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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 一口酥(求月票)

  「注意一下出血。」凌然用手非常輕微,非常輕微的觸動病人的肝臟。


  70多歲的人,就算體檢健康,剖開來,肝臟都是又脆又硬的。內髒的衰老,與皮膚的衰老一樣,都是隨著時間的不可逆的變化。


  年輕人的皮膚紅潤而有彈性,肝臟也是粉嘟嘟的Q彈,到了年老的時候,皮膚用再多的化妝品和前男友面膜,都是不可能恢復到年輕時的程度了,肝臟也是一樣。


  凌然必須要非常小心的情況下,才能避免對肝臟的二次傷害。


  徐穩和張安民兩人,瞪大了眼睛,觀察著暴露在外的肝臟。試圖超出可能的滲血點。


  「沒有。」


  「沒有。」


  兩人先後給予了回答。


  凌然「恩」的一聲,並沒有立即結束檢查,而是認認真真的又掃了一遍。


  醫學的事情,往往都複雜在細節處。


  比如現在尋找滲血點,並不是找不到就可以結束了,也不是找到一處兩處就可以結束,而是非得檢查到沒有滲血點了,才能結束。


  偏偏肝臟窩在腹腔內,並不能隨意的轉動,檢查起來,心理負擔是比實際操作要複雜的。


  「沒有出血。我們繼續。」凌然抬頭看了一下表,時間已經過去了48分鐘,但是,該做的步驟,卻一步都不能省略。


  剛才若是不檢查滲血出血,或者檢查的簡略一點,也許能節省兩分鐘左右的時間,但是所冒的風險是否值得,又是另一項考量了。


  外科醫生站在手術台上的那一刻,就在不斷的做判斷題,奈何越是複雜的手術,就越難做出判斷題。所以才會有各種各樣的指南,各種循證醫學,各種樹狀分析……


  這其實很像是圍棋,每一步的落子都會影響到後續的發展,可究竟會有多大的影響,能算到哪一步,又要看棋手的判斷。另一方面,為了解決這些困難的計算,又出現了各種定式,如大雪崩、妖刀等等。


  用好定式,分配好時間,做好基礎判斷,差不多就算是一名高階醫生了,但真的要算起來,也不過是業餘選手的水平。


  真的要成為相當於職業棋手的醫生,所需要掌握的技能就更多了。


  凌然用完美級的徒手止血,不斷的判斷出血點,乃至於預判出血。


  每當拿起電刀的時候,完美級的熱止血技術又會發揮作用,使得脆弱的肝臟,既能止血,又不至於被灼傷,其中僅僅是距離的判斷,就足以令業餘選手喊媽媽。


  大師級的間斷縫合術,隨時準備用於補救,而當肝切除的最重要的步驟,做預切線的時候,縫合的時間和力度,都不可避免的影響著此手術的預后。


  同時,大師級的肝切除術和完美級的淋巴清掃術,更是手術進行的基礎保證。


  局部的腹部解剖經驗,核磁共振片閱讀、x光片的閱讀技能,乃至於心肺復甦的技能,都是提高手術安全度的技術。


  此時此刻,就算是參觀室里的高階醫生,也只能看到凌然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手術,而不能完全了解到手術的難度。


  凌然像是平常那樣,按照既定的操作,一步步的進行,在遊離了各條韌帶之後,凌然還用各種顏色不同的條帶,懸吊起管道,從而顯示出肝右動脈右前,右後支……


  此時,如果有一個小人,落在右前支下方的肝臟上,它的腳下,將是一片柔軟酥脆的血肉地板,使勁踩一腳就可能冒血,它的頭頂,將是一片彩帶吊起的血肉管道,顫巍巍的抖動,還可能落下血滴,更上方,則可能有碩大的眼睛路過……


  手術,進行的極其順利。


  手術室與參觀室,都充滿了平靜的微笑。


  所有人都覺得穩了,唯有徐穩,稍稍察覺到一些手術的困難,心裡默想:真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今天的手術……


  「血壓升高。」麻醉醫生忽然喊了一聲,聲音有點尖,像是機器的警報似的。


  滴滴滴滴。


  緊隨其後的,就是機器警報了。


  那一瞬間,如果看麻醉醫生的臉,多數能看出一張緊張和「我怎麼這麼倒霉」混合的造型。


  然而,並沒有人看向麻醉醫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沖向了凌然。


  主刀醫生,就是手術中的最終決定者。


  凌然的思維也有一瞬間的暫停。


  轉瞬,凌然就丟開了手裡的器械,聲音清晰的下令:「都不要動,所有人住手。」


  話音剛落,腹腔內就噴出了一條血泉。


  血泉的高度不高,若自流泉似的,咕嘟咕嘟的從肝門的位置冒起來。


  徐穩和張安民的冷汗刷的就冒了出來。


  你妹,血管破了?

