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夜風呼嘯著吹打在玻璃上,老舊的木窗被劇烈地搖晃,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艾夫斯正端坐在桌前查閱文件,厚實的本子上工整地記錄著兩個月以來經守望堡被帝國收容的難民,每個難民的姓名、種族、性別、年齡、體貌、職業、特長等等都被盤問並記錄的一清二楚,這些工作都是艾夫斯親自完成的。艾夫斯花了不少時間來完成這本名冊,並花了更多時間在研究、分析和做記號上——他用某種標準排除了絕大部分難民,並在剩餘的人名上做出古怪的標記。艾夫斯的標記形似蜿蜒曲折的古代符文,似乎在隱晦地傳達某種含義,然而這本名冊從未落入他人手中,每個標記代表著什麼也只有艾夫斯自己知道。
「三個月了,應該不會有更多難民了吧。」艾夫斯合上名冊,靜靜地思考著,「鬧出這麼大動靜,軍部的老傢伙們絕不會錯過機會,恐怕要不了多久議會就會妥協,真是麻煩得很啊!」
「砰。」木窗終於被夜風擊敗,猛地打開撞擊到牆壁發出悶響,寒冷的夜風頃刻間席了卷艾夫斯不大的屋子。艾夫斯打了個寒顫,無奈地裹緊斗篷走到窗前,他本想關緊窗子就上床休息,可這房間的窗子偏偏對著操練場。透過窗子,艾夫斯看到了仍在操練場上練習劍術的米洛卡。
「沒想到是個如此勤奮的孩子。」艾夫斯這樣想著,他很中意米洛卡。經過近兩個月的接觸,艾夫斯對米洛卡的品質、性格、天賦都做出極高的評價,他仍能清楚地記得上個月的對抗演練中,米洛卡驚艷眾人的表現——他以預備兵的身份參加對抗演練,卻發揮出遠超眾多老兵的實力,在劍技上甚至比艾夫斯的副官略勝一籌。儘管艾夫斯已經見識過米洛卡自由劍術,仍對這樣的結果驚訝不已。
艾夫斯很高興自己選對了人,唯有一點讓他頗為不滿——米洛卡在實戰經驗上的成長出奇的慢。上次對抗演練之後,艾夫斯常常親自與米洛卡切磋劍技,他將保守派的劍術要領傾囊相授,米洛卡卻始終無法把最重要的訣竅應用到實戰中,比試起來總是輸在這裡。「也許是從未接受正統劍術教育,而且深受雇傭兵影響的緣故吧。」艾夫斯每每用這樣的理由安慰自己,他也時常會怨恨貝恩,那名與他素未謀面的牛頭人。艾夫斯從米洛卡口中得知自己的戰鬥技巧都是貝恩教的,而貝恩是個從雇傭兵團退役已久的戰士。雇傭兵與正規軍的戰鬥理念大相徑庭,甚至與私衛軍比也相去甚遠。多數雇傭兵都不大在乎榮譽,對他們而言金子和戰友——雇傭兵所追求的東西和能保護這些東西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他們也不大在意武器對他們的意義,用著順手就好,賺了錢還可以買更好的。用艾夫斯的話說,「雇傭兵的武器不過是活命工具,跟榮譽沒什麼關係,沒有哪個雇傭兵會傻到給武器起名字。」在貝恩的影響下,身為劍士的米洛卡也不怎麼在意這些,當艾夫斯問及米洛卡的佩劍,「只知道跟我的身世有關係。」米洛卡如此回答著。
「只怪那耍斧子老戰士壞了這棵好苗子。」艾夫斯叨念著,關上了窗。
陽光再次照進艾夫斯的窗子時,房間空蕩蕩的,艾夫斯已經出門去城牆上巡視了。每日早中晚三次巡視城堡,艾夫斯一直這樣要求自己並非出於城堡的安全,只是想多些時間和部下們相處,畢竟誰也說不準哪一天身邊的某個人就突然離去了。艾夫斯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很多記憶中的同僚在歲月的侵蝕下已經模糊不清,終究化作枯骨,掩埋在光陰的黃沙中。他不想像同僚一樣被人遺忘,可就連傳奇劍聖這樣世間罕有的人物,也已經不再被吟遊詩人們傳唱,曾身為四護衛之一的自己,又如何能在世間留下存在過的證明呢。
「大人,」從箭塔上換崗下來的衛兵走到艾夫斯身邊說:「米洛卡又睡在操練場了。」
「由他去吧。」艾夫斯答道,他望向操練場的方向,米洛卡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中間,佩劍被隨便地丟在手邊。首次發現米洛卡睡在操練場是在艾夫斯狠狠批評他后的第二天。那天簡直是艾夫斯上任以來,守望堡內最混亂的一天。
