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
房間一片安靜，地板由上下左右四個方向都刻畫著發著白光的法陣，一共四個。
四個法陣正中間有一張鐵椅，鐵椅上坐著一個被鐵鏈層層捆住的人。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
「終於來了，等你很久了，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把這玩意解開啊。」
「只要把你所有知道的都交待出來，看在你和洛洛格的關係，這之後我就會把你放走，只要你不再惹事，不再傷害任何人，今後你想做什麼，四方神殿都可以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四方神殿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名陰影法師，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呢。」
「不管你信不信，這是洛洛格特意為了你才求來的特殊待遇，關於這點，你必須要向他道謝。」
「那傢伙……」
普普因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又重新睜開，盯著塞瑞斯看了好一會，經過一秒如同一天那麼漫長的等待，好幾秒后，他終於得出回答。
「好。」
同時，他在心裡問了一句。
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那是一段噩夢般，又令人怎麼都無法忘記的，刻在骨血里，刻在靈魂中，比任何事物都要深沉的記憶。無論他怎樣想忘記，結果都無法忘記。
是在那個有著許多不知用來做什麼的房間的地方，在那個神秘又充滿危險的地方中發生的事情。
他一邊回憶，一邊對嘴邊露出一絲弧度的騎士長說道。
「你們從頭到尾都搞錯了一件事，我並不是普普因。」
******
「你一直站在這裡，不去休息嗎？」
露絲瑪走了過來，發現了莉莉兒一直站在走廊上，身體靠在牆上，眼睛一直盯著一個方向，那是不遠處有神殿騎士守衛的房間，那裡禁止人進出。
露絲瑪望了一眼，瞬間明白了。
騎士長在裡面審訊犯人。
「莉莉兒，你站了一整天了，還是去休息吧。」
「……」
「莉莉兒？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莉莉兒！」
在她面前揮了揮手，總算喚回了莉莉兒的注意力。
「喵誒？！？露絲瑪？」
「終於回過神來了，我剛剛在跟洛洛格聯繫，我們都在擔心你呢，一直站在這裡一站就好幾個小時，去吃點東西吧。」
「不……莉莉兒不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不要緊的，莉莉兒沒有關係的。比起這個，你應該去看看她們，抱歉，莉莉兒必須在這裡守著。」
看了露絲瑪一眼之後，視線再次回到那個方向。
「好吧。」
她的態度很堅決，一定要在這裡守著，等待普普因從裡面出來。
對於她來說，對於即將而來的再一次的見面，經過這麼多年的等待，到現在，終於迎來了重逢。因此，莉莉兒一步都不願意離開，按住心臟的位置，按住心中湧現的那份強烈又激動的感情，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那個方向。
露絲瑪走開了，走了幾步，回頭還望了一眼，搖了搖頭。
這種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時，她聽到了洛洛格的聲音。
「我都聽見了喵。」
「看樣子，事情真的很順利，我也算是放下一塊心頭大石了喵。露絲瑪，拜託你一件事，去街上買點她們喜歡吃的食物吧，莉莉兒先不說，姬瑪那邊肯定也餓壞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
「你還真愛操心呢，我正有這個打算，反正暫時也沒事情做，她們的情況現在已經不錯了，估計要睡多一會才會起來吧，其它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處理的差不多了。」
「醒了的話，立刻聯繫我。」
「放心交給我吧。」
露絲瑪突然停住腳步。
「洛洛格。」
「喵？」
「你……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普普因的事情，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謝謝。」
那邊除了道謝還傳來了一陣笑聲。
「我覺得沒什麼好笑的……為了普普因不停聯繫他們，為普普因說情……」
露絲瑪撓了撓臉頰，有些難為情。
「你不用擔心，畢竟我也是曾經當過祭師長，和大家的交情還是有的。」
「那就好……」
「先聊到這裡吧，有客人來了，我要去招待一下。」
作為一個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四方神殿的宗旨是討伐所有的陰影法師，這已經是鋼鐵一般的規則，印在四方神殿的每個人的心上。
作為一名前任祭師長，已經脫離與四方神殿的關係，這樣熱情的去庇護一名陰影法師，某種程度上來講，這或許已經是同罪吧。更何況，四方神殿曾經發生過的那件事，令四方神殿受到重創的那次事件，在多年前，她和洛洛格剛認識沒多久的那個時候。
