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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 李漁班主(二)

  冰兒真的邀請了李漁戲班的全體成員來京城大戲院觀看仁義班的演出,李漁高興地帶著他的全體弟子們應邀觀看。


  要說福晉給女兒女婿買的這個劇場是真夠局勢了,首先是舞台大,然後是場地寬闊,就是可容納觀眾席位的空間大。再就是設施好,整個都是在室內,不象李漁他們租的那種露天舞台,颳風下雨就沒法演。


  舞台正中是泡沫板上貼著雲兒加工出來的泡沫大字「戲劇專場」,後面襯著很大的牡丹花,很有立體感。舞台兩邊是異域那種比較厚重的、富貴圖案的窗帘布幕布,好幾道。這是給演員上場準備的。如果是那種「出將」、「入相」的小門,有折跟頭、打把勢的劇目就很不方便了。


  最前面的一層是大幕,紫紅色的天鵝絨大幕,能從兩邊拉開。


  開演之前有很響的鈴聲提醒人趕快入座,大概是五分鐘時間,再響一遍鈴聲就正式開演了。一位十五六歲、穿著滿人旗裝、長相甜美的少女裊裊婷婷地來到大幕外面的正中間。這個姑娘除了身上的繡花淡綠色旗袍,還穿著花盆底鞋。頭上的首飾、簪花,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把觀眾中的年輕女性羨慕得眼睛里都冒小星星了!

  小姑娘對著觀眾款款一個福身禮,然後聲音清脆、吐字清晰地說:「京城各位父老、各位兄弟姐妹,各位大人,今天是仁義班戲劇專場演出,將有京劇、評劇、越劇、黃梅戲、豫劇的清唱、武打片段,希望各位能夠喜歡。下面演出開始!」說罷,滿臉笑意地再次福身一禮,款款下場,觀眾就開始鼓掌了。


  大幕徐徐拉開,場中除了那幅高高懸挂的「戲劇專場」的立體標誌畫,什麼都道具沒有,場地中間都是鋪的地毯。這時從右側面的幕布後有一穿兵士勁裝的年輕人,手裡拿著一面黃龍旗,翻著跟頭上場了,那跟頭翻的,跟車輪一樣,都看不見人了。接著出來同樣的四名兵士翻著跟頭上場,但是手裡都沒有旗幟。在翻跟頭的同時,鑼鼓也很有節奏的「鏘鏘鏘鏘」地敲起來。


  觀眾中的李漁大班主眼睛都不夠用了。別看是幾個跟頭,那可是台上半刻鐘、台下十年功啊。而且服裝、道具都是那麼精緻,那面黃龍旗上的黃龍都是綉上去的。


  台上走了一圈過場便分左右站定。然後出現了一位更漂亮的女將軍,手拿長槍,練著功就上來了。頭上戴著七星額子的盔頭、盔頭上插兩根長長的雉尾翎,身穿大紅女將軍蟒袍,腳穿半高腰厚底靴,背後的硬靠上插著四面三角形靠旗,手拿一桿帶著火紅紅纓的銀頭長槍,一副豪邁、爽朗自豪的表情。


  「嘩」掌聲四起,在觀眾的掌聲中,女將軍在鏘鏘的鑼鼓聲中,把手中的一桿銀槍耍得呼呼帶響,上下翻飛。時而做一個英姿颯爽的亮相動作,台上的兵士也跟著她在滿場地轉。


  舞台的右側,上來一位大花臉的敵國將軍,和女將軍戰在一起。鑼鼓一陣比一陣緊密,不知什麼時候,台上多了很多搖旗吶喊的士兵,給戰在一起的兩位將軍助威。


  李漁班主的眼睛就跟在女將軍的身上了,不是他犯了花痴看著女演員長的俊,是看她身上穿的服裝太精緻了!不知道是什麼衣料做的,有點象綢緞又不是綢緞,綢緞是光滑的,她身上的衣服卻有點毛茸茸的,很挺括。顏色很正,熨燙得體,沒有一點皺褶。還有衣服上不知道是鑲嵌了什麼寶石,在轉身、騰躍的時候,就會有長長的光芒劃過,顯得特別華麗。還有那桿長槍的槍桿,不知道是什麼做的,鋥光瓦亮,都能照人了。這些行頭可不是價格小的!真是財大氣粗啊。李漁班主很是讚歎仁義班演員的行頭,又精緻、又貴氣,好像滿大清的戲班子都沒有他們這種捨得在演員身上這麼花錢的班主。


  看見人家演員穿的,再看看自己這個戲班演員穿的,那就是天壤之別!李漁的李家班演員其實穿得也不錯,都是杭州織錦緞繡花的戲裝,很精緻,但是都很怕碰、怕臟,因為顏色太嬌嫩,錦緞材料的衣服不能擰,擰出皺褶就糟了。就是演出的道具也遠遠不如人家!