  肝臟手術,最怕的就是血管破裂了,偏偏怕什麼,就來什麼……


  一瞬間,張安民的手就抬了起來,想要去堵血管。


  「先不要動。」凌然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阻止了張安民的動作。


  主刀凌然,也沒有立即動手。


  於是,圍著手術台的一名主刀,兩名助手,一名器械護士,以及一名剛剛站起來的麻醉醫生,全都渾身僵直的看著中間的患者傷處,看著一股股的血,咕咕的湧出來……


  凌然眼都不眨的看著下方。


  這是用模擬人的時候,從未出現過的場景。


  凌然並沒有用模擬人做一次完整的手術,也無從知道會有這麼一刻。或者說,就算他用模擬人做一次完整的手術,因為身邊的麻醉醫生不同,也許得到的也是不同的結果。


  有無數個念頭,在凌然的腦海中炸響。


  為什麼?血壓為什麼升高?這是第一個在凌然腦海中竄出的念頭。


  但是,凌然並沒有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術中高血壓的原因可能很多,疼痛、低氧血症,高碳酸血症,或者是體溫過低,血容量過多都有可能,然而,此時並不是糾結血壓為什麼升高的時候,問題的關鍵,在於必須及時止血。


  只要血壓升高的原因與止血之間沒有衝突,那麼,血壓問題就可以甩給麻醉醫生去處理。


  緊接著,更多的問題出現在凌然的腦海中。


  「血管為什麼破裂?」


  這個問題,被凌然給揪住了。他盯著下方的出血口,想了又想,才緩緩開口:「張安民,先抽吸,從邊緣。不要觸碰任何組織。」


  呼……


  呼……


  樓上樓下,幾乎是同時傳來鬆氣的聲音。


  過去的五六秒鐘,對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許多人都以為,凌然是被嚇住了,或者僵掉了。


  類似的場景,醫生們其實沒少見到或聽到。


  血管破裂,鮮血湧出的壓力,不是每個外科醫生都能承受得住的。


  凌然其實也很少有這樣的經驗,系統更沒有給予他類似的技能。


  但是,在急診科里的一年多時間裡,凌然所承受的決斷壓力,卻從來都不少的。


  在熟悉的「苦庫……」的抽吸聲中,凌然用手指了指涌血處,道:「這裡的血管可能是酥脆了,加上被癌細胞侵蝕,之前被其他組織壓迫著,如今壓迫失去了,血就噴出來了。」


  「血管都……酥掉了?」徐穩不由自語了一句,這個概念,對於做肝膽的醫生來說,其實是有些震撼的。


  在場的醫生,這時候才意識到,凌然剛才為什麼兩次三番的強調」不要動「。


  如果血管真的是酥脆的,那手一壓上去,血管殘片就可能碎入血管中,很容易就在體內其他部位造成血栓了。


  凌然眼睛望著湧出的滾滾血流,沒有立即去堵,而是穩穩的道:「血管酥掉了也沒關係,縫合好,一樣可以用,只是縫合的難度比較大,術後用葯得注意。麻醉醫生,還有多久可以把血壓降下來?「


  「馬上就起效了……那個……失血太多了……」麻醉醫生的頭皮都是炸的,這病人的身體也太渣了吧,簡直是豆腐渣啊,怪不得別的醫院醫生都不願意給他做手術。


  凌然自己不懂麻醉,也沒有指揮的意思,「恩」的一聲,依舊語態穩定看著傷口涌血,道:「我們前半段的手術做的很順利,現在流點血也沒關係。好了,暴露出來了,鑷子。」


  器械護士快速的遞了鑷子給凌然。


  凌然動作小巧的夾住了一片自血污中暴露出來的想血管殘片。


  「剪刀。」


  「好了。」凌然將剪下來的殘片放入透明小碗中,再丟下剪刀,又要了持針鉗,當場開始縫合血管。


  隨著血壓的降低,咕咕而出的血流也失去了威力,失血很快停止。


  「880毫升。」麻醉醫生低聲報了一個數字。


  凌然笑笑:「超出預期,但沒關係。」


  「全靠凌醫生臨危決斷。」徐穩鬆了口氣,順便一舔。


  張安民學著前輩的語氣,道:「這種意外,遇到其他人可能就要死了。」


  巡迴護士等他們都表達了一片舔心以後,問:「剪下來的組織要送檢嗎?」


  「不用。」凌然道。


  他話音剛落,對講機傳來參觀室內的馮志詳的聲音:「凌然,剪下來的血管殘片沒用的話,給我們看一看好不好?」


  「大家比較好奇,恩,學術好奇。」祝同益也說了一句。


  凌然於是點點頭,道:「再派一個人進來取。」


  說完,凌然就繼續悶頭做手術了。


  參觀室里的眾人,則是看著各自前方的高清屏幕,心頭一片好奇與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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