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城外便沙場
史大奈追隨李淵有些年頭,一直深受信任,若是以往,李淵令他安撫那些突厥騎兵並不奇怪,但如今這節骨眼,讓他做這件事顯得有些奇怪。倒不是說史大奈有不臣之心,而是因為他是個突厥人。
回到府邸,史大奈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連晌飯都沒吃。直到傍晚,他才命人準備宴席,又派人去軍營,將僅存的三十多位突厥騎兵帶回府里。
突厥人喜歡喝酒吃肉,面對豐盛的晚宴,他們本該兩眼放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但他們連酒碗都沒碰,只是靜靜的坐著。
「早朝時,陛下已經下詔,任由我等去留。」史大奈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他看著廳堂里的眾人,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跟隨陛下多年,已經決定留下,爾等作何選擇?」
堂中各人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疑惑,他們相互看了看,似乎在詢問對方,史大奈的話是否可信。
「我知道,這些日子朝廷對你們有提防之心,不過陛下仁德,念你們昔日的功勞,不忍為難你們。」眾人的表情皆落在史大奈的眼中,他沒有露出半分意外,畢竟李淵讓他安撫眾人時,他當時的表情和他們現在的表情一樣。
「大唐皇帝陛下真的願意放我們回家?」有人壯著膽問了一句。
「陛下當著滿朝文武說的話,豈能作假?」史大奈苦笑一聲,端起酒碗,說道:「你們放心,這並非毒酒。」說完,滿飲一碗。
堂中眾人皆尷尬的笑了笑,一同舉碗飲盡。
「陛下登基以來,愛民如子,盪盡大唐境內流寇,使得國泰民安,此乃明君所為。」眾人笑過之後,史大奈很認真的說道:「陛下不僅是明君,也是一位明主,值得我等為其效命。」
史大奈的目的,眾人皆心知肚明,他們有的默默的點了點頭,有的低頭斟酌,也有堅持自己想法的:「將軍所言,我等並無異議。只是,草原才是我們的家,如今卻要為了大唐,與曾經的手足相殘,實在難以從命。」
「思念故鄉乃是人之常情,你們都是來自草原的漢子,斷不會因為我的幾句話而改變心意。」史大奈並沒有因為有人堅持離開而變臉,他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今日不談其他事情,弟兄們盡情喝酒。」
史大奈是突厥人,他當然很了解突厥人的想法。
酒足飯飽,眾人慾告辭離去,史大奈讓準備回突厥的人留下一個,用突厥話輕聲交代幾句,又送了些盤纏,這才放他離去。
眾人安心離去,史大奈卻始終覺得惴惴不安,好在他並非矯情之人,知道生死有命,有些事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也就輕嘆一聲,去了書房,將奏摺準備好。
第二日早朝,史大奈將那些突厥騎兵的決定說了一遍,那些突厥騎兵只是些小人物,李淵只是嘆了一聲可惜,便命人準備通關文牒,派人傳了下去。
……
得了通關文牒,那十幾名騎兵當天便離開了長安城。
出城之後,他們一路疾馳,為首之人時常回首觀望,目光中隱有擔憂之色。
「阿史勒,史將軍到底和你說了什麼?」身後幾人發現了阿史勒的異樣,好奇的說道:「大唐皇帝陛下已經同意我等離開,難道你還擔心有人埋伏?」
「中原人詭計多端,不得不防啊!」阿史勒馬不停蹄,邊走邊說道:「史將軍在中原待的時間比我們長,他勸我拿到通關文牒便離開,自有他的道理。」
想到跟隨唐軍作戰時那些將領的謀略,眾人心中默默的認可了阿史勒的話。
「史將軍可有其他交代?」又有人詢問道。
「想要離開大唐境內,必須要經過那三座城池,史將軍說了,讓我們走大唐太子殿下鎮守的那座。」身邊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突厥勇士,阿史勒毫不隱瞞的解釋道:「史將軍與蔣國公交往不深,若走他那裡,禍福難測。秦王殺伐果斷,即使我們曾經為其作戰,只怕也難以讓他放我們離開,太子殿下仁厚有德,走他那裡定有生機。」
「事到如今,他還為我們的安危考慮,唉,他日沙場相遇,我們該如何是好?」有人感慨一句,令其他人心生戚戚。
阿史勒沒有答話,他看著漫漫前路,想起史大奈臨別時的眼神,暗道:突厥與大唐已經水火不容,我們真的能夠活著回去嗎?
路上很順利,沒有擔憂的大唐伏兵,路過的城池也沒人刻意為難他們,短短几天,他們便到了李建成率軍駐守的城池,而城外數百里處就是太原。
心驚膽戰了一路,眾人的心終於稍稍放了下,聽到太子親自設宴為他們送行,他們還有一絲絲愧疚與感動。
筵席上只有太子和寥寥數人相陪,現在畢竟是戰時,太子能夠親自作陪,他們已經深感榮幸,而且筵席之上,太子從未露出招攬之意,令他們更生好感。
「你們身為突厥勇士,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如今思鄉情切,本宮實在不忍挽留。」席散時,李建成面露難過之色,言真意切的說道:「不過正因如此,本宮不得不勸說兩句,你們忍心你們守護了幾年的大唐子民死於你們的鐵騎之下嗎?」
「太子殿下,並非我等不願留下來,只是我們的妻子兒女尚在草原之上,若是我們不回去,她們又該如何生存下來?」眾人為難之際,阿史勒恭敬的答道:「還請太子殿下成全。」
「唉,出了此城,便是沙場。」李建成惋惜道:「戰場殺伐,再無感情可講,你們保重吧,若將來大唐敗了,還望你們能夠少行殺伐之事,善待大唐百姓。」
「阿史勒向殿下保證,此生不會傷害任何大唐百姓。」阿史勒信誓旦旦的答道。
李建成沉重的點了點頭,放他們離去。
順利的離開李建成鎮守的城池,阿史勒長舒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真心的說道:「大唐的太子,果真是仁厚之人。」
話音未落,無數箭支從空中落下,只一個回合,所有人馬皆倒在了血泊中。
「城外便是沙場,原來是這個意思。」阿史勒臨死之前,看見城牆上的那位仁厚的太子,苦笑一聲,又看了看身邊的同伴,臉上露出不甘的神情。
他們只是小人物,生與死根本沒人留意,想到此處,阿史勒艱難的將頭轉向北方,慢慢的斷了氣,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