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陽炎之翼1
人們樂於追逐光明,但這同樣不妨礙人們更巧妙地利用黑暗。也許正是基於這個道理,大法師塔內就出現了這麼一個不合常理的房間,說這個房間不合常理,一個原因在於其令人髮指的空間浪費——整個屋子只在中央放置了一把躺椅,絕無其他傢具擺設。而這個房間的另一點不合理之處,則在於房間常年漆黑一片,但並非因為無人使用之故。
現在,這屋子裡就近乎全黑,要是你剛剛從光明之處挪步至此話,估計會因為無法適應突然的光影轉變而誤以為屋子裡空無一人。事實上,此刻屋子裡就有人呆著,他正卧坐在躺椅中,直直地看著天花板上如同萬花筒一般旋轉、變化,又微微透著光芒的頂繪。
坐卧在躺椅中的這個傢伙其實早過二十五歲了,但是因為頂著一張娃娃臉的緣故,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很多,另外,他那頭黑直的短髮配上蒼白的膚色也是讓他顯得更嫩的罪魁禍首之一。
讓我們姑且先稱這個傢伙為娃娃臉吧。娃娃臉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的木然,就像被人深度催眠了似的,但是突然間,他的面孔開始微微抽搐,兩隻手也開始無意識地抓撓躺椅上的扶把,最後,他的抽搐波及到了全身,整個人也冒出了大把冷汗。就在他即將瀕臨崩潰的一刻,漆黑一片的屋子突然亮了起來,光芒像水流一般從房間的四壁湧出,而房間的頂繪則在失去光芒的瞬間不再變幻旋轉。與此同時,幾個身著長袍的人湧進了屋子,他們拍打著娃娃臉的面孔,緊張地呼喚道:「杜拉格,杜拉格,快醒醒!醒醒!」
被稱作杜拉格的娃娃臉如夢初醒般地吁了一口氣,他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隨後用仍然帶有茫然之色的雙眼看向周圍的來人並問道:「過了多久了?」
「噢,過了一個小時了。比上一次可大有長進。」一個人安慰道。
「但是,我們不得不遺憾地說,杜拉格,你依然沒有通過魔法倫理試煉……」
杜拉格的整張臉瞬間垮了下來,他在自己的心裡和面前的考官同步念道:「我們建議你在通過魔法倫理試煉前暫且不要離開木法城,當然,我們並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你在他國如因法師身份而遭到非難的話,將得不到以木法城為代表的北方四國的保護。」
雖然距離木法城僅有一天的車程,不過大法師群塔儼然成為了整個木法城最令人嚮往,同時也擁有頗多猜測的地方。高聳、尖削的建築塔頂和抱著法師夢,削尖了腦袋也想躋身其中的蠢蛋們形成了奇妙的對照,但事實上,有幸入住其中的很多法師卻在想方設法地獲得大法師塔的「准出資格」,這就如同人們常說的「城外的人想要進城,城內的人想要出城」一樣。
所謂的「准出資格」,是木法城頒發的一紙認證,全稱是「木法城法師施法自律認可證明」,當然,大家更喜歡用「執照」這兩個字或「好法師執照」這五個字來替代掉上面既啰嗦又拗口的全稱。
和所有期望得到國家勢力的保護,得到應有的尊重而非懷疑和猜忌的其他法師一樣,杜拉格非常想要這張執照。畢竟從大方向來說,有了這一紙證明,你就相當於是一有國籍、可信賴的良心施法者,而不是那種跑到外面,一不留神就被人在腦門上扣個屎盆子,臉上只差沒有筆書「黑鍋」二字的巫師。而從私人福利角度出發,擁有「執照」還有另一個妙處,那就是能在北方四國的所有食宿地點以及其他國家的部分旅店享受到三餐全免,住宿折扣的優待。還要解釋什麼呢?體面,真是十分的體面!好用,好法師執照就是好用!
