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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空之憶(三)

  越是靠近階梯的頂端,碎片與石柱間的鳴動也愈加強烈,空已經走過了一半的台階,卻也開始按耐不住心中那抹始終存在一些的畏怯,手中的碎片更加灼亮,眼前的石柱也彷彿化為了純光線組成的物體,他覺得似乎不再是自己在行走,而是碎片再拉動著自己,它迫不及待的要回歸本體的身上,石柱也像是母親瘋狂的渴望著自己走散的孩子能更快一秒回到自己身邊。這股無法掌控的外力牽動起空羸弱的身軀,也牽動出了他心底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與不安。


  本是黑暗的地底被照的煞白,空被引導著向著光芒的最亮點前進,他還是不安的一代,可深居心底的身影成為一種無形的告知,時刻告訴他不能害怕,即使害怕也要忍耐著向前走,他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了,也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空踏上了倒數二十內的台階,兩股熾亮的光芒此刻相互擴張到幾乎融在一起,他的確是在被牽動著走,碎片頓時宛如徹底失控的野獸,飛速拉動著空的身體沖向階梯的頂端,沖向石柱,空的身體在巨力的拉動下不得不大幅度邁開雙腿,可依然無數次嗑碰在台階的邊緣。


  「孩子!離開那邊!」空聽到背後有老人顯露出驚慌的聲音,「反應怎麼會這麼強烈?」


  他無暇咀嚼老人話里問句更深層次的意思,也沒機會回頭看到下方,那個被外人冠上自己「弟弟」帽子的烏爾法露出擔憂的神色,在碎片猶如完全活過來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識的想要鬆開手,可是他發現他掙脫不了,那枚碎片像是要無限的發光發亮,表面也不斷釋放灼燙的高溫,黏連著空的手面,不捨得斷開與他的接觸一般。


  「我,我做不到!我的手好像連在了上面!」空大喊出自己的無能為力,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畫面快速拉近,自己似要被吸進光線的漩渦。


  碎片竟真的牽扯著空的身體升到了高空,直逼石柱的中央,在一個已被打造好的凹槽內停下,嵌入其中。


  碎片回歸本體的瞬間,那天在樹林里目睹敵人的無數火球從天而降的晚上,那股從體內深處迸發的仿若電流激竄的奇怪觸動,再次作用了,可這次卻更強烈百倍,空毫無力量去掌控那股能把他精神都撕裂的東西。在那瞬間,世界安靜了,周圍都是光,空再聽不到來自老人的聲音,碎片的鳴響變成了真實的震動,猛地衝擊了空的大腦,石柱和他的大腦像是建立了某種鏈接,碎片就是其中的中介,隨後大量光怪陸離繁雜斑駁的畫面潮水般澎湃湧入,層層的洗刷和震動。


  「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在朝著我的頭裡面擠進!」空高喊著,儘管他自己都無餘力去考慮自己的聲音是否從聲帶發出,是否傳遞給後方的二人。


  他在強制性的被迫閱覽那些高速移動的畫面,一個被記錄在了碎片本體之內的漫長又古奧的故事。


  他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像是自己所處世界的極端相反面,那個世界有著晝夜的交替,春夏秋冬存在於日與月的變換中,那個世界的天空永遠都是嶄新明亮,日照雲淡空晴,黑夜星光璀璨,空記事起就看到的遮掩天空的陰霾,在那裡根本不存在,也不存在著破損的城市,枯萎的農田,沒有被火焰和災難吞噬的房屋,沒有流血的刀劍插滿的荒地,更沒有金戈交響的廝殺與鐵馬蹄的踐踏。


  那裡到處都是女人與小孩的歡聲笑語。身高巨尺的男人揮舞著他不知道的工具開鑿大地,崛開了萬里的疆土刨出千百棵巨枝,巨枝的骨朵綻開了,裡面是鬼斧神工的樹屋,長著薄翼的小人從窗口內飛出。品著紅酒的貴人微笑著傾斜杯子,流出的液體匯聚成了綿延的長河,河岸兩側的草木便數倍的高漲,魚鳥牛羊魔術般的憑空孕育而出。有女人僅僅只是一絲輕笑就鋪成動人的歌舞,那些沉睡的孩子都露出了美夢的笑容。


  那裡有水,有光,有綿延翠綠和數不清的美酒佳肴,隨手摘下的白棉花一捏都是無比細膩的紡織物,孩子們成群結伴在河邊飛跑,也不會擔心有野獸出現,那裡好像永遠都被喚作祥和無憂,那裡,仿若天堂。


  「這,這是什麼?」空覺的自己看到了曾經只在書本上記錄和描繪過的,過去曾存在過的繁華,但畫面里的比那還要美好百倍,而這一切千萬語言都描繪不盡的東西,也只是在一瞬都閃過了他的大腦。


