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異界
遠方的天際是的黑色的無盡虛空。天空永遠是一片混濁的灰色,如同一個最陰暗的黃昏。天上的灰色在不停的翻滾著,卻看不出是雲是霧。
這裡沒有晝夜,沒有時間。
森林,早已在億萬年前就已經失去一切生機,樹上掛著絲絲縷縷的蛛網狀的東西,卻又不可能是蛛網。地上到處分佈著泥沼,骷髏偶爾會浮上來,旋又被泥漿吞沒。
在一股惡臭的風中,兩個衣衫襤褸的人,從天而落。
「我說楓大人,你準備把那具屍體背到什麼時候?」流殤提著生鏽的長刀,說話之際順手將一隻饑渴的殭屍砍成兩半。
森林中遊盪著各種各樣的不死生物,她們一路飛來,除了一堆一堆的奇異而巨大的骨架和遊走的殘骸,沒有半點生命的痕迹。
千里之內死氣沉沉。
好在,總算把那擁有強大死靈系法力又打不死的妖物給甩掉了,附骨之蛀般纏著她們好些天。
言芷楓沒有回話,她正蹲身看著黑泥地上一汪比泥漿稍好些的濁水。
將附近的低階不死生物清理后,流殤面無表情的走回,一雙黑黑的手捧到她面前,手心是一捧泥漿,金眸望著她。
看著她臟西西的臉,往日飛揚的碧發此時格外暗淡,一雙眼睛如死人般沒有一絲光彩,流殤輕嘆,抬手劃了幾個簡單的魔法符號,將她手中的污水凈化:「三日了,一絲陣法的痕迹都未能發覺,曦大人當日中了妖物貫胸一擊,理應不及致死,可我們發出的精神波沒有半點回應,難道她已經離開此陣了?」
「嗯。」不知是敷衍她或喝水后清清噪,言芷楓從噪眼兒里冒了干啞的一聲,窸窸窣窣的鬆了綁在身上的布條,將背負的屍骨放下,細心將其上的鬆掉布巾重新纏裹。
「此地自然元素力稀薄,天地間只有暗靈元素,詭異非常。我想,恐非陣法幻術能辦到的,我們許是來到了真實的異界!」惡臭撲鼻,看著言芷楓面不改色的將屍身上脫落的腐肉一塊塊撿殮到裹屍布里,流殤斜眸冷嘲道:「看來,至少不必憂心,我倆死後屍身不得安。」
往日最愛抬杠的人,一反常態的寡言,一天說不到十句話。流殤搖搖頭,自顧自的挑處乾躁的地打坐調息。過了會兒,肚裡餓的酸水直冒,沒有活物的地方又哪來吃的。她焦躁的看了言芷楓一眼,見她仍埋頭打理那具枯骨。
細細觀察了一陣她的眼神,倒不似完全絕望,流殤思忖了下,試探性的問道:「你有辦法救活她?」
「蓮妖之火。」狹長金眸抬了抬,冷漠的睨了她一眼。
聞言,流殤面色驀變,彷彿被踩到了尾巴,刷的直身而起,繞身的淡藍靈氣疾速旋轉起來:「蓮妖之火?那是昊焱承諾允我之物,你難不成要橫刀搶奪?!況且鳳君的屍身已腐,便是用在她身上也不過暴殄天物!」
「哼!」冷哼一聲,言芷楓終於收拾好了,背起屍體起身,睥目而視:「蓮火乃世上最精純之火種,火系爵皇每十年曆練出一株,得到它種種好處自不待言。但其最特殊之處在於滋養不全的魂魄,可保魂不離體。然你君妻魂魄已失多年,空一無魂之軀,得到蓮火同樣無用!」
「至少她氣息尚存,而不是一具殘骸!」說到痛處,流殤嘶聲吼出。
「小乖才死不久,七日內靈魂不散,我帶她屍骨歸去,千旋自會施術竭盡全力招回她的靈魂。屆時,大不了換個身體!」
「原來你真打著蓮火的主意…」流殤咬牙切齒,胸口重重起伏,總算明白她一直帶著屍骨的理由!若真能相救鳳君,只怕連昊焱為著千旋也會毀諾。不過,人死不能復生,饒是言芷楓設想的百般好,到頭來還是自欺欺人罷了!