問題是要拿到這張「執照」必須經過大法塔的考核認證,而將杜拉格阻擋在「好法師」門外的一大難題便是魔法倫理試煉。
這到底是哪個混賬傢伙設計出來的考核?!杜拉格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腹誹道。
其實平心而論,杜拉格承認施法者必須通過道德倫理的考驗,因為缺乏道德倫理的法師很可能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甚至亡國滅族的事情,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比如賽昂歷243年,珊斯法團對控屍術的研究;賽昂歷260年巫妖的出現;迷海歷195年的詛咒之石炸裂……問題在於,闖禍的全是研習黑暗魔法的那幫傢伙,而自己涉獵的法術和黑暗魔法根本毫無瓜葛,為什麼自己非得跟著一起倒霉,接受這個該死的魔法倫理試煉呢?!
不過,世間的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邏輯和道理可言,就譬如,星星為什麼叫星星而不叫大便一樣,如果你非要找個理由不可的話,就把一切全怪到政治的頭上吧,骯髒的政治適合用來解釋所有不合理的現象,而且無往不利。
一邊鬱悶的在心中胡思亂想著,一邊遊魂似地慢慢踱步,杜拉格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木法城知名的學區街道。因為距離下次的魔法倫理試煉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所以杜拉格早就打定了主意回城區養養腦子,順便拜訪一下還在中級學院挖掘自身潛力的老同學。嗯,每次一見到這些傢伙,杜拉格的心裡就會產生一種謎樣的自我優越感。這種感覺真是出奇的美妙,說不定還能讓他抓住應對下次試煉的靈感。這麼想的時候,本來一臉陰沉的杜拉格居然也露出了淺淺的,但毫無疑問是十分遭打的微笑。
能讓杜拉格如此奸笑的原因源自無數人對木法城學府的誇張傳言,以及其中一撮人對法師夢的狂熱幻想。本城的決策者之所以給不同的學府掛上了各種涉及魔法術語的稱謂(像是元素大廳、智者迴廊、冥思之境),說穿了就是給人期望,讓更多的人摻合進來,以便通過大浪淘沙的方式篩出真金。
海水和真金的比例是多少?相信傻子都知道。
但是很多人都有宇宙為我而轉的想法,尤其是年輕人!和那些明明沒有希望,卻一直努力運功,試圖逼出自身潛力的可憐學生不同,杜拉格的天賦隨血液而來—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他和常人無異,但是他的血管里卻留著龍的血脈。當然,這個秘密可不能讓別人知道。話又說回來,決策者所要挖掘的真金並不單單是施法者,不信就來看看這座城市吧,看看這個城市燈火輝煌的夜晚,看看市民們使用的各種精巧有趣的工具,看看令人稱奇的建築,看看偶爾劃過天際的飛艇……這些可不全是魔法的產物,而是無知之人並不理解的科學。順便一提,木法城讓人驚嘆的魔法出口商品一大半和魔法毫無關係,不過商人絕對不會如實介紹。
夏令時節的木法城到了晚餐時刻依然陽光燦爛,不過在學區街道上已經幾乎看不到人影了,畢竟現在正是享用美味和團聚的時候,要想見到吃飽飯出來溜食的行人恐怕還得等個半小時,當然,個別因為考試失利而舉止失常的法師以及搗蛋鬼不在其列。就在杜拉格正要晃蕩到老同學的宿舍時,兩個初級學府的小鬼推著堆有人字梯和一大摞燈罩的四輪車緩緩經過了他的身畔,在看清了杜拉格身著的法袍后,小傢伙們肅然起敬地對他鞠了個躬。
法師啊!真正身處木法城並懷著法師夢的人都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崇拜對象,哦不,更確切地說,是當作吉祥物來看待。
不知道這兩個小鬼到底做了什麼好事,居然被罰在晚飯時間給學區街道的路燈換燈罩?
