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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行路難(七)

  追究責任,也是童貫已經領罪遠竄,官家越是要在財計上借重蔡京,就越的離他不得,甚至連掃掃他的威風,扭轉現在他粱師成強蔡京弱的勢頭都難,誰都知道現在國用窘迫,官家用蔡京複位也是為了理財,他再強調自己在這上頭有多重要,又有什麼作用?無非就是一個帳房先生罷了,再不能在朝中一手遮天。


  梁師成在那裡糊塗,趙佶卻是急切,乾脆將自己沒心思看明白的札子放下,對蔡京道:「太師,你此刻不能去位!朕就是借重你這老臣以安國用,你要去位,豈不是負朕?眼前局面,太師但有什麼對策,儘管說來,朕無有不準!就是再莫說去位兩字了!」


  梁師成這個時候徹底成了陪襯,但是他精神仍然全部都貫注在趙佶和蔡京兩人君臣問對上面。和蔡京打交道這麼久,他知道蔡京今日而來,下面定然還有花樣!只是到了此時此刻,梁師成也摸不清楚蔡京下面的路數了,只能打疊起精神,隨時準備應付。


  趙佶如此懇切,蔡京遲疑半晌,那副作態樣子恨得一旁梁師成忍不住牙齒痒痒。最後才慨然長嘆一聲:「聖人所命,老臣何敢不從。就為國家財計事,拼了這把老骨頭也罷官家,老臣但有兩策,還請官家俯准。」


  趙佶點頭:「太師儘管說來!」


  蔡京豎起一根指頭:「現在國計已然是不足了,這個時候應急的法子,只有聖人暫且委屈一下,三司那裡,這兩年再難往內岸撥多少財用,另外還請聖人內封,但有千萬貫之數,還可支撐新交子兩千萬貫,稍稍能彌補一些,等到秋後。老臣再想想如何騰挪應對。」


  這句話頓時就說得趙佶拉下了臉,皇家所用,除了各處皇莊皇店直接進項之外,還有和買之策也是一種隱形收入。但是歷朝皇莊皇店,就沒有經營得好的,收入是越來越微薄。


  大頭還是從國家財政直接指撥到內庫中使用的,這一部分,在趙佶繼位之後。每隔幾年都有加增,到了蔡攸梁師成用事的時候,差不多更是內外不分,頂峰時候一年從三司當中拿走就接近千萬貫之數,不過每三年郊祭遍賞百官軍伍,也都是皇家內庫開支。


  但是趙佶享用如此無度,還有那麼多皇子皇女,這麼多宮觀,這麼多營建,這每年流入的占著國家財政收入接近一成的巨額數字。飛快就消耗乾淨。就是這般趙佶猶嫌不足,還需要東南應奉局另外為他開闢財源。自從蔡京複位之後,趙佶也知道國用窘迫,知道不能再向國庫如前一般拿錢了,也接受了一年三司最多指撥六七百萬貫來應奉皇家開銷的數字。現在聽蔡京說來,這六七百萬貫的數字恐怕都不要想了,一年只怕要跌破五百萬貫!這樣豈不是窮家小戶在過日子了么?每三年一次的恩賞,百官臣僚軍伍當中,也不曾朝朕少要一文!

  至於說到封積儲,就更是笑話了。太祖設封棒庫為內藏應急之用,原本是為了伐遼取燕雲十六州所用,後來遂成為定製,頂峰時候在各路提舉轉運使節轄下。都有封格之設。實在是大宋壓箱底的錢。


  趙佶繼位以來,蔡京就操持著將各地封存都集中到汴梁,此後只有汴粱有封標積儲,趙佶花錢實在太厲害,這數額巨大的封存,在他即位的時候只怕有幾千萬貫。他在位已經垂二十年,每年都從裡面掏錢出來貼補,蔡京上次去位的時候,好歹還剩下一些,當蔡京複位的時候,此刻封存已經空空如也,全都耗費乾淨了!

