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一章 天要亡我曹孟德也!
打定了主意,曹操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帶人向南邊而走。
然則走不多遠,忽然從道路兩旁衝出許多呂軍士卒,這些士卒手中並未持握兵器,而是提著木桶,在望見曹軍將士后,不由分說的朝他們潑來。
曹軍將士自然是下意識的揮動兵器抵擋,可當那些液體潑到身上時,不少曹軍將士皆是充滿驚恐的大叫起來:「啊啊啊!是火油!」
火油潑在了身上,呂軍的意圖,自然不言而喻。
潛伏於房頂高處的弓箭手現身,將箭矢前端包裹的油布點燃,瞄準曹軍這邊,咻咻不斷射來。
燃燒的箭矢,僅透過空氣中瀰漫的油脂氣,觸之即燃,引起了一場洶湧大火。
騎馬奔跑的曹家士卒宛若一條遊走的火龍。
「啊啊啊!」
凄厲的叫聲不斷傳來。
身上著火的曹軍士卒棄了兵器,滾落在地,於地面翻來覆去的打滾,想要撲滅身上燃燒的火焰。
可火油豈是那般容易熄滅,被大火燒融的衣服黏在皮膚,那種灼烈的痛苦,即使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也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哀嚎。
有的士卒向四周瘋狂跑動,想要覓得水源救火,可風一吹,反而火勢更大,不多久便栽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直至燒成一具焦黑的屍體。
身後的兒郎越來越少,驚慌和恐懼侵蝕了曹軍士卒的心志。
曹操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去救那些被大火吞噬的士卒,當務之急,是趕緊脫離困境。
「全力向南城門衝擊!」
曹操大聲喝道。
胯下的戰馬疾馳愈發迅猛,無心戀戰的曹軍將士拚命前沖。
逃離此地不久,曹軍士卒還未來得及慶幸,只聽得胯下戰馬惚地發出痛苦嘶鳴,緊接著,連人帶馬栽倒在地,無數的利刺扎穿了他們的身軀,一片血肉模糊。
異變突起,曹操趕緊勒馬。
他定睛向前方看去,借著火光,只見前面的道路上鋪開了一排排的木板,上面全布滿了漆黑的鋒利尖刺,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
如此之多的尖刺,密密麻麻擋住了前去道路,戰馬沖躍不過,一不小心落在那尖刺上面,基本就是死路一條。
狡詐的賊軍,當真是心腸歹毒!
曹操心頭慍怒,沖不過去,就只能再次改道。
「殺啊!」
喊殺聲起,兩旁小巷中倏地殺出許多兵馬,斷了曹軍退路。
為首者,身軀魁梧,蓄有濃髯,單手提握一把九尺長的虎頭砍刀,乃是沖騎營統領雷虎。
「曹操,汝等已經被我包圍,若是識相,乖乖下馬受降。否則,本將會親自砍下你的腦袋!」雷虎聲如沉雷,目光死死盯在騎白馬的曹操身上。
「區區賊將,竟敢口出狂言,簡直可笑!」
曹操怒喝一聲,既然前方沖不過去,那就只有從雷虎這裡,殺出一條血路。
「眾將士,隨吾殺!」
曹操拔劍在手,餘下曹軍將士正欲發起衝鋒,而就在此時,雷虎所率的沖騎營忽地向兩旁一撤,在他們的身後,還藏有一支渾身重甲的精銳之師。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七百剽悍重甲士陡然高吼,那股凌厲蕭肅的殺伐之氣,令馬背上的曹軍士卒心裡猛地一寒。
該死!
高順的陷陣營怎麼會在這裡!