露絲瑪知道關於神殿的一些事情，一些不能說出去的秘密。
從洛洛格口中聽來，一個普通人不該知道的事情。
為此，這些年裡，她表面上是一位冒險者，暗地裡卻在收集著一些情報，並且提供給四方神殿，希望多少能幫上一些忙。
******
「那個時候發生的事……」
聲音緩慢的開始敘說著關於某個過去的故事。
回憶再次在腦海里浮現，那個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那個人為了他們，特意從躲藏的地方跑了出去，跑到房間外面，那些影子立刻跟著出去。
過了幾分鐘，房間里的其他人，大概是真正的確認了覺得是安全了，才放心的出來，安下心，開始說話。
「剛剛……是誰跑出去了？我躲在床底下，只聽到腳步聲。」
緊張的心跳，漸漸開始平復。
躲藏的時間裡，難以控制的緊張和不安。
每個人心裡多少都有些害怕會被影子發現吧。
「現在是安全了嗎？」
「普普因不見了，難道……」
「他為了我們引開那些怪物？」
「……那我們現在是真的安全吧，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吧？」
「我們應該要去找他才對，離開也要一起離開啊。」
「喂，別開玩笑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安全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丟下恩人自己離開嗎？如果不是他引開那些怪物的話，我們都不能保證自己能否安全啊！」
「看清楚現實啊，我們要追上去？找到普普因？那豈不是送死？那些影子到底怎麼回事，碰上那些怪物我們會怎樣啊，我們每個人都不知道！簡直莫名其妙！」
每個人，都很混亂，情緒不穩定，非常的不安。
暫時聚集起來的幾人，發生爭吵，意見不合，而且毫無頭緒，對現狀完全不明不白。
自己為何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那些影子是怎麼回事，那些影子為什麼會追過來，被影子追上會怎麼樣？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頭緒。
大家心裡都抱著疑問。
「在那之後，我們不停的商量著辦法，不停的探索那些房間，離開這裡作為我們的首要任務。如果幸運遇到他的話，就順便把他一起帶走，不然的話等我們離開這裡后再去找人幫忙，這是最好的辦法……」
話語突然止住，過了幾秒，重新張開嘴巴講話，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那裡是什麼地方……後來的我們真正明白了。」
「你們被捉住了嗎？」
「……」
緩緩的點了點頭，還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醞釀著什麼。
「不可能的，我們不可能逃的出去。」
「那些影子，只是他們派出的失敗作品而已，我們就像是一堆玩具，供他們玩耍。」
「最開始的時候，一無所知的我們真的以為能夠離開這裡，當我們被捉住之後所過的那些日子，我們就打消了這個天真的想法。」
「那些傢伙就開始在我們身上做各種魔法實驗，當時我和另一個人被關在一起，我們每天被逼喝下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的魔法藥水，過了幾天，那人個人身上開始發生變化，皮膚長出了鱗片，那時他很害怕，我也非常的不安。過了一個月，那人什麼話都不會說了，連人的理智都喪失了，結果就被帶走，留下我一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變化，那時我只知道一點，那些傢伙對我沒有記憶這件事很感興趣，每天逼我喝的也是另外一種魔葯。」
「接著，又過了一個月，我見到了普普因。」
「你之前說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塞瑞斯深深皺緊眉，越聽越糊塗。
「我只是一個道具，我是被捉進來的其中一個，我後來才知道，我在那個地方待的時間比他們都要長。在普普因被帶進來之前，我就已經被關在那裡。我不知道他們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最後，那些傢伙將我所有的記憶都抹去，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不知道自己的過去……」
「每天被折磨的日子，每天都很痛苦，很絕望，我們很有可能，永遠都無法離開。」
「這就是你成為陰影法師的理由？」
塞瑞斯用平靜的語氣詢問他，聲音里完全聽不出任何感情。
「你明白什麼？！」
他立刻反問，還露出一絲不屑。
「四方神殿到底在幹嗎，為什麼不早點來救我們！？」
「……你，算了……繼續。」
「接著，那些傢伙把普普因帶來了，把他和我關到一起，他身上全是傷，失去意識好幾天都在昏迷。我那時也好不到哪裡去，過了幾天，傷勢漸漸癒合，那些傢伙再次出現了。」
「那時，我絕望到要死，不論再發生什麼，我都不會覺得意外了。」
「但是，那些傢伙，卻在我和普普因身上，進行了做夢都想不到的實驗……」
「兩個。」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按住了自己的喉嚨，彷彿是要做出扼住脖子的動作。不到一秒，卻放了下來，眼神變的有些遙遠。