但看這廝橫眉冷對的模樣,那是心意已決。
「我苦等八年,你明知希望渺茫仍執意如此,便是此界陰風惡水,並非埋骨的寶地,殤也不吝以命相搏!」
「怕你不成?」
沒什麼爭論的必要,兩個失去理智的人,為著那一線虛無飄渺的希望,不分時間地點的動手。然而此界也實在沒什麼法力元素可補充,體力法力皆乏,打也打的不盡興。
不一會兒,森林裡的法術波動便招來了邪惡的氣息。看著天際翻滾的火燒雲,炙熱中帶著死亡氣息的風狂猛捲來,一隻龐大又不死不滅的骨龍背上站著追了她們多日的死靈君王,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轉身竄逃。
那具腐敗屍體依然緊緊縛在言芷楓的背上…
同一時刻,碧藍如洗的天幕下,蘇紫正歪歪斜斜的飛著。
「阿紫,仔細感受元素力和風的流動,嘗試著控制它們,世間萬物皆有一定規律可尋,讓體內法力與外界達成平衡,別急躁,慢慢來。」在她身後,有一雙手虛虛攙扶,反覆的柔聲傳授著技巧。
法術的修鍊,極為複雜。不僅僅是法力的高低,還有對世界對魔法的本源的認識,以及龐大的具體法術知識運用。對蘇紫而言,她的法力來自別人,那就只需要加強對魔力的理解和掌控。
道理她明白,可實踐起來又是另一碼事。蘇紫此刻全神貫注,連話都不敢講。這可不比小時候學騎自行車……
法力的流動是沒有經脈一說的,與內力不同。它們遊走在她體內各處,每當調動時,法力元素便躁動起來在她身體里四處亂竄,撞的她四肢百骸通泰不已,便如體內裝了個小馬達,噠噠噠的促她前行。令她整個人如泡在溫泉當中,又如曬在春日的暖陽下一樣,舒服得令她幾欲呻吟!
而她又得強行抑制住這種極致快感,命令這些不服管教的小精靈各就其位,安靜的均佈於身體各個角落,維持與外界不斷變化的遊離元素密切交流……
好難啊!
真心的…
可是,她在飛翔!
不是在誰懷中,而是自己飛翔…蘇紫看著下方一片綿延山脈,雄奇中透著一點清秀的山勢,一道河流蜿蜒著延伸。在秋陽雲霞的映襯下,河面上宛如有萬道金蛇在遊動,身邊層層疊疊的流雲伸手即可觸摸。
如畫江山盡在腳下,天大地大任我翱翔,好久沒有過的豪情萬千,難言難盡的澎湃心情……
今後她誰也不怕!穿條紅內褲就可以當超人——
「呀!!」
正當她興奮的直想大吼三聲時,一股勁風刮過,蘇紫徹底失去平衡,落入身後溫暖的懷抱。
[丫頭,累了嗎?來爺爺背上休息會。]龐大的龍軀從雲海中優美的飛了過來,青幻抱著她落到它寬厚的背脊上,盤膝坐下。龍爺洋洋得意的扭過頭來噴了口鼻息:[呵呵…小丫頭可開心了吧?幻兒天賦覺醒那年,也如你這般歡喜。不過飛行一事上,幻兒也不得不服輸,哈哈,我們龍族是天下所有種族中飛的最快的。今後若是遇上別的大人,丫頭還是用你的雙腳跑吧,在天上你只有被逮到的份。幻兒少時不服氣,與爺爺比了無數次,她那時耍賴……]
「爺爺!」青幻瞪了瞪那大燈泡般的龍眼,打斷龍爺的啰嗦,感覺蘇紫輕輕掙了下,鬆手扶她坐穩。
「嗚吼~」
「瞬移那麼輕鬆,飛行咋這麼難…」蘇紫嘟囔著抱過戾,捏了捏它肉肉的爪子,真沒想到龍爺爺逃亡路上都不忘帶著戾,這是不打不相識?
「為何朱瑞他們都飛的又快又穩,隨心所欲的?」
「那是曦大人施的術,她是風系爵皇,這方面有天生的優勢,」青幻將蘇紫的披風領襟緊了緊,視線略過下方的雪峰,翻過山峰是一處鬱郁蒼蒼的谷地,一塊又一塊耕地參差錯落,偶有幾戶農家飄著炊煙:「餓了沒?我們去掰幾個包穀,再獵只雪狐烤著吃。」
「雪狐?」蘇紫回首。
「嗯,在那。」白雪覆蓋的山巔,一個小小的白點跳躍奔跑著,若不是青幻指點極難發現:「爺爺,我們下去。」
那隻雪狐太漂亮了,在蘇紫的極力反對下,青幻另外獵了只短腿野兔,接過龍爺爺叼來的一頭大熊狸,升起火架上鍋,挽起袖子樂呵呵的忙碌去了。
蘇紫坐在草跺上,啃著先行烤熟的包穀,對著前方人立的大石塊念念有詞。
「ηθikλμνξ…」咒語生澀繞口,她還遠遠達不到青幻她們無須念咒瞬放的程度,好半響,兩道雷芒才從白嫩的指尖亮起,畫著弧形擊在大石之上。一股黑煙飄過石頭焦黑了一片,其上一個小洞可以看到後方的包穀地。
「成了!」蘇紫低低的歡呼一聲。興奮的閉上一隻眼,眯著另一隻透過洞孔瞧了瞧,小臉樂開了花。
「吼嗚嗚~!」趴在她腳邊啃骨頭的戾突然仰頭厲吼,背上的毛驀然豎立,渾身光芒一迸,大石應聲而裂,碎為幾塊散落于田間。
「啊嗚~」小傢伙討賞的在她腳邊蹭啊蹭,怔怔的盯著它搖動的大尾巴,蘇紫愣了半響仍回不過神來,戾也會法術?!!