  「誰?是誰?」空喃喃著,他看到那些畫卷般的畫面都不存在了,兩個著衣高貴的女人出現在那裡,裹著紫色裘衣的女人摘下星辰點綴在自己銀河瀑布般的黑髮上,長著金髮的女人則攬下懸空的日輪做成項鏈中心的鑽石佩戴在脖頸。忽然兩個人都跪倒在地,她們被鎖鏈束縛住手腕和身體,鐵甲包裹的巨人扯著鎖鏈將那般豪貴的她們當成草芥般拖動。


  無數巨大到看不清全貌的人們圍坐成一圈,俯視著匍匐在地面的女人們,兩個女人頓時變得披頭散髮形如落魄,她們相互盯視著,彷彿下一刻就會相互衝到對方身上撕咬,她們身上嵌在地面的大門開了,巨人鬆開鎖鏈將女人們同時拋了下去,坐在高處的人一伸手,竟將那門上的鎖孔抹去成無,又將鑰匙折成了碎末。


  空痛苦的叫著,太多的東西進入他的大腦,他的腦容量早就超出了正常情況下該被使用的範疇,猶如超出負荷的機器產生極大的熱量,燒烤著他的大腦。


  「救救我……」恍惚中他看到了高個子的背影,那大概是此刻唯一屬於他自主的,想要看到的畫面了,也不過是他自己幻想出的畫面,他對著那不存在的身影發出懦弱的叫聲。


  更多的畫面依然在流入,那些空也曾有所耳目的東西,那些載入到史冊甚至編入傳說和神話里的文字,以真實的影像在他眼裡播放,冠以神之名的女性,帶著他的僕從從天而降,她驅散了下界的魔怪,給予蠻荒中的人類以生存的火種,城市被建立,文明被延續,屬於人類的時代出現了,隨後日月滄桑,突然間畫面又都變了,空看到了一場覆蓋整個世界的地震,每一處的帶動都皸裂開來,化為無數碎片被吸入高空,黑洞代替了月亮的位置,將損害的大地吞噬口中,城市跟隨著大地一起毀於一旦,千萬人哭喊的聲音填滿了整個世界,所有生靈的存在,伴隨著大地消失的一刻,也都消失的無跡無蹤。


  「不要啊!」空被巨大的恐懼驅使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他覺得自己被丟入在了那個世界里,不,那就是自己世界的另一個寫照,那是災難的最終點,是世界的毀滅,毀滅的時候,什麼都不存在,任何人,包括他們所心愛的不舍的想要保護的東西,都變得沒了意義,他自己也不過是其中一隻蟲蟻,在地面消失的時候,他無助絕望的哭喊融入空氣里千萬鬼哭的一縷。


  「求求你,救救我……」空在混沌里下沉,向著上方伸出手,向著內心裡唯一存在著的,那人的身影。


  他終於是承受不住了,但同時畫面全部不見了,包括那囊括周圍的光線,他離開了那個古怪至極的地方,回到了原本真實的地下洞穴,石柱恢復成微光,空的手脫離了碎片,他滯留在半空的身體便自然而然的下墜,他的確是在下沉,無論是混沌中還是現實里,空的視野里穹頂不斷遠離,在他伸出的手正對的位置,是一個巨大偉岸的,手持長槍的身影,空怔了一下,這才看清是石柱一側那個神兵般的塑像,混沌和現實交接的一刻,在他視野的那個位置,也交替了由自己內心所照應出的那個身影。


  那個時候,空竟然覺得心裡有一絲絲的安心,雖然只是誤認,卻真的有那麼一剎,將那巨大的神兵當成了那個拄著長槍守望黑夜的男人。


  他的背部被人接住,正躺在某個人的懷裡,那人帶著他安全的降回地面,昂緊緊的抱住懷裡的空,一邊輕柔的拍打他的背部一手按住他的腦袋。


  「沒事了,孩子,沒事了,是我的錯,是我考慮的不周讓你遇到這樣的事情,對不起我的孩子,不過現在沒事了,我很快就帶你離開這個地方,出去后就可以真正開始擁有正常的生活,食物和衣服,和你一樣大的玩伴及住所,不要害怕。」昂努力的安慰著空,他的瞳孔里映照出男孩煞白的臉色,像是嚇壞了。


  當昂鬆開了臂挽,空依舊仰著頭盯著那巨大的雕像,他雙腿無力,跌坐在台階上,他忽然看到不遠處的下方,屢屢銀灰色的頭髮在階梯上飄動著,那個比自己還要小的男孩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向著上方攀爬,動作顯得格外笨拙。


  烏爾法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大概是摔倒了,面朝下趴在了台階上,可很快他又爬起來,看著坐在上方驚恐不安的空快速的靠近。