早上的嘈雜吵鬧攪爛了艾夫斯的美夢——他正和克萊昂等人圍著沙盤共同商議如何應對南蠻的比武,克萊昂興奮地誇讚著艾夫斯的劍術,聲稱完全不用其他人上場,艾夫斯得了自己的真傳,一個人就夠嚇破南蠻王子的膽——他草草地收拾一番,還來不及吃早飯就被外面的叫罵與打鬥聲逼得奪門而出。混亂的起因是一個獸人難民不小心摔倒撞塌了人類難民的帳篷,憤怒的人類難民朝獸人大呼小叫,而獸人則嘰里呱啦地用獸人語吵個不停,語言不通的兩人越吵越凶,圍觀的難民把現場攔了個水泄不通,趕來維持秩序的衛兵被人群擋在外面,根本搞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要不是這幫畜生,我們也不會流落到這裡。」人群中傳出了顫顫巍巍的低語,這話就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強烈的憤怒迅速在人潮中擴散開來,終於演變成兩個種族大打出手的混亂鬧劇。
「通通住手!」匆匆趕到的艾夫斯怒吼著,可他的聲音如同滄海一粟,淹沒在茫茫怒濤之中。「附子草!」艾夫斯繼續奮力嘶吼,鄰近的衛兵紛紛向遠處傳達著,很快,士兵們就組成包圍網,開始武力制服人潮外圍的難民。每當處在最外圍的難民被控制,包圍網就縮小一圈,退下來的士兵會看管好已經被鎮壓的難民,鎮暴行動井然有序的進行著。守望堡的士兵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讓堡內恢復秩序,幾乎每個難民身上都掛了彩,傷勢或輕或重的他們在各自被安置的區域痛苦呻吟,還有幾個人在暴力事件中喪命,讓艾夫斯頗為頭痛。
不巧的是,麻煩事總是接二連三地發生。才安頓好難民,忙得焦頭爛額的艾夫斯就收到折木要塞的加急信件,「致守望堡軍官,折木要塞正遭受敵軍猛烈攻擊,請求支援。」信中字跡繚亂地如此寫著。「折木要塞這幫飯桶!」讀完信件的艾夫斯幾乎是咆哮著說道,他心裡清楚根本就沒什麼敵軍,肯定又是被精靈們趕出林子的偷獵賊。
折木要塞的指揮官赫爾曼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艾夫斯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皆是因為赫爾曼那厚顏無恥的求救信。折木要塞是帝國南境最放縱偷獵賊的要塞,赫爾曼喜歡從偷獵賊手上收點「通關費」,更喜歡從滿載而歸的偷獵隊伍中榨些油水。事實上偷獵隊也很樂意滿足赫爾曼的小需求,畢竟帝國軍大開方便之門,偷獵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可界林不是帝國的地盤,人類的管制放鬆了,精靈們就警覺起來,開始有組織地打擊偷獵隊。偷獵的難度越來越大,很多時候偷獵隊才進了林子沒多久,就被精靈打地四處逃竄,為了保命,往往兩手空空地原路撤回來。可赫爾曼不在乎這些,「從我這走,就得給錢」是赫爾曼絕不動搖的信念,偷獵隊越是無利可圖,他越是變本加厲地搜刮。本就遍體鱗傷,一無所獲的偷獵隊撞上赫爾曼赤裸裸的打劫,狗急跳牆是免不了的。折木要塞雖然地處邊境,卻因位置偏僻、沒什麼軍事價值而從未真正遭到南蠻襲擊,也因此不受帝國軍部重視,不僅駐軍少的可憐,衛兵大多也沒什麼戰鬥力,和規模稍大一點的偷獵隊翻了臉基本無力招架,只能求援。
艾夫斯恨透了恬不知羞的赫爾曼,早就想砍了他的腦袋,可同為帝國軍官,即使火帽三大艾夫斯也只能作罷。更糟糕的是,艾夫斯受制於帝國法律關於「聯合防線」的規定——在駐地鄰近地域(路程少於50里格)內的任何城市、城堡、鎮、要塞、村落等一切帝國公民聚集地如因遭遇攻擊而提出救援請求,駐紮於帝國軍堡、要塞等隸屬帝國軍部的軍事設施的帝國軍,應無條件接受請求——而不得不對赫爾曼施以援手。眼看著衛兵們疲憊不堪,艾夫斯只得點了些鎮暴時正在站崗的衛兵跟隨自己前往折木要塞,臨行前還萬分叮囑副官要看管好難民,別再鬧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艾夫斯還特意帶上了米洛卡,「預備兵得真刀真槍的干一場才能長大。」去往折木要塞的路上,他這樣對米洛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