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呂奉先箭術幾何
台上的勝負已分,台下卻格外安靜,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屏著呼吸,彷彿像一群做錯事情的孩提一般。
他們臉上露出沮喪和失望的表情,彷彿在為蹇碩的敗北而感到難過,然而心裡卻是早已樂開了花。
十常侍這些人仗著皇帝的寵信,平日里作威作福,全然不把朝中的大臣們放在眼中,不少性格直烈的忠良都被他們活活逼死,沒想到他們也會有今天,真是活該!
心中幸災樂禍的同時,朝臣們也都將餘光偷瞄著那位年輕的天子陛下,誰贏誰輸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站好隊才是關鍵。
一身黑墨帝王服的劉宏臉色略顯陰霾,原先以為會有一場精彩的武力角逐,結果就這樣草草收場,滿懷期待的劉宏自然心中不快,更讓他納悶兒的是,以往在他面前從沒敗過的蹇碩,怎麼會這麼快就倒地不起。
「唉,蹇常侍看來真的是遭受風寒過重,以至於力氣都消隕了大半,不過呂將軍也的確是勇冠三軍,怪不得鮮卑的邶王步度根會稱之為「飛將軍」了。」張讓這一番話說的極為漂亮,一邊為蹇碩找足了託辭,另一方面又誇讚了呂布,尤其是最開始的那一聲嗟嘆惋惜,更是給人一種兩人其實不相上下的感覺。
文武朝臣們對於張讓的這番鬼話自然是不信的,可劉宏卻信以為真了,他們也只好順著皇帝陛下的意思,點頭稱是。
能在朝堂上屹立數年,他們都不是蠢蛋白痴,沒有哪個會傻到去戳穿張讓,謊言一旦戳穿,下不來台的只會是天子劉宏。
「哦?還有這事?朕怎麼沒聽說過。」劉宏的好奇心被張讓勾了起來,頃刻就將蹇碩戰敗的事情拋諸在了腦後。
從擊倒蹇碩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十常侍會同呂布不死不休。在張讓看來,呂布當著劉宏的面擊敗蹇碩,並非只是一場比武獲勝那麼簡單,而是他已經向十常侍的權威發起了叫囂和挑戰。
以前也有很多人這樣試過,結局大多都已經從洛陽城除名,家破人亡。
張讓枯皺的臉上堆著笑意,心中又生出一計,笑呵呵的說了起來:「老奴也是道聽途說來的,不過史書上說飛將軍李廣箭術無雙,倒是不知道呂將軍的箭術如何,是否也如李廣將軍那般精準。」
距洛陽城數以千里的雁門關外,清冷的弧月高懸,一處名為『平沙』的低矮山丘上,扎有近百頂軍用營帳。
某處較為寬大的營帳外面,燃著一團篝火,圍坐在火堆旁邊的兩人,臉頰被映照得紅燦燦的一片。
柴火時不時發出些噼噼啪啪的脆耳聲響,年紀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將柴梗輕輕放進火堆,用一根燒得發黑的木棍搗了搗,使得火焰更大了一些。
裹著長衫的青年用手拍打著嘴巴,呵欠連天,懶散的伸了個腰后,又將雙手插進了袖口之中,重新縮作一團,同時嘴裡還不忘嘀咕著抱怨起來:「去洛陽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也不跟我支會一聲,不聲不響的就溜了,真是個沒義氣的傢伙。」
少年聞言,停下手中動作,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青年,連忙替呂布解釋起來:「奉先大人是不想讓先生擔心,才沒有通知先生你的。」
這個長衫青年自然是從雲中郡趕來的戲策,當他到達這裡的時候,呂布才離開一天不到的功夫。得知鮮卑人從雁門關撤離到五原郡,深感無聊的戲策留下魏木生和郝萌二人守城,獨自來到了雁門關。
