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夜話
「嗯……哼.……」
張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費力的張開眼皮，透過半開的窗戶，看看天色還是一片昏暗。「也沒個表……幾更天了……」張信一邊想著，一邊又閉上了雙眼，身子卻彷彿夢遊一般的從床上坐起來，晃悠著腦袋，身子往下一俯，右手從床底下一撈，撈出一個黑乎乎的夜壺，左手解開褲腰帶，對著夜壺一陣開閘放水，「嘩啦啦……」半響之後，張信迷迷糊糊的一腳把夜壺踢回床下，麻繩做得褲腰帶卻半天系不上，乾脆也不系了，腰帶一抽，重新躺下睡覺。
「嗯？」
剛沾上枕頭，張信就一皺眉頭，耳朵微微動了動。隱隱約約間，只聽得外頭一陣「咚咚咚咚.……」的拿鈍物敲樹榦的聲音。
「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誰在外頭砍柴呢？」張信喃喃道，「算了，管他干球，睡覺睡覺.……」一邊嘀咕一邊翻個身躺下。
誰知這外頭敲樹榦的聲音更響了，而且響就響吧，若是稍微有點節奏也沒什麼，就當睡前音樂了。可關鍵是這聲音響的還頗不規則，一會「咚咚.……咚咚咚.……」一會又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其實這聲音要是落在白天也沒這麼惹人煩，關鍵是晚上本身萬籟俱寂，一絲一點的響動都能傳的頗遠，更何況張信耳力遠勝旁人，更是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啊……」張信把被子蒙道頭上在床上滾得煎熬的要死，頭一次知道聽力好還有這壞處。也不知道滾了多久，張信撩開被子破口大罵：「他媽的，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說罷罵罵咧咧的蹬上床邊的鞋子，從床頭抄起一件褂子披到身上，一腳踹開房門，「日了狗了.……我非得看看誰這大半夜的折騰.……看小爺不折騰死你……」
那響動離張信住的地方也不甚遠，才翻過一面牆，張信借著月光遠遠的就看到面前的院牆後頭有一株不甚粗的小樹正隨著「咚咚咚」的聲音不停晃動，院子里還隱隱透出光亮。張信一愣，隨即摩挲著下巴，「這不是進士的院子么……奇怪，大半夜不睡覺幹啥呢.……」
正嘀咕間，張信雙手扒住牆頭，雙臂微一用力，整個人就翻過牆頭，瞅著牆邊有一株不知道什麼樹的樹冠正好能遮掩，當下打了個滾，借著牆邊的樹冠隱去身形。
只見院子里，呂進士正面目猙獰的一拳一拳搗著牆邊的楊樹，彷彿這楊樹是跟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任由雙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卻渾然不顧，一拳比一拳的力道大，直打的楊樹撲簌簌的顫個不停。離呂進士不遠處，張曦卻拿著一盞油燈坐在房門前的青石板上，一臉擔憂的看著進士。
「進.……進士，別打了……」
「啊！！！！」呂進士怒吼一聲，雙拳齊出，「砰」的一聲轟在樹上，那楊樹頓時一陣亂顫，樹葉「撲簌簌」的落得滿院都是。
「嘎……嘎.……」呂進士雙目血紅的盯著還在顫抖的楊樹，雙拳握的死死的，鮮血從拳面上一滴滴的滴下。
「唉……」張曦長嘆一口氣，從青石板上起身，一把拽住呂進士的手腕把他往回拉。呂進士雖然儘力掙扎，可他一介書生又哪裡敵得過從小舞刀弄槍的張曦的力道，更何況張曦最近又跟著張信每天練武不輟，呂進士七尺來高的個子在張曦手裡就跟小雞仔一樣，幾下就被拽到石板邊上，「咚……」的一聲，被張曦重重按在石板上。
「呼……呼.……」呂進士喘著粗氣，不過終於不再盯著那顆楊樹看了，反而開始用充滿血絲的眼球盯著張曦。
「進士哥啊……」張曦苦笑一聲，「你別這麼看著我，瘮得慌。」說著「呲啦」一聲，撕下一條衣襟，也不管呂進士同意不同意就直接拽過呂進士的雙手，自顧自的給他包紮起來。
呂進士看著張曦專註的給他雙手包紮，眼中的紅光漸漸退去，好半天才沉聲道：「謝……謝謝……」
張曦一扯嘴角，「跟我客氣什麼.……」說著手上打了個活結，「好了.……」
倆人並排坐在青石板上，張曦拿起旁邊放著的油燈挑了挑燈芯，讓昏暗的燈光稍微明亮了一點。呂進士則怔怔的看了一會手掌，隨後漸漸的把臉深埋進雙掌中，雙肩無聲的顫抖。
「唉……」張曦把油燈放到地上，長嘆一聲，安慰性的拍了拍呂進士的肩頭，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喉頭上下聳動了半天，到底還是把涌到喉頭的話語咽了下去，院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你說.……」過了好半天，呂進士無助的聲音才從雙掌中傳來，「要是.……要是眉兒不許給五爺.……該多好.……」
