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宿命的際會
小女孩瘦弱的身體本能往後縮了一下,但總歸是沒能抵擋住食物的誘惑,挪起步子走到呂布近前。
望著遞過來的麵餅,小女孩顧不得其他,髒兮兮的小手接過之後,放進嘴裡就是一通亂嚼,很快咽下肚子。
狼狽的吃相,顯然是餓了許久。
呂布伸手往後,剛入伙的文稷見機,立馬取來水囊,遞到呂布手裡。呂布又傳給小女孩,溫和的同她說道:「慢點吃,別噎著。」
她卻不管,只顧大口大口的啃著手裡麵餅,咽不下去了,就喝上一口涼水。
不知為何,呂布想起了那個曾在涿郡拽他衣角的小姑娘,同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
卻承擔起了,完全不屬於她們的重擔。
在一連吃完四個餅子后,小女孩停下動作,她本想再吃,可已經鼓起的小肚子,發出了嚴重抗議。
「真是沒用呢!」她自言自語一聲,看樣子頗為懊惱。
「你家人呢?」呂布問她。
小女孩抬起頭,眼神里充滿迷茫。
呂布這才注意到,小姑娘雖然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衫,可她臉似荷蓮,眼眸里有著星辰般的光彩,精緻小巧的五官上沾滿臟垢的泥和塵灰。如果能夠洗凈打扮一番,肯定會是個極為俊俏的美人胚子。
小女孩吃飽之後,似是不願意走,就笨拙的呆站在呂布面前。
她知道,眼前這個站起來特別高的大哥哥,是天底下難得的好人。
小女孩茫然的神情,呂布看在眼裡,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死是生,倒是可憐了她,這麼小就開始漂泊流浪。
「你走吧。」
沉默了晌許,當這三個字從嘴中說出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很是殘忍。
小女孩死死拉著呂布胯甲,不停的搖頭。
縱使如此,也依舊沒能打動呂布。
此番南下是去討伐亂賊,而不是旅遊觀光,他必須對身後的兩千條性命負責。
若是在五原,呂布還能找戶人家撫養。可如今是在潁川郡內,人生地不熟,貿然找戶人家寄養,很可能還會害了她。
呂布能做的,只能是讓她吃飽這一頓,僅此而已。
小姑娘朝呂布磕了三下,娘親常說『受人恩惠千年記』,剛剛她已經牢牢記住了呂布相貌。
但她更希望眼前的男子可以在這一剎,改變主意。
她,失望了。
望著小姑娘慢騰瘦弱的身影,呂布嘆了口氣,他甚至連頓口糧都沒有給她。
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倘若給上三五頓的糧食,可能剛一轉身,就會被周遭的難民搶光。別說她一個小姑娘,就是蠻漢也抵擋不住。
混亂的世道啊!
遠處觀完這一幕的儒衫文士拍去身上泥塵,他望向呂布,搭起話來:「將軍是要往南邊平叛?」
呂布看了他一眼,似是默認:「足下有何指教?」
那人卻也不答,又問上一句:「那將軍可知,蛾賊因何而起?」
這個問題似乎再也簡單不過,呂布隨口便能答出:「無非是百姓們受了所謂的『賢師』蠱惑,聚哄起事。」
「果真如此嗎?」文士進而再問。
呂布眉頭一皺,此人明顯是話裡有話,索性挑明問道:「足下何意?」
文士見呂布根本不去細想,灰褐色的眼眸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卻也耐著性子解答起來:「蛾賊並非一蹴而就,近兩年南方大旱,多少農戶顆粒無收。朝廷卻不管不問,每年甚至還在追加賦稅,再加上地方的世家兼并土地嚴重。」
「地方吏治腐敗,朝廷妖邪當道。百姓們哪裡還有活路,即便沒有大賢良師,隨便來個張李麻七,只需振臂一呼,他們也一樣會反。」
「故,蛾賊之患,不在百姓,而在於朝廷。」
越往後說,文士的言辭就越發的激烈憤慨。
假使人人有飯吃,有田耕,誰還願意跟著造反?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不過呂布嘛,平日里也從未鑽研過這些國家民生,看得最多的便是些兵法典籍。
他素來認為,齊家治國、社稷安邦,是那些朝堂上大人物們才該關心的事情。
而他,只是個邊防將軍,用不到那麼多腦子。
「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
相比剛才說的話,這個問題令呂布更加費解。
文士清肅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將軍心中有善。」
善?
呂布神色微怔,如是自嘲一般的說著:「我可不是善男信女,殺過的人,恐怕要令足下心寒了。」
文士沒在應答,他向呂布作揖告辭,去往北方。
臨走之際,呂布也恰巧出發,他問「足下去往何處?」
「洛陽。」
「意欲何為?」
「除宦賊,扶漢室。」
沒想到此人看上去頗為古板,心中竟懷有如此大的志向,倒是自個兒失敬了。
呂布拱手朝他說著:「足下若在洛陽不就,大可去北方五原試試。」
文士禮節性的謝過呂布,心中決策並未因此有過半分搖擺。
只有在洛陽,才能一展他多年所學。
將軍向南,文士往北。
往南四十里,便是新鄭。
軒轅黃帝曾在此建都,關於此地的典故,史冊上記載的更是數不勝數。
新鄭城門處,上月奉令討賊的騎都尉正在巡防,在他身旁左右跟著兩個低階將官。
就在前天,左中郎將皇甫嵩根據一位荀家公子的獻策,派出數百精銳潛出,又令將士紮好火把登上城牆。
當時駐守長社外圍的黃巾軍依草結營,渠帥波才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漢軍縱火燒營。
那夜正值大風,遍地的乾草被風一刮,化作了一條吞吐火焰的巨龍,焰勢滔天。
皇甫嵩望見火光,同時也在城上點燃火把,隨即率眾將士鳴鼓衝出。
黃巾軍遭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本就是農民出生,嚴重缺乏團隊作戰意識。一遇挫折,便只顧各自逃散。
作為渠帥的波才喝止不住,也只好暫時撤離。
長社一把大火,斬殺黃巾近萬。
這不僅給漢軍將士帶來了信心,同時也是黃巾爆發之後,漢軍的首勝。
咚嗒~咚嗒~
沉悶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敵襲!」
左邊那個年歲稍長的曠猛青年低聲喝道,擺出戰鬥姿態,卻被身後的騎都尉拍了拍肩膀,笑著說得:「元讓,這馬蹄聲從北邊傳來,怎麼可能是蛾賊?」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所說的一般,這支隊伍很快顯出了身形。
衣甲鮮明的騎卒,玄墨鑲邊的赤色漢家大旗。
領軍將領騎紅馬,持畫戟,端的威武不凡。
騎都尉剛想上去打個招呼,卻從這來將口中,聽到了一聲震耳發聵的怒吼:「曹操!」
白門樓上的記憶,如洪水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