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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高順

  上一世的記憶,呂布大多都已經記不清了,唯獨白門樓那一幕,至今仍清晰的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


  白門樓上呂布窮途末路,映像中時間很短,前後出場的人也僅有三個,曹操,劉備,高順。


  呂布記得尤為清楚,他低頭求生,曹操卻不容許他活,劉備也要他死,只有高順,本可以活著的他,選擇了同呂布共死。


  這一世,呂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幽州尋劉備,然後將他殺死,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去晚了一步。


  他本想再尋曹操,卻記不起曹操所在的地方,甚至還忘記了高順的生平,只能在茫茫人海之中,大海撈針。


  憑著記憶中白門樓的映像,呂布在快走出牧場的時候,終於回想起了這名身份卑賤的馬夫,便是當年白門樓上的高順。


  呂布調頭狂奔,跑得很快,很急。


  端著筐馬草的高順打量了一眼攔住去路的高個青年,語氣中帶有疑惑:「將軍,您找我有事?」


  呂布並未聽見,就那麼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漢子。


  白門樓被俘之時,高順已年過四十,繩索縛住了他的身軀,泥土灰塵沾滿他的臉龐,衣甲殘破,慷慨赴死。而現在的他,穿著馬仆的灰舊長衫,手中端有一筐裝滿的乾草,與當年的將軍身份,天差地別。


  唯有一點,從來都不曾變過,沒有低眉和諂媚,有的只是天地間的浩然正氣與壓不垮的挺拔身軀。


  高順,始終都是高順。


  只是,他記不得了眼前的青年,呂布重生,高順卻死了。


  無奈,卻又悲涼。


  呂布無數次的告訴過自己,這一世,定要找到高順,報答他的前世之恩。如若不是高順,呂布至死也不會醒悟,重獲新生。


  如今得見高順,呂布的心情可想而知。


  聽見高順口稱『將軍』,呂布上下掃視了自己一眼,粗衣麻褲,外加一雙再也尋常不過的黑底布鞋,實在是看不出哪裡像個將軍,遂笑著問道:「你如何得知,我是一名將軍,難不成我臉上刻了『將軍』二字?」


  高順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口中緩緩道來:「將軍您剛剛步伐急促,卻毫無破綻,手掌及各處指節厚繭遍布,想來定是常習武藝,而且使用的還是重型長兵。」


  高順語氣頓了頓,目光轉到剛剛跑至呂布身旁的李肅身上,再次說道:「還有,連這位李肅什長都在您面前躬身低頭,想來您最不濟也是名校尉,稱呼您為將軍,沒有不妥吧。」


  在知曉眼前之人來頭不小的情況下,高順的語氣依舊不卑不亢。


  李肅聽到這話不樂意了,張口便斥責起來:「高順,你放肆,你知道站前你面前的人是誰嗎!他可是……」


  不等李肅說完,呂布就抬手打斷了李肅接下來想說的話。剛剛在高順說話的同時,呂布也留心觀察了高順許久。


  戲策不修邊幅,頭髮散亂常常如頭頂雞窩。高順則與之相反,每一根髮絲要麼收入頭頂,要麼斂入雙鬢,用一塊藍色巴掌大小的方巾和一根二指粗的褐色布條,在頭頂結起個圓髻。方巾褪色得厲害,泛起灰白,僅剩丁點淺淡的藍色。


  高順的眉如橫峰微微上斜,雙目有神,起了少許干皮的兩唇之間夾有一條直線,沒有半點弧度,堅毅沉穩的面龐,不言苟笑。


  衣衫簡樸,上下卻沒有一處褶皺,步子行進間距,每一步都是兩尺。


  嚴謹到近乎苛刻。


  他的身子挺直,如同古柏,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壓垮他的脊樑。


  而與高順差不多身高的李肅,在呂布身旁佝著身子,倒顯得頗為滑稽。


  呂布是個很直接的人,問話的方式也是開門見山:「高順,離開這裡入我狼騎營,如何?」


  面對呂布的出言相邀,這個衣著樸實的漢子怔在當場,愣了足足有三秒鐘的時間。


  然後,他將手中的籮筐放在腳旁,身子直起,雙手抱拳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口中婉拒了呂布:「多謝呂將軍抬愛……但,高順不願去狼騎營。」


  此時的高順已然猜出了呂布的身份,這些時日,呂布的事迹早已傳遍了雁門郡大小各縣,「飛將軍」「蓋世英雄」「狼騎共主」等一系列的頭銜,使得他所綻放出的光彩,掩蓋住了所有的邊塞將領。