陷陣營的出現,令曹操心裡頭不由多了幾許絕望。
若只有雷虎的沖騎營,曹操還有膽量一搏,可高順成名多年,世人皆知,他麾下的陷陣營乃是精銳中的精銳,專克輕騎。
對上陷陣營,在遼闊的原野上,尚且討不得便宜,更遑說在這狹窄的城池巷道間。
陷陣營用大盾頂在了前頭,轟隆隆的踩踏在地,七百人的腳步,本該是雜亂無序,可在這一刻,整個陷陣營彷彿化為了一人,整齊到令曹軍毛骨悚然。
這得是怎樣的訓練,才能達到這樣高效的契合。
「兒郎們,跟他們拼了!」
曹操大聲激喝,因火光映照而帶有紅潤的臉龐上,浮現出決絕之色。
前有陷阱,旁有追兵。
進退兩難,唯有奮死一戰。
「殺!」
曹軍將士怒吼殺了上去。
陷陣營號稱死戰無敵,這些年經歷大戰無數,從未怯戰,望見曹軍衝來,不僅絲毫不懼,反而眼眸泛紅,充滿了嗜血和興奮。
大盾頂在前頭,依靠強猛的力量和堅實的防禦陣型,硬生擋下了曹軍的騎軍衝鋒,接下來就是短兵相接。
曹軍士卒的長槍刺來,撞擊在盾牌上,發出滋啦啦的清脆聲音,難破陷陣營的鐵盾,而陷陣營的長槍兵卻不閑著,透過由盾牌組建的盾壁小口,只管向馬背上的曹軍士卒狠地戳殺。
沖騎營從旁協助廝殺,將一個個曹軍士卒從馬背上拖拽下來。
不出兩炷香的時間,曹軍士卒陣亡數已達五百之多。
「若我虎騎尚存,焉會懼汝這陷陣營耶!」
曹操咬牙恨道,他看著一名名兒郎倒下,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再這樣消耗下去,他就真的要命喪於此了!
「典將軍,這陷陣營完全是鐵板一塊,咱們根本沖不過去!」廝殺得渾身是血的毛玠跑來找到典韋,氣喘吁吁。
典韋此刻正奮力廝殺,以護衛主公安全。他到底是當世的超級強者,一對八十斤的鐵戟下去,立馬劈死十幾名沖騎營士卒。他也知道眼下情況,陷陣營之固,他已經有所領教,方才他冒險用蠻力砸破開了一道窟窿,結果不過剎那,便被後面的陷陣營士卒給重新補了上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堵堅固的牆在你面前,你好不容易將他砸爛,結果不過眨眼,就又完好如初。
「典將軍,士卒們傷亡擴大,不能再這樣拖了,得想辦法,將主公送離此處!」毛玠揮劍斬殺掉一名敵軍小卒,背靠典韋說著。
他雖是一介文士,卻也學過一些劍術,稱不上很強,但與一些普通士卒廝殺,也算勉強能行。
典韋也清楚當下情況危急,可前有地刺,後有陷陣營堵死去路。
除了上天,根本別無選擇。
不過當他目光掃至一戶農家的院門時,惡目中陡然一亮,他朝那裡徑直殺了過去,沖騎營士卒來攔,典韋壓根沒有放在眼裡,僅僅揮動幾下鐵戟,便砸到一片。
來到那戶農家院前,只聽得轟嚓幾聲,典韋徒手拆去兩塊大門,繼而向鋪滿鐵釘的前方一擲,堅實的木門穩穩落下,覆蓋住了尖刺的鐵釘。
隨後,典韋又去拆了幾處大門,照舊從遠處拋扔了過來。
好辦法!
毛玠心中一喜,雖然木板不多,且間隔較遠,但足夠戰馬沖馳過去。
「典將軍,請速帶主公,逃離此地!」
毛玠向典韋請求起來。
「孝先,那你呢!」
聽到毛玠的請求,曹操在馬背上忽地轉身,望向這個追隨自己近二十載的老夥計。
毛玠心中一暖,這種危急時刻,曹操仍能念著自己,這份君臣情誼,已經足以令他感動,同時也生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無憾,他慶幸自己沒有跟錯主公。
這個時候,他彷彿輕鬆了許多,笑著說道:「主公,這些賊兵,不會輕易放您離開。我追隨了您十幾年,屢屢成事不足,之前也一直未能立過什麼大功。現在,就由我來為你殿後,定能拖得一時半會兒!」
此番中計,毛玠將一切過錯都攬在了自個兒身上,若是自己能夠早一點察覺出田留的詭計陰謀,主公今夜就不會遭此劫難。
作為幕僚,他實在太失職了!
「典將軍,帶主公走吧。」
毛玠朝典韋說上一聲,然後從旁邊扯來一條布巾,將顫抖的手與劍,牢牢纏在一起。
這樣,劍就不會脫落手掌。
「孝先,一定要活著來見我!」
毛玠以死立志,曹操眼眶不由濕潤了幾許,縱使作為一世梟雄,也無法徹底做到絕情滅性。
胯下戰馬躍起,輕鬆踏上木板,典韋也重新奪了馬匹,隨之緊跟上去。
「休要放曹操脫逃,給我衝上去!」
雷虎見狀,頓時大吼起來。
煮熟的鴨子飛了,這換誰心裡都得冒火。
毛玠見呂軍壓了過來,當即向四周呼吼:「兒郎們,我等受主公大恩,古人云: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如今,這些賊兵欲追殺主公,爾等敢死戰否!」
「死戰!」
殺得雙目通紅的曹軍士卒怒吼衝天,反正逃脫不了,索性拼個死活!