  趙佶用錢,有的時候實在是和理智兩字完全沾不上邊,艮岳行雲耗費無數,還可說禁中局促,需要新的游宴之所,好歹還派上了用場,但有的時候修建起耗資巨大的宮觀,供奉三清純用金裹玉身,還派人遠去泰山建起了真武大帝廟,也是陣陌連雲。建成以後供養了一堆道官,人人都享豐厚俸祿,他卻一次都未曾去過,真不知道小時候受過什麼心理刺激。


  現在蔡京一要削減三司指撥內岸應奉,二則還要打空空如也的封存主意。趙佶當時就一個感覺,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當下沉著一張臉,冷冷道:「太師所言第一策,朕已知曉,容后再議,這第二策又是什麼?」


  一旁梁師成卻是聽得越來越奇,今日蔡京前來所言,全都是得罪趙佶的,難道這老匹夫轉了性子,不再逢君之惡,刻意揣摩官家喜好。反而以純臣自居,真的為大宋財計焦急,來和官家撕擄個明白的?這事情未免也太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蔡京淡淡一笑,似乎半點也未曾將趙佶冰冷的語氣放在心裡,吊人胃口也似的緩緩豎起第二根手指,好似混不在意的道:「這第二樁事,就是想向聖人討一個人,此子對整理大宋財計,說不定有回天之效。也許就將這幾年危險景況就這樣撐過去了,將來才有機會徐徐整理。」


  梁師成已經下意識的覺得有些不妙,趙佶卻沒感覺,反而一副大是好奇的模樣。


  「此人是誰?就在這汴粱朝中么?」


  蔡京微笑:「正在汴梁,卻一時未得差遣,所以老臣才這般開口要人,讓他在三司中行走,以為助力,此人正是平燕名帥,楊凌楊大人。」蔡京說出楊凌兩字,寢殿御房中,趙佶和梁師成都是一震。


  這老匹夫七彎八扯,終於還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來,自己果然沒有料錯,這老匹夫就從來未曾安什麼好心!而且還開口向官家討人,假意撇清自家和楊凌之間暗中有所聯絡的關係,卻不知道誰信!就是官家,也不會為你這伎倆所迷惑!


  梁師成在那裡悲憤的想,雖然還寄望於官家,但是手腳已經有些涼,蔡京暗中預備好久,今日才將這國家財計早已破產的大事抬出來,官家最看重的就是這錢財兩個字,已然是做好的萬全的準備,已經天然傾向了蔡京這一頭。只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趙佶訝異的是,自家默許梁師成對付楊凌,就是不想讓蔡京和這個有滅國功勞。有統兵本事,甚而有理財本事的楊凌連成一黨,變得再難制約,現在他卻正大光明的開口討要楊凌在三司行走,難道想表明他與楊凌此前並沒有聯絡么?今日這個關頭他這般進宮。卻是誰能相信!他這般開口,到底是什麼打算?

  趙佶心頭轉著各種心思,面上神色卻始終淡淡的,哦了一聲:「原來是此人,武功之人,驟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將他出知在外歷練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領軍練軍上頭,三司國家財計重地。豈能輕易,太師卻不知道看重他哪點?」


  蔡京一笑:「領軍帶兵之事,國用匿乏,兵甲不周,軍資斷絕,縱有項羽之勇也無能為力。若國用豐饒,足兵足食,兵甲精利,軍資源源不絕,領軍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為之,兩者孰輕孰重,豈不是一眼得知?」


  他神色嚴肅起來,望著趙佶:「聖人不聞楊某人入汴以來。數月中經營起財計之事否?不過數月,汴梁轟動,萬千餘財,涓滴歸之,人人都道楊某人白手經營起一座金山,得預聞同行此事者。將來都有陶朱指望?」


  趙佶沒好氣的點點頭,這老匹夫裝傻,他也不好戳破,你蔡京如何能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因為財計之事引起?要不然你這老匹夫會正好入宮?


  要不是這財計給楊凌經營成一座金山,自家也不會心動,自然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情出來!現在細思,自己的確有些輕易,為這幾百萬貫鬨動,卻沒想到楊凌背後牽動朝局如此之深,現在只怕整個汴梁都擾動了罷?


