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殿下

  昏睡中的燕飛,稀裏糊塗地做起夢來,夢裏雨霧連綿。


  她跌跌撞撞地跑在雨中,模糊的視線裏,宮門前跪著的那道身影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眸。


  許是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原本冷肅的臉,忽地揚起唇角。


  和燕飛記憶裏一般溫暖的笑容。


  燕飛愣愣地看著他,淚水忍不住地往下流,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燕飛緊咬著牙齒卻止不住眼淚。


  “父親,女兒這就去求見陛下……殿下不可能那樣做的!”


  跪著的人正是燕飛的父親燕衡。


  他朝燕飛笑了笑,“哭什麽,傻孩子,這會陛下在盛怒中,你去有何用?”


  “乖啊,回家去,爹爹已安排好一切。”


  巫蠱之術沒有一個皇帝不忌憚。


  燕衡抬手摸了摸燕飛的腦袋,笑著道,


  “傻孩子,聽話,回去吧,隻要陛下願意見我,一切都會好的。”


  “你和太子的婚期,可就快到了。父親還要看著你上花轎呢。”


  就算到這個時候,他依舊變著法哄她開心。


  燕飛哭著搖頭。


  隻覺得嘲諷,隻覺得悲涼,哪裏還會有什麽婚期。


  若是陛下要見父親,早就召見了。


  這天,要變了呀。


  轟隆一聲,雷聲再次在耳邊炸響。


  雨聲,嘈雜的人聲,火把在黑夜中忽滅忽閃。


  馬蹄聲漸近,停在燕飛父女身旁。


  是太子。


  見著兩人,太子跳下馬,與記憶中一樣溫暖的手,拉起燕飛。


  “陶陶,你不該來。”


  燕飛愣愣地看著他,痛哭起來。


  太子輕歎一聲,將她抱到懷裏,撫著後背。


  “小哭包,你哭什麽。這麽多人看著呢。”


  燕飛的淚,越發止不住。


  這樣溫柔的一個人啊。


  為什麽要把他逼到這個境地?

  太子握住燕飛的手,抽出濡濕的帕子,將她麵頰擦拭幹淨,輕聲道,

  “別哭。不好看。”


  “你知道麽?我很期盼與你成婚那日。”


  “我們的家,我準備了很多很多的東西,都是你喜歡的。”


  “你信我,護我,我很歡喜。”


  今日這個結局,他其實早就已經預料到,人活一世,生裏來,死裏去。


  他不懼,隻是遺憾未能與心愛的姑娘組成一個家。


  他從來都舍不得她哭,更加舍不得她為自己而哭。


  太子垂下眼,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燕飛臉頰上的淚水。


  “往後,你一定要護好自己。”


  他在燕飛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陶陶,我終是不能,伴你左右了。


  燕飛伸手,想要拉住他,可是遲了。


  他手中的長劍劃過脖頸,漫天的血,將燕飛整個人包圍住。


  燕飛很痛苦,卻無法掙脫。


  就在她苦痛之時,她聽到耳邊響起一道呼喚之聲。


  那個人,喚著她的名字,將她從夢魘中帶了出來。


  那聲音,是那樣的好聽。


  她依稀覺得,好像從前在哪裏聽到過。


  她努力地,微微睜眸,竟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臉。。


  她怔怔地望了片刻,情不自禁,慢慢地伸了過去。


  是夢吧。


  她心裏對自己說。


  溫熱滾燙。


  是真的嗎?


  她不禁悲從中來,哽咽著,“殿下……”


  “殿下……你不要離開我……我不想離開你……”


  她像是溺水的人,拚命抓住眼前的浮木。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可是怎麽也找不到你……”


  她嚎啕大哭起來。


  似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部傾瀉出來。


  眼淚成串成串地滾落。


  口中一直喃喃地叫著“殿下。”


  是那樣的不舍,那樣的委屈。


  抓著對方的手,恨不能掐到肉裏去,將他嵌入自己的血肉裏。


  這樣他就不會離開。


  ……


  蕭執把那報信的侍衛趕走後,沐浴洗漱,換上寢衣躺在床上。


  偏今夜,不知怎麽,躺了半個多時辰,竟沒半點睡意。


  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剛剛侍衛過來稟報的事。


  那前太師之女,怎麽可能一病不起?

  說不定是她被關急了,消息傳遞不出去。


  這才稱病,想讓他鬆手?


  更何況,按照探子來報,三年前,她仿佛過得很艱難。


  可不也挺過來了?

  蕭執越想越心浮氣躁。


  輾轉反側。


  終於,他還是敲了敲床欄,讓人將他抬去那女子住的屋子。


  屋子裏點著微弱的燈光。


  屋內傳來抽抽噎噎的聲音。


  蕭執的心一點點下沉。


  竟是真的病了?


  他捏了捏手,發現自己的手竟有些輕輕顫抖。


  推門進去,轉過屏風,就見那丫鬟正用帕子擦拭著床上之人的額頭。


  近前看,床上的人雙目緊閉,原本不大的臉頰更是凹陷的不成樣子。


  原本如薔薇花般的唇,這會褪了色,起了皮。


  心口有些發堵。


  不顧那丫鬟不知禮數地怒瞪著自己,揮揮手,讓人將她拉走。


  轉而自己坐在床頭,握住擱在被子上的手。


  燙得嚇人。


  來時,他想過許多可能。


  唯獨沒想過她是真病了。


  她額頭滾燙,雙目半睜半合,臉頰透著不自然的紅暈。


  儼然已經燒糊塗了。


  口中迷迷糊糊地說著什麽。


  他聽不清。


  他小心翼翼地將人抱進懷裏,一邊催促讓府醫快點過來,一邊拿浸了涼水的帕子細細地給她擦額頭。臉頰,唇上……


  “陶陶,燕陶陶……”


  他輕聲地叫著。


  許是聽到他的叫聲,許是冰涼的帕子很舒服。


  她睜開眼,原本渙散的眼神在見到他之後,頓時有了神采,呢喃著,“殿下……”


  蕭執一直以為自己早就心硬如鐵,血冷似冰,不想,還會因為這個人的話而酸澀。


  他緊擁著懷裏的人,聽她說讓自己不要離開她,聽她說不想離開自己。


  真是個傻子。


  到底是什麽樣的主家,才會派這樣一個傻子細作來他身邊?

  有委屈也不說,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心裏很害怕吧?


  燕陶陶,你怎麽那麽笨。


  但凡你說,我都會幫你的。


  威武的昭陽王,沒有發現,那個委屈的笨陶陶,口中喊的不是王爺,而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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