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願降
哈蚩怙一倒,鮮卑人更是沒了主心骨,七手八腳的將哈蚩怙抬往一處較高的石壁前。
一番急救措施之後,哈蚩怙重新睜開了雙目。
山谷之中,濃煙滾滾,火焰漫天。
哈蚩怙被濃煙熏得直嗆,連連的咳嗽好幾聲后,才勉強鎮定住了心神。
「將軍,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僅存的一名將領帶著哭腔。
哈蚩怙環顧了一眼四周,一個時辰前,身旁還有四千鮮卑兒郎,如今大都已經葬身火海。而現在,他的身邊只剩區區百人,個個灰頭土臉,眼中充滿了恐懼。
火海之中,一名後背完全燒焦的士卒猛地撲向哈蚩怙這邊,口中哀求的大喊:「將軍,將軍……救……救我,救我!」
一向自稱神勇無敵的哈蚩怙急急倒退兩步,腳下一滑,倒跌坐在地上,臉上第一次透出了驚恐之色。
南下之前,邶王步度根曾親自召見於他。
那時的哈蚩怙志得意滿,立誓不負邶王之託,必定第一個抵達雁門關下。
而現實卻是,他們一步一步的步入了漢人設好的圈套,而且終將全都葬身於此。
哈蚩怙怕了,那是來自於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不安,他怕自己也會跟剛剛的那個士卒一樣,在大火之中痛不欲生,最終淪為一具焦屍。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從哈蚩怙心底徹底蔓延開來,在這一刻,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縱橫沙場的鮮卑將軍,而只是一名想著要求生的普通人。
鮮卑人的尊嚴,將軍的榮耀,此刻相比於性命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握緊的拳頭鬆了開來,哈蚩怙腦中的天人交戰也有了最終結果。
眾將士的目光之下,哈蚩怙埋著頭,閉上眼睛頹敗至極的說了聲:「投降吧。」
他的心在滴血,那個曾經高喊「縱死何妨」的神勇將軍,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死掉了。
僅存的士卒們也都垂著腦袋,卻沒人出聲反駁。雖說從出征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死亡的覺悟,但真正當生存的機會擺在面前時,沒有人會選擇死亡。
山谷的石壁很陡,攀爬起來九死一生。
但,這已經是最後的一絲生機了。
哈蚩怙卸去了身上的盔甲,那桿伴隨他近二十年的鐵槍也被扔棄一旁。
哈蚩怙雙手攀住岩石,雙腳支撐著身體,開始一步一步的向上爬。
有了哈蚩怙的帶頭,士卒們也都跟著紛紛效仿,脫下衣甲,扔掉武器,往山谷上方爬去。
山谷不算太高,充其量也就三十丈左右。所以哈蚩怙這邊的任何風吹草動,山谷上方的眾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谷中鮮卑人又是脫衣服,又是扔武器的,陳褐就有些搞不明白了,問向呂布:「頭領,這些鮮卑人是個什麼意思?」
沒了武器和盔甲,就算爬上來,也只能是送死。
但明知是送死,還在往上爬,就只有一點可能了,那就是他們想要投降活命。
這些個平日里號稱『勇猛無懼』的鮮卑人,居然也會有投降的一天。
呂布嘴角掛起冷笑,你們願意投降,但你們可曾問過我,是否會接受你們的投降呢。
漢人同鮮卑人的仇恨,又豈是一句『投降』就能解決得了的?
呂布俯視著拚命往上爬的鮮卑士卒,面無表情的說道:「他們喜歡就讓他們爬吧,等他們快要爬上來的時候,你們再送他們去見閻王。讓他們也感受下,看見希望卻又絕望,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當初鮮卑人南下,進攻的第一個郡城便是呂布所在的五原郡,轄內的數個縣城更是被屠戮一空,若非呂布當時跟祖父入了關內,恐怕也是難逃一劫。
「呂軍侯,能否留那鮮卑大將一條性命?」
一旁的戲策輕聲說道,明亮的眼神之中,火光閃爍。
既然戲策要留哈蚩怙一條性命,必然有他的用處。戲策不說,呂布也不多問,點了點頭,吩咐了下去。
并州將士得令,紛紛停下了手頭的動作,一個個伸長脖子看戲似的望向山壁上攀爬的鮮卑人,順便還對鮮卑人的攀爬速度,動作要領,以及臂力強度進行一系列的探討。
談論之餘不免會指手畫腳一番,大有一股指點江山的意味。
攀爬至半腰的哈蚩怙見漢軍停止了動作,當下心頭大喜,回頭朝身後的一乾鮮卑士卒鼓勵道:「兒郎們,加把勁兒,我們馬上就能活著爬出去了!」
雖然期間有十餘名鮮卑士卒不慎墜落身亡,但好歹還有六七十名士卒跟在身後。
能活出去一個是一個,這是本將軍最後能為你們做的了。
哈蚩怙在心頭默念了一番。
又爬了將近一刻鐘的功夫,哈蚩怙已經能夠看見山谷上方漢軍士卒們被大火映紅的臉龐。
「我願降!」
哈蚩怙先大聲喊了一句,將一切的尊嚴和榮耀都拋在了腦後。
由於哈蚩怙只會說鮮卑語,所以有近九成的并州士卒都沒聽懂他嘰里呱啦說的什麼玩意兒。
侯成也沒聽明白,只好問向呂布:「將軍,這廝說的啥?」
「侯成,他的意思是讓我們快點動手,他都已經等不及了。」隔了兩個士卒的魏木生笑著對侯成說了起來。
呂布自然知道哈蚩怙這話的意思,卻也不點破魏木生,只是說了句:「那個鮮卑大將,我要活的。」
其他將士聽呂布這麼一說,就當是呂布默認了魏木生的意思。
「個姥姥的,投胎送死還這麼積極!」
侯成罵了一句,搶先一步,雙手搬了塊方圓石頭,估計有個二三十斤的樣子,直接朝哈蚩怙身後的一名士卒扔去。
那名士卒小心翼翼的只顧攀爬,以為逃出生天已經不遠,心頭慶幸之餘,哪還會注意到頭頂有石頭落下,登時腦門兒就被開了個瓢,整個人帶著一片猩紅從石壁上直墜而下。
哈蚩怙霎時就蒙圈了,剛剛不是已經說過投降了嗎,為什麼漢人聽到這話,反而會開始攻擊他們!
「我願降!」哈蚩怙再一次大喊了一聲。
然而,頭頂的攻勢並未停下。一晃眼的功夫,跟在身後的幾十名士卒已經所剩無幾。
哈蚩怙一咬牙,也顧不得其他人了,求生的慾望使得他只能堅持著往上爬。
只要能活著,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哈蚩怙抬頭目測了一下自己距上方的位置,僅剩五步之距。踩住山壁石頭的腳用力一蹬,身子借力往上一蹭,又行進了一步。
三步。
兩步。
一步……
哈蚩怙的雙手已經搭上了山谷上方的邊緣,只要手臂用力一拉,就能爬上去,死裡逃生。
一雙黑色的厚底軍靴挪了過來,右腿在哈蚩怙手指上方微微抬起。
哈蚩怙咽了咽發乾的喉嚨,只覺後背發涼,陣陣寒意侵襲,倘若這一腳下去,自己必將摔個粉身碎骨。
哈蚩怙不敢抬頭,卻聽得那人語氣冰冷的說了一句:「把你剛剛說的話,再重複一次。」
「我願降,我願降,我願降,我願降……」
哈蚩怙閉著眼睛放聲大喊,不知說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