少年則是張遼,從雁門關之戰鮮卑人撤離后,他就加入了狼騎營。起初,狼騎營所有人都不看好這個少年,要知道狼騎營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就算換上其他軍營的人,來了也同樣得脫上兩層皮,更別說這個出生世家,細皮嫩肉唇紅齒白的小少爺了。
然而張遼的表現著實令他們感到震驚,這個小傢伙堅忍好學,不擺少爺架子,進入狼騎營小半月,愣是沒叫過一聲苦,更沒嚷嚷著想要離開,比起當初才開始訓練時,就叫爹罵娘的他們實在是好了太多。
隨著時間的流逝推移,張遼漸漸贏得了這群漢子們的尊重和贊可,把他當做了狼騎營的正式一員。
火苗在戲策的眼眸中跳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喲,戲策,今兒起得挺早啊。」旁邊不遠響起一聲痞里痞氣的聲音。
戲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曹性來了,只有這傢伙永遠都是一副欠揍的語氣,和見誰都弔兒郎當的模樣。
曹性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了眼張遼,砸巴著兩片干薄的嘴唇:「嘖嘖嘖,世家小少爺不在家享福,來狼騎營遭這份罪,何苦呢?」
打骨子裡喜歡張遼的戲策不幹了,在他看來,無論是性子膽識,還是謀略用兵,張遼以後都絕對是十足的良將統帥之才,哪能放任曹性這般瞎說,遂替張遼出頭道:「曹性,你連十三歲的張遼都打不過,還不如回家去放牛得勒。」
面對戲策的出言調侃,曹性瞪起眼珠,直接擼起了袖子,朝戲策挑釁道:「戲策,你是想跟我比劃比劃嗎?」曹性的武藝雖然在狼騎營排位倒數,但要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戲策,手到擒來還是不在話下。
從營帳里出來的宋憲聽到曹性這話,沉悶著語氣斥責了一聲:「曹性,不得對先生無禮!」
當初呂布說過,狼騎營凡有對戲策不敬者,皆可卸甲逐出。因此,狼騎營的莽漢們倒也本分,從不去主動招惹戲策,唯有曹性是個例外。
聽到宋憲的斥責,曹性撇了撇嘴,絲毫不以為意。
「先生,早。」與宋憲一同出營的侯成也向戲策道了一聲早安。
戲策微微點頭,回了一聲『早』。
每天的寅時末刻,狼騎營的將士會準時出營早練,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一種習慣。大伙兒兄弟一般相處的同時,也都在暗暗的較著勁兒,沒有人想墊底成為整個狼騎營的後腿。
自從呂布去了洛陽之後,整日無所事事的曹性突發奇想,讓人做了一大堆木牌,上面刻著一到九十九的數字,併發給帳下的士卒,逢人就炫耀,說這是狼騎營排名前九十九的最精銳士卒,還將一號牌洋洋得意的掛在了自個兒身上。
不管這排名有無水分是真是假,打那以後,狼騎營就開始了爭奪排名的先例,任何人都可以向掛有牌子的人發起挑戰,誰贏了牌子就是誰的,人人都想充當強者,因之訓練也就愈發的狂猛。
天不亮狼騎營就出來訓練,噼里啪啦的訓練聲給其他熟睡的并州士卒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張仲也拿狼騎營沒辦法,只好將他們遣派到平沙丘,任由他們瞎鬧折騰。
「你們并州的月亮還真是清涼滲人吶,就是不曉得此刻洛陽的月景如何?」戲策縮了縮身子,寒冷對他來說,似乎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東西。
曹性抬頭看了眼月亮,很是不爽的說著:「頭兒指不定在洛陽享著多大的福呢,萬一被皇帝老兒看中,今後回不回咱們并州,都很難說……」