  李老頭仰天長嘆:「不能比、不能比啊,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自己闖蕩江湖四十餘年,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戲院包廂最好的一間里坐著煊親王和他的四位側福晉。每一位都是少年王爺的如花美眷,不光是本人長得國色天香,就是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就能讓多少純情少女艷羨不已!

  「格隆侍衛,你去把坐在前排的李漁李班主給本王請到這裡來。」


  「嗻!」格隆抱拳一禮,轉身下樓,來到觀眾的前排,小聲問:「哪一位是李班主?」


  李漁的耳神倒是不錯,馬上就聽到了,趕緊站起來:「這位爺,在下便是李漁。您是……」


  格隆小聲說:「屬下是煊王府煊王爺的侍衛,我家王爺請您到上邊包廂去一趟。不必顧慮啊,沒有什麼事,就是隨便聊幾句。」


  「是是是,在下馬上就去,還請侍衛大人給帶個路。」


  「先生這邊請。」


  李漁心想:「六十歲了,還是頭一次有王爺來請。別說是聊天兒,就是要腦袋也不敢不去呀。」


  來到包廂門口,有四個親兵打扮的年輕人守門,格隆笑著說:「請先生稍等,屬下進去通傳。」


  「您請便。」


  很快就有格隆的聲音:「進來吧李班主。」


  李漁進門就看見一位翩翩美少年了。月白色的袍子上綉著工筆畫畫法的竹子,淡雅、清新,一臉的笑意。身後是幾位仙女一樣的年輕女人,不用說就是煊王爺的妻室。確切地說是妾室,如夫人。


  「草民李漁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李漁馬上跪了下去,磕頭。


  煊兒趕忙攙扶起來:「本王年輕,怎堪先生如此大禮?論年齡,您都該是本王祖父輩的人了。」


  「不敢不敢,草民空長几十歲。還沒有給幾位福晉請安。」


  「免了免了。先生請坐。這裡是非正式場所,不必那些禮節了。本王一直欽敬先生的學問,豈止是學富五車。不說別的,就您的《笠翁對韻》就讓本王的兩位福晉五體投地的。」


  「豈敢豈敢?王爺如此說,草民便汗顏了。」李漁連頭也不敢抬,生怕唐突了王爺的女眷。


  「先生請坐,格隆,上茶。」


  「多謝王爺款待,草民有些受寵若驚了。」


  「先生不必拘束。本王的幾位女眷里有三位是漢家女子,還有一位身體不適沒有來。這兩位中有一位是翰林院掌院李大人的令嬡,有一位是當今聖上身邊的大學士周培公的令嬡。都是書香世家,怎麼著也受點影響,對您的《笠翁對韻》非常讚歎,所以今天本王把她們帶來,讓她們親眼見一見曠世大才的李先生。」


  「李先生好。」李靈兒和周馨瑤身子稍稍彎了彎,就算見禮了。


  「不敢當、不敢當!王爺太抬愛草民了,草民不過是芸芸眾生的一份子,哪裡敢當曠世大才之名?」


  「先生請坐,請喝茶。」


  「謝王爺!」


  「先生家鄉好象是江浙一帶?」


  「回王爺,是浙江蘭溪。」


  「好地方!本王雖然沒有去過,也聽說那裡山清水秀,也難怪會出先生這樣的才俊。」


  「王爺說笑了,草民就是寫幾個劇本養家活口罷了。」


  這邊說了一會話,煊王爺就讓李漁回去了。李漁給耽擱了一段京劇《借東風》,但是能受到「神童王爺」的接見,還是好事一樁啊。


  大幕落下,旗裝女孩再次上場:「下面給大家表演的是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中的一折《十八里相送》,請欣賞。」


  大幕再次拉開,是一幅由四張很大的畫板拼成的江南水鄉的風景畫,真是水墨淋漓,把個溫潤秀美的江南水鄉畫得真的一般!水中還有桃花和小亭的倒影。李漁的眼睛立刻潮濕了,都快忍不住要哭出聲兒來了。這是什麼樣的能人畫出來的家鄉景緻啊?