滿臉賤笑的杜拉格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他看著兩個高度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小鬼哆哆嗦嗦地架好人字梯,剛剛轉身走開還沒幾步,就聽見了一聲誇張的鬼叫。以為出了什麼意外的杜拉格迴轉身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碰」的一聲,一個如同冰雹大小的東西砸中了他的額角,衝擊力之大都讓他的脖子歪到了一邊。杜拉格伸手摸了摸額角,非血液卻又黏黏糊糊的東西沿著他的鬢角滴答到他的身上了,這應該不是冰雹吧。當杜拉格的身體自行控制他的鼻子抽搐起來的時候,杜拉格瞬間意識到自己中彈了—還是該死的「鳥屎彈」!
「鳥屎彈」這個發明,證明了人類經常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把智慧用到歪處。比雞蛋略小的脆弱彈殼內裝滿了投擲者獨具創意的填充液體,其特質就是顯眼、難聞、洗不掉!足以讓愛清潔的人士氣炸肺。杜拉格的娃娃臉自然也氣得發青,他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是個熊孩子的時候,也曾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用「鳥屎彈」彈別人的屁股。
不過,兒時的經驗讓他立刻鎖定了作惡之徒的位置!只見不遠處的灌木叢里躲著兩個狗頭狗腦的低級生。好傢夥,居然在小夥伴受罰的時候下黑手,杜拉格看了看站在人字梯上捂著屁股的倒霉鬼,心裡生出了同仇敵愾的情緒。
小朋友,你的仇就由我來報了!
杜拉格低聲念出了一段咒語,當然了,在木法城內是不允許施法者用法術攻擊普通人的,哪怕只是略施懲戒也不允許。不過,這條法律的空子是沒有提到施法者不能用保命術或者保護系魔法來變向地加強自己,然後再給需要教育的對象報以老拳。所以,要是鑽研黑暗魔法的傢伙遇到了這個情況,十有八九會用防護魔法讓自己的拳頭暫時為結晶甲胄覆蓋,隨後揮拳打掉幾個小鬼的門牙,至於杜拉格這種陽炎系的法師嗎……
一段咒語結束后,杜拉格擺出了一個跑步的姿勢,接著,他以宛如獵豹的速度(其實那只是杜拉格自己的感覺,他跑得也就比一般人快一些而已)衝到兩個搗蛋鬼的身邊,一邊一隻手地揪住兩個小鬼的耳朵,把他們從樹叢后拎了出來。能夠把一個逃命魔法用得如此精湛,讓杜拉格不禁小小得意了一下。
「幹得不錯嘛,小壞蛋們?」杜拉格獰笑道:「居然在同學受罰的時候拿鳥屎彈來搞偷襲,以為沒有人管得住你們了是吧。你們是哪個老師管教的?讓我來猜猜看,大鬍子弗朗斯?上課就是讀《魔法史》的艾旭特?還是卡爾?歐文?」杜拉格念出了一連串的人名,這些人名代表的教師都曾給孩提時代的杜拉格留下了非常深刻的映像。
「是教授邏輯學的金伯莉女士。」
兩個被罰到學府大街上換燈罩的初級生好心地給杜拉格提了個醒,其中的一個小鬼還進一步建議道:「金伯莉女士要是知道他們膽敢把鳥屎彈砸到了您的臉上,絕對不會放過他倆!」
好傢夥!這是在誘導我提著這兩個小壞蛋去告黑狀嗎?杜拉格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多嘴多舌的小鬼頭,心裡不禁想到,小小的年紀居然就學著大人的模樣耍心眼,玩政治,你的父母們都知道嗎?
他咳嗽了一聲,鬆開了兩個既忐忑又沮喪的小傢伙們。然後口氣不善地對本在接受懲罰的初級生訓斥道:「不管這兩個小壞蛋有多混蛋,今天被罰到學府大街上換燈罩的可不是他倆,搞搞清楚你們自己的位置,現在馬上滾去換你們的燈罩!」
「至於你們!」在打發完兩個被處罰的搗蛋鬼后,杜拉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弄髒他衣服的小壞蛋們的身上。兩個小傢伙顯然被杜拉格的陰晴不定給弄得神魂顛倒,他們怔怔地看著杜拉格那在落日餘暉下泛著寒光的一口白牙,情不自禁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只聽杜拉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把你們所有的鳥屎彈都給我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