宋憲聽到這話,直接一巴掌扇在曹性的後腦勺上,語氣篤定的說著:「我相信頭兒,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也相信奉先大人!」張遼也跟著說了一聲,在他眼中,呂布從來都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不等幾人爭吵起來,戲策搓著手嘿嘿乾笑了一聲,「享福?未必吧,呂奉先這次去洛陽怕是九死一生咯。」
「戲策,你別瞎咧咧,哪有你說得那麼玄乎!」曹性狠狠瞪了戲策一眼。
戲策把手一攤,一針見血的說道:「沒根基,沒家底,沒人脈,在世家豪閥遍地的洛陽,以呂布那傢伙的簡單頭腦,指不定人家怎麼給他下套,他二話不說就往下跳呢。」
曹性一聽戲策這番分析,當場就急了,『騰』的一下就站起了身,一邊說著一邊準備去號集人手,「他娘的,老子這就帶人去洛陽,把頭兒給救出來。」
「他都去了那麼多天了,你現在帶人去也沒什麼用,況且未得天子詔,擅自領兵入京,可是滅門誅族的大罪,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的等著吧。」
戲策補充的這番話如同一桶冰涼的冷水,將幾人的心淋得拔涼拔涼。
過了好一會兒后,曹性才又重新坐下,有些嚮往的問了起來:「戲策,你去過洛陽沒?」
「怎麼?」戲策反問了一聲。
曹性齜牙笑嘻嘻的說著:「給我講講洛陽是什麼樣的唄?」
不止是曹性,連帶宋憲侯成的眼中都透出了好奇。張遼也看著戲策,眼中藏有著幾分渴望和求知,他雖是鎮北將軍的孫兒,卻也從未去過洛陽。
「洛陽很大,也很繁華,估計一百個雲中郡都比不上半個洛陽城。」看著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戲策語氣一轉,又接著說道:「不過窮山惡水出刁民,洛陽的軍隊著實不咋地,拋去裝備兵甲不談,單論正面衝殺的話,估計整個漢王朝也就涼州軍能跟你們一較高下……」
「哇啊~哇~啊~~」
頭頂上方有一隻黑鴉飛過,發出如公鴨般的叫聲打斷了戲策的話題。
「聒噪!」
正聽得起勁的曹性慍罵了一聲,大清早就聽見黑鴉的叫聲可不是什麼好彩頭。曹性摸過身旁的弓箭,抬手拉個大半滿,一箭而出,那隻觸了煞星的黑鴉應聲而落。
戲策見曹性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忍不住贊了一聲,「曹性,你這弓箭玩兒得相當有水準。」
「也就一般了,」這個狼騎營公認的第一神射手露出泛黃的門牙乾笑了兩聲,「我這不過是小兒科,頭兒的箭術那才叫恐怖。」
「那我怎麼沒見他用過弓箭?」戲策很是不解,同樣沒見過呂布射箭的張遼也是一臉好奇。
曹性聳了聳肩,「這個問題我早問過了,不過頭兒說,遠距離的偷襲射殺,遠不及硬碰硬的捉肘廝殺來得酣暢淋漓。」
「成王敗寇,亘古不變的道理。不管任何事情,從來都只講結果,哪有講什麼酣暢舒坦的,呂奉先這傢伙還真是病得不輕!」戲策數落了呂布一番后,又接著剛才的話說了起來:「洛陽城是繁華無數,但在這繁華的下面,同樣埋葬著無數的屍骸。等你們有一天走出了這裡,見到外面的天空,才會發現,其實天空遠不止你們所見到的這麼一點兒,甚至比你們想象中的,都還要大上很多,很多。」
曹性最不喜歡聽人說教,起身拍了拍屁股,「你怎麼也像個老頭子一樣的啰里吧嗦,走了,訓練去了。」
說完,就跟著宋憲他們一同早練去了。
「既然都走了,那我也回營補個覺先。」
戲策嘴裡嘀咕著站起身子,當走到營帳掀開簾門的時候,他露出個飽含深意的笑容,忽而說了一聲:「呂奉先,我好不容易遇上你這麼個有趣的傢伙,可別就那麼隨隨便便的死在了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