它的天賦不是抵禦法術嗎?
而且這麼大破壞力,意思是她連只貓都不如?
「看來它的等階比普通罕獸高,能施放些低階術法。」青幻身子一閃,坐到了蘇紫身邊,伸手將她抱到腿上摟著,遞過勺子:「阿紫天賦聰穎,頌詞聽過幾遍便記住了,多加練習定會進步極快,很快便能施放高級術法。」
青幻是她肚裡的蛔蟲嗎?
「唔,我想學幻形術,」蘇紫張嘴咽下后伸手接碗,不吝誇獎道:「嗯,這肉糜粥好好吃,青幻的手藝真好。」不僅帶了鍋碗上路,連調料都齊帶啦?青幻那包袱看上去分明不大呀。
「你喜歡喝粥,我特意跟成將軍討教過,別動,我喂你。」制止她的扭動,紅唇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又舀了一勺,喃喃的說道:「曦大人每日里便是這般喂你,幻羨慕已久…」
這句話,如同點了蘇紫的死穴,在那雙柔情似水的藍眸注視里軟下身子,偎在她懷裡一口又一口接過。末了,小舌舔舔她唇角,順勢纏吻了一陣。
為青幻療傷的決意前日便下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雖然如今的打算是深標……可是等了兩天,沒見青幻有任何越軌的行動。
蘇紫微喘著閉上眼,紅著小臉,腦海開天窗的想著《紅高梁》里,迅哥子在高梁地里那一幕畫面,這裡正好有一片枯黃的玉米地,青幻若是想……
「阿紫,常用的咒語我都寫在冊子里了,不懂之處我再慢慢教你。法術世界博大精深,除了天賦能力外,我從青州皇室的藏書里亦得到許多別樣的術法,有一些適用於你。」
蘇紫本來暗暗埋怨青幻的不解風情,接過冊子隨手翻了翻,字跡雋秀工整,比自己強多了。以前閑時想過,青幻會不會是文盲,畢竟她從小逃亡路上過的。
青幻可不知她的鬼心思,繼續說道:「若我能將各種禁術融會貫通,許能超越上一任青皇流蘭大人的高度,真正達到天下間再無人可匹敵。」
聽她信心滿滿的誇言,蘇紫腦海里冒出個疑問來。待她說完,便睜大眼,困惑的問道:「青幻,你和曦現在誰更厲害?」
沉默須臾,青幻淺笑,呼吸之氣噴在她的頰間:「爵皇間的戰鬥瞬息萬變,術法也各有相剋,不能一概而論。單從個人魔力高低而言,許是我更強一些。」
這下蘇紫是真的吃驚了。
見她雙眼睜得老大,一臉驚訝,青幻笑容微斂,低昵著伸手捏了捏她鼻尖:「阿紫偏心,就向著曦大人呢…」
「不是,沒有,我只是以為…曦她……」蘇紫說著說著沒聲了。
她該把這話題繞開,可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那日她們飛越過城牆,城外尚有無數的地龍軍隊嚴陣以待,飛龍也緊追在後。匆匆回首之際,她遙遙望見一個身影懸浮在城牆之上,龍群之中。相距太遠,只一個小黑點,可那應該是夜微曦。
但她沒有追,只是目送著她們遠去……為什麼?
真的生她的氣了,不要她了?
即使心中不斷屏棄這種可能,蘇紫仍舊忍不住要往這方面想,越想越失落,心裡悶悶的難受。
話說一半突然低頭不語,青幻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輕嘆一口氣,抱她起身。
田間遠遠走來了幾個村人,扛著鋤頭氣勢洶洶,徑直往她們而來。青幻招呼著吃飽后變小曬肚皮的胖龍爺:「爺爺,再不走莫讓人拿著棍子逼你掏銀錢呢,那包穀可是偷來的。」
[臭丫頭,呵呵,又跟爺爺來這套。今時不比往日,你長大了有媳婦了,爺爺便說是你的寵物,讓他們儘管尋你要銀子去。從小拿了吃食便不知跑路,爺爺又不是人類,哪來的銀兩,盡打著我寶石的主意……]
在爺爺蒼老的龍語聲中,兩人一龍一貓動身上路。青幻回首看了看成片成片的包穀地,連綿的白色纓子在秋風中裙衣擺動,阿紫方才盯著出神,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