  越劇的音樂輕輕起來了,右側幕布里走出來一對年輕書生,一位濃眉大眼個頭稍高的書生,另一位是眉目清秀、姿容美麗的書生,一看就是女扮男裝。個高的穿著翠藍色長衫,個矮一點的穿的是粉色長衫,對比鮮明。


  祝英台:出了城,過了關,但見山上樵夫把柴擔。


  梁山伯: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艱難


  祝英台:梁兄啊,他為何人把柴擔?你為哪個送下山?

  梁山伯:兄弟二人出門來,門前喜鵲成雙對。從來喜鵲報喜訊,恭喜賢弟一路平安把家歸。


  ……


  祝英台:鳳凰山前百花開


  梁山伯:缺少芍藥共牡丹。


  祝英台:梁兄你若是愛牡丹,與我一同把家歸。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摘也不難。


  ……


  祝英台:清清荷葉清水塘,鴛鴦成對又成雙。梁兄啊,英台若是紅妝女,梁兄可願配鴛鴦?


  ……


  祝英台:我家有個小九妹,我與梁兄做大媒?


  ……


  祝英台:梁兄你花轎早來抬,英台約你七夕我家來。


  伴唱:臨別依依難分開,心中想說千句話,萬望梁兄早點來。


  ……


  聲音優美動聽、表演真切感人、唱腔俏麗多變的越劇震撼了李漁也震撼了他的戲班全體成員!這是江浙戲,家鄉的戲!台詞對白和唱詞也都是江浙話!李漁有點不能自已了,曾幾何時,家鄉出了這樣的劇種?怎麼連一點都不知道?曲調是那麼婉轉動人,悠揚純美,動人心魄!他哪裡知道,越劇的最後成形是在咸豐十二年,離他們現在是將近二百年的時間,眼下根本連影子還沒有!唯一讓李漁感覺美中不足的是唱詞有些淺白,但是如果唱給平民百姓還是很不錯的。他哪裡知道這是後世的人是用白話文寫的。


  李漁有點坐不住板凳了,這些年自己一直走南闖北,也是有些見識了,怎麼對這個越劇自己一點點都不知道?如果自己的戲班子會唱這個戲,那不是多了一條活路嗎?而且這個劇種本身就是江浙口音的,就是在江浙一帶演出也會轟動起來,唱腔太好聽了、表演的也太美了!那兩個演梁山伯、祝英台的演員真是唱、念俱佳、情深意切。


  回去住地之後,李漁就開始調查越劇的事了,問過多少在京的南方戲班,就沒有人聽說越劇這兩個字。再問京城的戲班,也沒聽說!這就怪了。怎麼會憑空出現這麼一個劇種?

  「師傅,這是仁義班趙班主給您的請柬,邀請您明天帶著咱們戲班子全體去看一出全本的黃梅戲《女駙馬》。


  「去、一定去!」李漁大班主迫不及待地接過了請柬:「想不到在京城竟然會有這樣的奇遇!這次咱們沒白來。」


  看了黃梅戲的李漁乾脆就夜不能寐了。和越劇完全不同風格的黃梅戲曲調同樣的優美動聽,唱腔如行雲流水,委婉清新,細膩感人,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不同於越劇的是,越劇雖然好聽卻是不大好懂。而黃梅戲則通俗易懂,容易普及。能動人音容、感人心魄、撩人情腸。


  李漁時代,黃梅戲同樣沒有出現,是在十八世紀後期才出現的民間小戲,那個時候叫採茶戲,後來叫黃梅調。


  接下來,冰兒又邀請李漁戲班全體來看豫劇《花木蘭》全本。和越劇、黃梅戲比較,豫劇有著激情奔放的陽剛之氣,越劇的婉轉陰柔就正好相反了。唱腔流暢、節奏鮮明,吐字清晰、行腔酣暢,極為口語化,所以極為易懂。這個劇種善於表現大氣磅礴的大場面,地方特色濃郁,質樸通俗。


  李漁覺得自己的精神壓力太大了!從事戲劇的劇本編寫、排練、演出快四十年了,現在居然還在一個小角落裡爬行!外面的世界這麼大,自己卻在向隅自樂。六十歲了,好像什麼都來不及了!演了一輩子戲,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當然他不是嫉妒,是自嘆不如!什麼學富五車?就在身邊的事都不知道!就在冰兒邀請他明天去看幻化術的時候,李漁毅然跟在來送信的石青到了京城大戲院,找到冰兒,說趙班主如果有時間想和他談談。冰兒怎麼好拒絕一個六十歲老人的請求?很痛快地就答應了。石青把李漁帶到冰兒的房間,寒暄過後,李漁開門見山地請教了冰兒的仁義班所上演的劇目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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