他似乎看起來有些迷茫。
「兩個人，能夠變成一個人嗎？」
「……」
「哈哈……」
突然無力的笑了一下，繼續說。
「我是誰呢，我到底是誰呢，普普因嗎？如果我不是普普因呢？」
「普普因又是誰呢，為什麼我會有他的記憶呢？」
「我……到底是誰啊……」
閉上了眼睛，如死寂一般，無力又虛弱，癱坐在那兒，又像即將凋零的植物，憔悴不堪，看的令人不忍，心底里生出一絲憐憫。
然而，嚴肅的騎士長心底里並沒有同情。
他不會去理解，不會去體會，面前這個傢伙的心底里究竟充滿怎樣的悲哀。
「給我起來！別在那裡裝死。」
重重的哼了一聲，語氣里充滿冷意。
「這招對我沒用，快點把剩下的都給我全部交待清楚。」
「……哈哈。」
「你就把這些當作我的自言自語吧，可憐的想要獲取同情的自言自語。」
「……那一段日子，我變的連我都不是了，等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腦子裡的那些記憶，那已經是一年之後的事。在這之後，我就決定留在陰影連盟，真正調查自己的身份，和那些傢伙進行接觸，花了一些時間，我才知道為什麼那些傢伙對我們進行這種實驗。」
「……」
「陰影連盟的主人，也就是創造了這個組織的那個傢伙，其實是一個人格分裂的瘋子。這麼多年裡，即使只見過他幾次，其中有一次，他表現的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他？」
「這麼多年，見面次數連五根手指都不夠，很多都是從那些傢伙身上聽到的，我在這個組織裡面，只不過是最底層的像是士兵一樣的小角色，沒有價值就會被丟棄。除了我不知道的之外，我可以告訴你我所認識的其他陰影法師的名字和長相。」
「我只要有用的情報，關於你的事情，我已經聽夠了，你再說下去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我認輸了，我會全部說出來，求你們四方神殿放過我吧。」
普普因表明自己輸了，輸的徹底。
「讓我想想，先從最近的說起吧，那個可惡的老頭子，他現在已經徹底不在了，你們也檢查過，那些奇怪的黑色顆粒。我猜是他用某種手段製造出來的新的魔獸，似乎能令人們陷入永眠？那臭老頭就是喜歡玩這種東西。」
「這些我都知道，不必再提。」
「騎士長大人真是嚴肅。」話剛說完，就瞥到塞瑞斯把手放在劍上的動作，「對了，剛想起來一件事情，也是偶爾聽說，沒有真正見過。地下迷宮還沒有毀壞之前，那些傢伙曾經招待一位客人，據說是被盟主親自邀請過來，並不是陰影法師的一份子。」
「那個人，擁有著罕見的紫色眼睛和紫色的頭髮。」
「……紫發？紫眼？」
騎士長塞瑞斯重複著這兩個字眼，表情變的奇怪，似乎是不可思議，又含雜著些許難以置信。
******
她一如既往的站在門口的附近，一如既往的等待裡面的人出來。
一個小時前，她向露絲瑪表示感謝為自己帶來食物。
一直等啊，一直等啊，她都幾乎把什麼叫飢餓都忘記了。
被烤的金黃色，同時散發著無比誘人的香氣的，這個世界上最有誘惑力的食物，也就是烤魚，來到了面前，看了看露絲瑪，還無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反應過來之後，雙手就已經伸了過去。
「謝謝喵……對不起喵，麻煩你了……」
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她卻只能站在這裡等侯。
因為，她連一步都不能走開。
「不用客氣，這也是洛洛格拜託我的事情。」
「真的，對不起喵……這一路上，很多地方，麻煩你們了……莉莉兒有些自私，明知道自己沒什麼用處，卻還是來到這裡，對不起喵，莉莉兒可能給大家添麻煩了喵。」
「我不太能理解，事到如今，沒必要這樣一邊道歉一邊責怪自己。」
「……可能喵，但是，即使莉莉兒不明白，普普因他做了那麼多事情……」
「現在已經回來了，不是嗎？」
「對……對的喵。」
莉莉兒咬了一口手上的食物，低下了頭。
「他……很可能做了不少無法輕易被原諒的事情，即便如此……真的，對不起。」
「你沒必要道歉啦。」
「莉莉兒也很可能會做出任性和自私的事情，所以……對不起喵。」
這個話題令露絲瑪感到壓抑沉悶，盤算了一下，審訊了那麼長時間，應該差不多快出來了吧，就乾脆在這裡和莉莉兒一起等待，順便還聊了一下關於外面的事情，街道熱鬧非凡，即便出使隊伍已經離開這裡，民眾的情緒還是高漲的不得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終於從裡面被打開。
露絲瑪和莉莉兒馬上迎接過去。
「騎士長大人，哥哥他怎樣了喵？！莉莉兒可以進去喵？」
塞瑞斯看了一眼莉莉兒，那雙眼睛充滿焦急和關切。
「……你們進去吧，給我注意一點就好。」
「謝謝！」
莉莉兒聽到回答后，心急的跑了進去，連一秒都無法等待。
露絲瑪不太放心，也跟了進去。
「你呢？不進去？」
塞瑞斯看向第三個人。
塞繆爾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這裡，大概是她們剛進去之前，站在後面，像幽靈一樣，沒有任何人發現。
「我給你帶來一個麻煩，順便來看看她們兩個的情況。」
維維安的身體在昨天晚上就通過神殿分部的傳送陣來到現在這個分部，這是最快的方法，而今天一早，似乎已經恢復了意識，嘴邊掛著夢話。
她和姬瑪在同一個房間里休息，姬瑪消耗了太多的魔力，完全恢復至少要好幾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