈴情不自禁的後撤一步,不想過快踩在那深紅色的水池裡。


  眼前的場面,是兩人也曾預料過的,只是沒想到,真的映入眼帘時,是那麼的刺激眼球,真實的讓人窒息。


  前方樹林中央空出的小道,流淌滿了紅色的液體,那種液體只要看到,就會下意識的認定,只有血這個字眼,才會符合那液體的一切。


  液體從小路更遠處的一端流過來,彷彿前方有一座不斷噴涌血水的水井。


  「真殘酷……」鈴看著眼前的畫面,內心話不由自主的嘆出,她一手被萊爾牽著,一手捂在胸前,視線掃過一灘順著血河飄過來的肉塊,她想大概是成為犧牲品的某種獸類吧。


  她從沒想到過,如今自己會變成這樣,即使見到了如此令人膽顫的血腥一幕,依然能夠做到讓內心穩定下來,正常人都會嚇暈過去吧。


  在她所生活的世界開始變化后,原本平凡的日常,就完全回不去了,也做不會那個什麼都沒見識過的普通學生了,只能朝著未知的前路努力走,無論會看到什麼。


  想到這裡,她更加握緊了身邊人的手心。


  「過來了,」萊爾沒有在意眼前的凄慘景象,他的注意力,放在更關鍵的地方,「現實真是不給人一分一秒喘息和準備的機會,再相見,竟然是這麼快啊。」


  隨著萊爾的一聲嘆息,道路的前端,一個深紅色的人影,漸漸放大。


  鈴心想大概是萊爾和那個血影見的血脈牽繫吧,也可能是吸血鬼特有的視線吧,能比常人將鮮血這種東西看的更透徹,所以他才能這麼快的,意識到血影的靠近。她忽然又想到,在萊爾的眼裡,眼前的畫面會變成什麼樣呢,漫天都漂浮著血色的顆粒嗎?整個世界都變得一片猩紅障目嗎?


  那該是,多麼讓人心疼的世界啊。


  血影踩著血水前進,手裡握著血氣凝結的刀刃,紅色的長發飄在身後,她每走一步,血河的表面都會濺開一朵血之花,甚至還有更多屍體的碎塊順著河流飄來。


  血影的到來,像是不斷逼近的惡魔。


  但他們知道,那個惡魔的真身,卻也本是最親近的人。


  「萊爾.……萊爾……」


  兩人一愣,聽到了一聲聲間接的呼喚聲,以極其沙啞痛苦的音調發出的聲音。


  他們看到不斷行走的血影,嘴部在翕動起伏著,像是喉嚨受傷的人,要努力的發出聲音說出話來。


  「她在叫你,是她在喊你的名字,」鈴怔然的說,「她看得到你嗎,認得出你嗎?」


  「不,至少現在的她應該認不出我,」萊爾黯然搖頭,「就像老爺子說的那樣,她基本上以及淪為一個八岐血魔的半成品了。」


  萊爾聽著來自血影的叫喊,看著那個恐怖的身影,此刻卻顯得羸弱孤獨的在行走,忽然間明白了,明白了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萊爾頓時覺得眼前的場面變得異常熟悉,不如說,是在逐漸演化,和腦海里相似的另一個場景重疊,普拉斯宅邸後院前,那座樹林,以及對著後院大門的那條小道,豈不是和此刻的場景,那麼相像。


  是嗎,在你的意識里,是把這個地方當成我們約定過的地方了嗎,那天你永遠離開我們的時候,直到最後一刻,也是想著要趕快完成任務回來,遵守陪我的約定嗎,所以你現在,即使變成這幅模樣,帶著殺戮一路走來,嘴裡卻還是喊著我的名字,依然,只是為了回來見我,才行動的。


  萊爾想哭,淚腺從未有過的酸麻,像是要崩壞掉,他咬著牙握緊了刀柄,甚至要凹進掌心的肉里。


  「怎麼回事,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的悲傷感,濃的像是洪水,」鈴瞪大了眼睛說,雙手都捂在胸口處,「她人類的意識已經被支配了,但即使如此,想要見萊爾你的那份心情,依然成為了控制身體行動起來的主導。」


  鈴將萊爾內心所理解都說了出來,卻也像是為他的心口補上一刀。


  「我其實,有在想,再見面時,第一句該說些什麼好呢,這麼多年了,」萊爾突然說,像是自言自語,他看了眼鈴,鈴看到了他眼中噙著淚光,「這種事情,從很早以前就有幻想過,在我還不承認姐姐去世的時候,在我的心已經逐漸冷淡的時候,甚至在遇見你們之後.……」


  「而在幾天前,在後山看見她的時候,這份思慮變得更加強烈了,」他和走近的血影相互注視,「可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答案.……」


  萊爾將溫柔的笑臉給鈴,儘可能的傳遞給她一份不用擔心的意思,他拍了拍鈴抓住自己的手,提著刀,走向前去。


  又是一個月鳴鳥啼鳴的晚上,我一如既往的抱著木刀蹲在牆角,等你在窗前露出頭來叫我出去,可那一天,一等,就等了這麼多年……

  萊爾看著人形的怪物,笑著,哭著,說出了曾經年幼的那段時光中,每次等待那人出現在眼前時,都會對她說的話。


  「姐姐,你回來了。」


  他說著,握緊刀,沖向了那個變成怪物的女孩。


  血影對著揮刀前來的萊爾,發出了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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