  偶爾休息的時候,他也會聽到諸如此類的消息,但他從來都只當做故事來聽,那些人和事,離他委實太過遙遠,


  故事中的呂奉先三十餘歲,蓄短髯,手中一桿方天戟,墨甲黑袍,魁梧勇猛又能征好戰,僅一個人就能鑿破鮮卑萬千鐵騎。


  如今見到真人,不曾想他,竟這般年輕。


  一旁的李肅聽到高順的回答差點吐血三升,多少人夢寐以求,擠破腦袋想去的狼騎營,到了高順這裡,居然被他給直接回絕了,未免也太不識抬舉。別說是入狼騎營,就算是去當一個普通的士卒,也比在這當個馬仆要強上許多。


  你不想去,讓我去啊!

  李肅在心中大呼,多麼希望呂布邀請的那個人是他,而非高順。


  「嫌士卒身份低微了嗎?那我給你個軍侯如何,軍司馬也行……」


  呂布如是說著,如果高順還嫌小,想當校尉或者將軍的話,此生從未求人的呂布不介意去鎮北將軍府一次。


  李肅聽得眼睛都快蹦出來了,他從入伍到現在已有三四年的光景,也才混了個什長,至於什麼時候能再往上挪一挪,爬到隊率和百夫長的位置,就只能全靠運氣了。


  如今呂布一張口就許諾給高順軍侯、軍司馬,這叫李肅怎能不嫉妒眼紅。


  馬仆和校尉身份的差別,就如同普通百姓和羽衣卿相,地位天壤之別不說,更不會有任何的交集。


  身為校尉的呂布如此關心於他,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但高順依舊還是搖了搖頭,說了起來:「雁門關一役,狼騎營一戰成名,將軍您沖陣破敵斬將,威名傳遍雁門,又深得鎮北將軍的信任,將來前途可以說是不可限量。威震并州,甚至是名揚天下,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有了上一世的前車之鑒,呂布對前途之事倒並未太放在心上,只是問向高順:「那你又是為何?」


  高順想不通眼前的年輕人為什麼會如此在意和關心自己,卻也給出了個明白的答案:「高順是個糙人,沒啥本事,但也讀過幾卷陋文,識得幾個大字,不想將來給人戳脊梁骨,罵我是個攀權附勢的小人。」


  高順如此的死心眼兒,呂布一時間也沒辦法勸服於他,只好從衣衫遮住的腰間取下一枚令牌,遞給高順,「我要動身去趟洛陽,這塊牌子你先拿著,什麼時候想通了,你就拿它去狼騎營,亮出牌子,沒人敢怠慢你。」


  令牌的正面刻有一個草書的呂字,反面是一顆栩栩如生的狼頭,整個狼騎營只此一塊。


  高順沒接,甚至連看都不曾看上一眼,彎腰重新端起了腳旁的籮筐,向呂布微微欠身,「將軍若無其他事情,高順還有馬匹要喂,就先告辭了。」


  說完,高順端著馬草,從呂布身旁擦身而過。


  呂布握著令牌的手停在空中,稍顯尷尬。


  李肅見狀,生怕呂布動怒,將怒火撒到他的頭上,趕緊勸說起來:「將軍,高順他就是這麼個人,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他原先是軍中的百夫長,就是因為性格過於剛正,才得罪了上面的人,被人胡亂扣了個理由,貶配到了這裡。」。


  呂布莞爾一笑,將令牌重新掛回腰間,轉身背離高順而行,李肅趕緊追隨其身後。


  從一開始,呂布的表達方式就出現了錯誤,他只想一心報答和補償高順,讓高順入狼騎營,許諾給他軍侯、軍司馬,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上位者的施捨?


  呂布的傲在表面,高順的傲,在心中。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牧場的大門口,呂布才對李肅說道:「肅兄,有一件事還想請你幫忙。」


  不用呂布明說,李肅就已經會意,抱拳承諾道:「將軍放心,有我在的一天,定不會讓高順受到他人的欺辱。」


  給下承諾的同時,李肅也在心頭琢磨著,高順到底是什麼來頭,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認識呂布,那呂布為何又非要這般厚待於他。


  想不通透的李肅閉口不提,他是個聰明人,很多事情,不該問的,他絕對不會去問。


  呂布接過李肅遞來的馬鞭,翻身上馬,看穿李肅的心思的他,道了一聲:「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馬蹄揚起,紅色的駿馬一騎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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