  對著蔡京裝傻喬痴的追問,趙佶也只好也裝傻:「朕在禁中,也有耳聞。此子有如此手段,將來是不會受窮了,只是國家大臣,行此商賈之事還如此樂此不疲,未免有些居官不謹,梁宮觀正語及此事,免不了要小小申飭一般,也是全他將來始終之事。」


  蔡京此刻,卻斷然搖頭:「不然!這不是單單楊某人有陶朱公手段,卻是關係國家財計能不能支撐過眼前關口的要害大事!」


  蔡京這一句實在太過驚人,讓趙佶都嚇了一跳,所謂財計,一年經營凈利不過五六百萬貫。作為一筆活錢現金流,自然是驚人數字,人人都覺得眼饞,他這個官家也不例外,但是對於大宋國家財政而言,又是杯水車薪了,五六百萬貫撒出去,只怕水花都不曾翻動幾個出來。而且這五六百萬貫凈利,牽扯的人多,官家也不能一把都搶過來,怎麼就為蔡京說得如此之重?


  這個時候梁師成終於找到了話縫,剛才蔡京說的是國家財計大事,他插不進來,而且現在這般境地,和他用事幾年應對不力也大有關係,硬插進來也是自討沒趣,現在總算撈到了開口的機會,趕緊曬笑一聲:「太師將此子看得何其之重?商賈之事,小道也,如何能與經營國家財計相提並論?太師未免太看輕了自己……這財計之事,正指望太師的大國手,太師卻硬將此子扯上,討要他在三司行走,聖心早決,卻是要讓他出外磨礪一番。太師不肯放此子出外,不知道又是什麼心思?」


  蔡京慢吞吞的看了梁師成一眼,並沒有反駁,心下甚至還有些冷笑,梁師成技止此矣!這些牽扯到黨爭的誅心之論,只能背後兩人間密密言之,如此議大事之時,官家當面前不會表示支持的,自己被此輩壓制這麼些年,當真有些不值,也是當年自己氣焰太過凌人了一些,忘記了持盈保泰的道理,梁師成看來也在走著自家走過的老路上面……


  此刻趙佶果然低低哼了一聲:「梁卿,太師言及國家財計大事,不要語及其他。楊凌小臣也,梁卿位至使相,如此念念不忘,有失大臣休統。」趙佶實在也是有些不滿意梁師成,自己默許他如此地位,將一個對付楊凌的事情鬧到如此不安的地步,讓他大是勞神,忍不住就敲打了一句,說得梁師成老臉一紅,束手垂肩,恭謹侍立,不敢隨便出聲了。


  這個時候,趙佶渾忘了是自家輕易,再加上貪財,才引出今日的變數來……


  蔡京繼續面向趙佶,緩緩搖頭:「梁宮觀看楊凌經營財計是商賈小道,老臣卻在其間看出一番經濟國計的大道理……聖人,我大宋之富,冠絕天下,單單是這汴梁城中,家資百萬貫者,便有多少?江南之地,經營海商者,甚而有家資千萬之輩,汴梁城中,每日飛鷹走狗,撲社瓦子,一年當中有多少金錢財貨流動?以楊某人經營財計觀之,而他在邊地不知道多少稀少珍奇一但撈過來,汴梁城中一年投入便是千萬貫以上的數字!」


  他神色儼然,穩穩道來,每一句話說出來,都讓趙佶聽得全神貫注,大宋民間富庶,趙佶自然是明白的,汴梁富家,家中資產過百萬貫者,不說有一千家,幾百家也是有的,據說南方那些世代海商家族,這資產猶有過之,放在整個大宋,家中藏著幾萬貫銅的富家也是數不勝數。一邊民間蘊藏財富如此之巨,一邊朝廷匿乏得只能靠交鈔來彌補虧空,自家身為天子,也時時覺得窘迫,趙佶所謂窘迫,也就是這幾年不能隨意糟蹋錢而已,怎麼想怎麼也覺得不是個道理。


  但是大宋稅禁已經儘可能的嚴密了,地方州府縣治,一年到頭奔走都在完成稅收任務,這可是關係著磨堪的大事,也無法再增加設官來搜檢遺漏。到時候新增收入,恐怕連支付增長官吏的捧祿都不夠,大宋也不能輕易攘奪別家家產,大宋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富家多是士大夫,在經濟上往往還享有特權,免了許多稅收差役,在這個上頭下手增加收入就是動搖國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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