  「烏爾法……」空喃喃著,看著那個身體分明比自己虛弱的多的男孩,做著明顯無法讓其身體適應的行為,只是為了……靠近這邊?空看到烏爾法的臉上,帶著直接表現出來的擔憂,面朝自己,「你是,在擔心我嗎?」空在心裡說。


  他想要站起來,去幫幫烏爾法,伸出手去拉一把,可是他的雙腿仍未曾喪失力氣中恢復,只得看到默默的看著烏爾法一路磕磕碰碰的爬向自己。


  直到烏爾法真的堅持著爬了上來,空看到他瘦成削骨的皮膚上多出破裂出口,鼻腔還留出血,顯然是之前的摔倒所致,可他卻一路堅持著攀爬的行為甚至沒有分出一絲餘力去擦拭血液。


  「沒,沒事吧,」空看到烏爾法盯著自己,那張不愛打開的嘴對自己說出了詞句,「空……」他頓了頓,「哥哥.……」


  「是個好弟弟啊。」昂笑了出來,輕輕替烏爾法拭去他鼻腔下的血液。


  空的心臟顫動了一下,他叫我哥哥?是因為剛剛被人誤認成了兄弟嗎?可他竟會一下子接受這個不存在的被誤解的事實?

  他想到了高個子也曾有過弟弟,他說他愛著他弟弟,一直都愛,一直都在想念,也一直都在後悔,後悔自己始終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弟弟,自己始終都是那麼無能。


  想到這裡,空又抬起頭看了眼身後的雕像,沉默著矗立著的雕像,手持長槍紋絲不動,多麼像啊,多麼像那個守夜時的男人,也是那樣沉默冷靜,他的身邊卻讓人覺得十分安心。


  空轉回來頭,當對上烏爾法清澈的雙眼時,他不自覺的去想,如果世界真的變成了畫面里所描繪的,烏爾法也該和自己一樣吧,爬在分裂的大地上無助的哭喊,自己甚至還能有個寄存心底的念想,能成為自己最後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那麼這個孩子呢?他該去想著誰呢?這個初遇時靠在廢墟上和流浪狗對著發出哀聲低鳴眸子失神的孩子。


  空低下頭,腦袋埋入膝蓋里,他忍不住的哭出來,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你曾那麼不惜一切的保護我,每個晚上不合眼的守望,只是為了守護我們能夠安穩的睡眠,這樣的你,都說自己是無能的,那麼無論遇見什麼,第一想法仍是渴求有你們來保護的我,到底算什麼呢?我知道的,我當然是明白的了,明白你們,已經不在了,即使這樣,我卻還在渴求著你們無論身在何處都會趕來護我,分明這是不可能的,這樣的我,到底又是多麼無能啊……

  「不用再怕了孩子,」昂溫柔的拍打著身下抽泣的男孩,感受到他起伏的肩膀一次次抵在自己的手心,「都過去了,什麼讓你感到難過的東西都將過去了,你可以不用害怕,如果你們什麼時候能願意將我當作一個依靠,我也隨後都樂意。」


  「我,我看到了,」空發出嗚咽的聲音,「我看到大地裂開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毀了,大家都死了,所有人……」


  昂安撫中的書一時停住了,他沉默著回過頭去看那放置在石柱上的啟示錄,側臉猶如硬冷的鋼鐵,無比的陰沉,眼睛裡帶著某種堅決。


  「都是幻覺,我的孩子,我向你發誓,這樣的日子,永遠都不會到來,它就不該到來,」昂說,「騎士團的存在,就是為了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包括將那東西交給你的人們,他們是你心裡的親人對嗎?你的親人們,都是英雄,都是保護眾生的英雄之一。」


  「我看到太多奇怪的東西了,那些石頭,到底是什麼?」


  「它們本是些無意義的石頭,是壞東西,雖然我知道那枚碎片對你而言是他們交給你的,對你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但它們的確是不好的東西,就該封存於這地下,你的親人們,他們這些英雄拼上一切要將這石頭帶回這裡,也是為了保護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們,會免受災害的,哪怕只是提高一絲的可能性,要保護的人,也自然包括你在其中。」


  空逐漸停止了哭泣,他抬起殘留淚痕的面孔看向昂,視線不自覺的在昂的臉和其身後飄移。


  「那個雕像,」空又問,「你為什麼要造那個雕像。」


  「那不是雕像,孩子,他們是最理想的守護者,」昂儘可能的說著他認為能夠安撫男孩內心的話,就算是帶上些童話般的描述,「在我的故鄉里,越是高大的人,越是力量的象徵,所以我才說他們是最理想的守護者,因為他們是最有力量的,便能夠在這地下深處,看護好這些不好的石頭,防止其到達外界危害到大地,他們是最強的一道防線,是為人們帶來安寧的象徵。」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空不由得默默注視著那雕像,長久的注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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