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個是空有武力的白痴,這樣的兩個人,如何成為知己、朋友?宇文成都的話,讓李玄霸沉默了許久,最後,他說道:「留下來吃飯吧。」
用了午飯,李玄霸坐在馬車之中,將宇文成都送出城,上千鐵騎與近兩萬的士兵,整裝等在城外,十幾面軍旗在寒風中搖曳,軍旗上大大的「隋」字似乎蘊含著魔力,壓得李玄霸有些透不過氣。
李玄霸盯著看了許久,眼澀之時,只覺軍旗破碎,沾滿鮮血。
「保重。」宇文成都拱手拜別,李玄霸默默頷首,道了聲珍重。
大軍遠行,送行的百姓站在兩側,年邁者強忍淚水,年輕的婦人掩面而泣,年幼的孩子,不懂離別之苦,更不懂長輩為何淚流滿面,卻也被場間的肅穆嚇得不敢玩鬧,緊緊牽著大人的手。
已過午時,天色依然陰暗,李玄霸看著漸漸消失的旗幟,平靜的說道:「該去國子監了。」
國子監里的氣氛,絲毫沒有受到大軍出征的影響,授課的博士到來之前,學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著家中的長輩,又為他們尋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李玄霸面色陰沉的走進書學院,一言不發,李珠將文房四寶擺好,李玄霸示意李珠不用理會他,而後自己磨墨、持筆,筆沾了墨,懸在半空,一滴墨水落在紙上,李玄霸發獃了片刻,沿著那滴墨,寫了一個「擇」字。
寫完之後,李玄霸又看著擇字發獃了一會,搖搖頭,將整張紙揉成一團,揣入懷中。
李玄霸的動作、神情,都落在了楊靈的眼中,她看著李玄霸,突然有一種感覺,好像那個他,又回來了,他不再是那個嬉皮笑臉,卑躬屈膝之人了。
不過這個感覺只有一瞬間,因為李玄霸將紙團揣進懷裡之後,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呵欠,趴到了案桌上。
楊靈皺了皺眉,只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轉過頭時,卻看見楊杲也在發獃,便問道:「怎麼了?」
「剛才,我感覺他好熟悉。」楊杲指了指李玄霸,說道。
書學博士進了學院,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也打斷了楊靈的思緒。李玄霸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實際上並未真正入睡,聽到動靜,也坐起身子。
古人對於練習書法,極為講究。坐姿,持筆姿勢,甚至心態,都會影響到所寫的每一個字。
李玄霸畢竟初學,寫出的字依然很難看,不過寫字時,神情很專註,書學博士見他態度端正,倒也沒少指點他,心中還有些奇怪,這忠勇衛哪有那幾位博士說的那般不堪?
算學課時,明博士一臉倦容的走進算學院,只一夜未見,似乎白頭髮都多了一些,李玄霸看到之後,內心甚是不安。而且明博士看他的眼神,讓李玄霸覺得,將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忐忑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等到下學,李玄霸暗暗鬆了口氣,卻見明博士並未宣布下學,反而走到他的面前。
「忠勇衛大人,祭酒大人請你過去。」明博士乃是先生,自然不會對李玄霸行禮,不過卻比之前客氣許多。
祭酒,乃是國子監官階最高的,相當於李玄霸前世時的校長。祭酒找他,李玄霸不敢託大,與李珠交代一聲,便隨著明博士前往祭酒府。
祭酒府里不止有蔡祭酒一人,算學院的另一名博士,以及兩位助教也在這裡,幾人圍成一圈。
「祭酒大人,您找學生?」李玄霸躬身行了個禮,平靜的說道。
「忠勇衛大人,你快過來。」蔡祭酒聞聲,抬起頭來說道,另外三人,也分別轉頭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起身時,看到那四人的容貌,嚇了一跳。只見他們面容憔悴,眼窩深陷,尤其是蔡祭酒,甚至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感覺。
那幾人轉身後,李玄霸才發現他們圍著的的桌子上,擺放著一件衡器,衡器四周,散落著許多白錢。
李玄霸本以為蔡祭酒招他過來,是要訓斥幾句,如今見到桌上的衡器與白錢,安下心來,理了理衣衫,走到蔡祭酒身邊。
「忠勇衛大人,你說你從一本書上,看到一道古怪的題,敢問那本書何在?」蔡祭酒眯了眯眼睛,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如廁的時候用了。」李玄霸隨口答道。
「什麼?」蔡祭酒覺得應該自己聽錯了,說道:「你再說一遍?」
「大人,他說如廁的時候用了。」另一位算學博士渾身發抖的說道。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蔡祭酒捶胸頓足道:「你竟然毀掉前賢心血,老夫讀書數萬卷,也未見過這樣有趣的題,你可知道,你毀掉的,極有可能是孤本啊!」
其他幾位也附和起來,紛紛指責李玄霸,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咳。」李玄霸掩嘴輕咳一聲,說道:「那本書上所記載的東西,我都記住了,也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它對諸位先生這般重要,學生慚愧,願意接受各位先生責罰。」
「忠勇衛大人乃是武將,不懂它的重要性,這也情有可原。」蔡祭酒聞言,眼光一亮,儒雅的說道,又掃視其他幾人一眼,說道:「你們這般指責忠勇衛大人,倒是有些過了。」
明明是你先指責的好嗎?明博士等人在心裡腹誹道,口上卻言稱:大人說的是。
看到蔡祭酒等人的表情,李玄霸在心裡笑了起來,古代聖賢果然視學識如命,得知他記得那本書上的記載,臉色變得也太快了些。
「忠勇衛大人,請坐。」蔡祭酒揮了揮手,讓其他幾人退下,那幾人相互看了看,依依不捨的離開祭酒府。李玄霸客氣一番,終究拗不過蔡祭酒,只得坐了下來。
「祭酒大人,學生來到國子監,便是國子監的學生,還是別稱呼什麼忠勇衛了。」李玄霸坐下之後,也不著急,說道:「祭酒大人還是稱呼學生玄霸吧。」
「玄霸果真是識大體之人,難怪陛下器重。」蔡祭酒微笑著說道:「老朽也就不繞彎子了,你看過的那本書,對老朽很重要,不知能否抄錄一份給老朽?」
「這.……」李玄霸故作為難的說道:「學生愚笨,雖記得書中的內容,但一時想不起來,只有受到一些東西激發時,才會想起一部分,還望大人理解。」
「理解,理解。」蔡祭酒笑呵呵的說道:「你看這樣如何,陛下信任老朽,將國子監的一應事物,都交由老朽負責。玄霸你聰慧過人,老朽任命你為榮譽博士如何?」
「這榮譽博士有何權力?」李玄霸一時說漏嘴,反應過來后,連忙改口道:「學生的意思是,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對得起大人的抬愛。」
「監內為榮譽博士設了獨立的辦公場所,裡面生活設施一應俱全,供你在國子監內做學問,至於其他的,皆由你自己安排。」蔡祭酒似乎擁有窺視別人心理的能力,每一個安排,都甚合李玄霸的心意。
「如此,學生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李玄霸強忍得意,站起來躬身說道。
「既然定了下來,李博士,先與老朽討論下這道題。」蔡祭酒扶起李玄霸,指著桌子上的衡器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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