「崽子們,沖吾來吧!」
毛玠大吼,主動衝殺過去。
…………
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巷道中血流成河。
斷劍插在地面,遠處傳來屍體燒焦的惡臭氣味,這裡屍體堆積,血腥濃郁,雙方將士皆有,但更多的當屬曹軍士卒。
無主的戰馬低頭舔著昔日舊主臉上的血污,發出一聲聲凄涼的悲鳴。
毛玠的屍首亦在其中。
雷虎捂著手臂過來,顯然是負了輕傷。
曹軍戰至最後,也沒有一個投降,這種氣節,令他生出幾分敬重。
「將軍,咱們還追不追?」
雷虎看著那幾塊鋪在地刺上的木板,微微搖了搖頭,到底是那位賈先生妙算,這裡註定不該是曹操的葬生之地。
按照時間算來,這個時候,曹操應該已至南城門下。
沿著大道往南,逃脫的曹操在典韋護衛下,終於來到了南邊城門。
正如曹操所料,南城門處並未有堆積的沙石袋和發射的竹箭。
可城下,火把點亮夜空,足有四千衣甲嚴整的士卒,在此磨刀霍霍,顯然恭候多時。
為首那人,手握一桿櫻梨槍,身披輕甲,乃是已故衛將軍魏木生的族弟,魏越。
「曹操,汝欲去往何處?」
望著這支殘兵敗將,魏越長槍向前一挑,笑問起來。
此時的曹操蓬頭垢面,再無來時風采,背上披風也不知落在了何處,跟在身旁的將士不過百人,經過一夜奔逃,皆已是疲乏不堪,難有再戰之力。
反觀對面敵軍,個個虎視眈眈。
實力相差之大,根本沒有一戰之力。
難道說,真是天要亡我曹孟德也!
曹操心如死灰,艱難的閉上了眼,同周圍士卒緩緩道了一聲:「放下兵器,汝等投降吧!」
這麼多年的崢嶸歲月,這是他頭一次感到如此絕望。
「那主公您呢?」有人問道。
「吾為漢臣,豈能為呂軍所擒,唯有自刎於此,以告歷代先帝!」
說罷,曹操舉劍揮向脖頸。
曹軍士卒根本來不及反應,好在典韋動作夠快,一把卸去了曹操手中利劍,他低拉眼眸,望向前方不遠的城門,虎沉起聲音:「主公,逃出生天,已是近在咫尺,末將願死戰,送主公強殺出城!
其他將士亦是為曹操言語所感染,哪怕豁出性命,也要為主公殺出一條血路。
「殺!」
曹軍將士發出最後的怒吼,用餘下所有力氣,沖向對面敵軍。
魏越將手一揮,身後四千士卒齊吼,盡皆衝殺上前。
短兵相接,兵器聲響徹天地。
士卒們奮命死戰,曹操自然也不甘就此赴死,拔劍在手,騎在馬背左突右砍。
鮮血染紅了這位梟雄的面龐,目光鎖定住了曹操之後,魏越拖動纓梨槍,邁開步子向曹操走去,槍尖拖在地面,發出錚錚、錚錚的冰涼,有些叫人汗毛倒豎。
迎面的騎卒衝來,魏越把手一抬,結束了這名小卒的性命。
屍體噗通落地,長槍收回,繼續拖在地面。
雙方將士的憤吼廝殺,充耳不聞。
身旁的所有景象,彷彿與他無關。
他的眼中,波瀾不驚。
就要魏越快要靠攏曹操近前之時,一道巨大的身影忽地擋在了魏越前面,手中雙鐵戟不由分說的轟地砸下。
其勢之猛,非人力可撼也!
魏越眉心微皺,向後急退躲開,與此人拉開兩丈距離。
隨後,他目光稍仰,只見那丑漢身軀魁梧,渾似鐵塔一般,一對惡目緊緊盯視著自己,兇惡的臉龐上更是猙獰十足,好似從洪荒里釋放出的洶湧野獸。
魏越知道來人身份,他手中攥了攥長槍,口中卻是輕笑一聲。
曹軍惡來,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