「是啊.……」張曦也長嘆一聲，「誰能想到.……當年子誠哥給信哥許的娃娃親.……就是柳眉呢.……要不……要不……」張曦猶豫道：「我去跟子誠哥跟主母說說，他們既然能把小綠許給我……說不定也……」
「不一樣的……」呂進士把臉從雙手中探出來，已是滿臉淚痕，「不一樣的……小綠……小綠只是二爺從榷場帶回來的下人，無論是許給誰，二爺能一言而決，而眉兒.……怎麼說也是柳家的大小姐，二爺說話也未必作數。更何況……你怎麼說也是在籍府軍.……而我……只是個家奴罷了.……這.……就怪我命苦罷.……」說道後來，一陣濃濃的自卑跟絕望，已經順著言語透出。
「嗚啊.……你都不去試試……哈.……你怎麼就知道是你命苦呢？」
突然，倆人面前的黑暗中傳來一個打著哈欠的聲音。呂進士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眼中濃濃的都是不可思議。張曦連忙吧油燈舉高，灰暗的燈光下，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正捂著嘴打著哈欠，睡得蓬鬆的頭髮披肩而下，大黑臉，絡腮鬍子，身上隨便的披著一件褂子，光著兩條大毛腿，腳上踏啦這一雙布鞋，不是張信卻又是誰？
「信……信哥……」
「五……五爺……」
張曦跟呂進士「嗖」的一聲同時站起，不可思議道。
「哈……」張信一把攬過呂進士單薄的身形，把他抱在懷裡，雙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抱歉，進士。我真不知道我哥給我說的媳婦居然是你的女人.……對不起.……」
「不……」呂進士滿臉通紅的掙開張信的懷抱，雖然呂進士已經年過三十，而張信才剛過十六，倆人歲數差了將近一倍，可這一課，呂進士卻紅著臉，低著頭彷彿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而張信才是那個大人。「五……五爺，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不該對.……她.……動了壞心思。眉……柳眉是二爺先許給你的……我.……」
「哈哈.……」張信一笑，一手攬著張曦，一手攬著呂進士，三人並肩盤腿坐在青石板上，「你這對不起好沒道理……感情這東西只有愛或者不愛，哪有什麼先來後到？」這話一出口，張曦跟呂進士均是一愣，心道張信這年紀不大，可懂得還真是不老少……
張信又扭頭對張曦道：「說起來……我都沒印象我見過柳眉了.……阿曦，我見過她么？」
張曦一愣，「自然是見過的.……」
「好吧.……」張信揉了揉眉心，「真要命，看來我都把她忘得乾乾淨淨了……那柳眉跟我.……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嗯.……發生過什麼純潔的關係……哦.……發生過什麼不純潔的關係.……好像也不對，算了，你懂得……哎，還有，她也喜歡咱家的進士么？還是咱家進士單相思啊……」說罷，張信瞪著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滿臉好奇的看著張曦，一邊心想，真沒想到啊.……呂進士看著那麼老實，也有這種驚天大八卦！
「這個.……」張曦想了想才道，「你們倆每次相見都沒說過幾句話，認識是認識……可別的卻實在談不上.……至於進士……他們.……是兩情相悅的……」
「著啊！」張信一拍大腿，「既然如此，咱們應該幫幫進士啊！你不覺得有緣人終成眷屬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么！」說罷又對呂進士道：「這樣，今天天色也晚了，你倆趕緊睡覺，明天一大早，我就跟我哥去說，讓他把這門親事退了，進士你明天一早去家裡翻翻，找點什麼值錢的東西，讓阿曦挑了你倆一起去柳家提親去。怎麼說咱們進士也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那柳家一個鄉下土財主還能看不上不成？」說著拍了片倆人肩膀，「就這麼定了，多大點事，至於哭哭啼啼的么！」說罷，張信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就這麼定了！」
「五……五爺……」呂進士眼圈都紅了，哽咽了半天，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眼淚卻控制不住的順著腮幫子流下來。張曦卻想到，這事情.……信哥說的倒是挺瀟洒，可是.……有那麼簡單么……
不管二人怎麼想，張信卻早已轉身，打著哈欠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