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兀那色狗,你是要成精啊!
少小而離家怎麼都不是一件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更何況這一去,即便「老大」也未必能再回還。
朱頂坐在徐徐向鎮外行去的馬車上,從車窗回望這個可以稱之為自己故鄉的地方,縱幾世為人,心裡也難免生出几絲愁惘。
天色還不算明亮,公雞也蜷縮在母雞的環繞之下懶懶的不願出窩,想著今天該去哪塊地里吃蟲,又該輪到哪一隻母雞被臨幸。
包著薄薄鐵皮的嶄新車輪在石板路上輕輕滾動,聲音在寧靜的空氣里慢慢飄散,卻沒有驚動熟睡的鄉親父老。
眼睛通紅的吳老三攙扶著一身誥命袍服的徐老夫人站在鎮口,看著馬車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沒有臨別的贈言,只是目送。
太子在幾天前就護送著老姑奶奶的靈柩先行向京城回返,按照朱元璋的意思,老夫人無兒無女,擔心以後祭日連個上墳的都沒有,便決定將老夫人以太后禮,伴葬孝陵,也算盡了一份孝心。
二虎陳白鵪等三個兄弟,還要在太子走之前就陪著重傷的幺虎周添丁跟隨著金胖子回了武當,至於以後武藝能到什麼地步,朱頂也不知道,但是至少不會比軍中的那些好手差了去。
至於老大徐翔坤這個讓人不省心的,正帶著自己那個翹家的公主擠在這個車廂里眉來眼去,朱頂覺得自己和只知道傻睡的大黃就是兩隻特大號的燈泡。
想來,這個時候徐老夫人那個老刁婆子,狀告朱玲瓏和義太監綁走自家孫子的信已經到了京城,朱頂不知道朱元璋會如何反應,但是這件事太子和徐老夫人可都出了不少的力,真要有什麼錯漏,一個欺君、戲君的罪名是絕對逃不了的。
徐老夫人這麼做,朱頂毫不意外,那個老太太對自己那沒爹沒媽的孫子疼到了骨縫裡,根本就沒什麼原則可言,別說是拐走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公主,就是徐翔坤偷了皇帝的小媳婦兒,老太太八成都得給孫子把門兒。
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朱標的態度,讓他不得不暗自懷疑,在自己原本的時空歷史上,如果朱標沒有早亡並且繼承了老朱的帝位,會不會比他的兒子丟掉江山的速度還要快。
朱標是個君子,尤其是在對待和他那些弟妹有關的事情上,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濫好人,要知道這件事情一旦出了岔子,是真的會危及到他繼承人地位的!這點朱標不會不清楚。
但是他還是親手策劃並執行了一場大戲,如李靖之紅拂夜奔,太子親軍也是實實的追索;然而真真切切的,一對亡命鴛鴦就藏在於堂前暴跳如雷的太子的房間。
做哥哥的做到這份上,朱頂服了!
也因此,他也第一次對除了伴他一起長大以外的一個人產生了好感,何況朱標除了少數幾次言辭激烈一些以外,對朱頂一直是溫言以待。
朱頂自問,如果換了自己碰見自己這號兒的,恐怕早就挽袖子、抄刀子砍丫的了!
朱頂搖了搖頭,突然覺得如果有這麼一個護短到如同惡狗護食兒一樣的哥哥,其實也蠻不錯的。
他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枚巴掌大的金牌盯著出神,這金牌的正面陽刻「錦衣衛」,背面陰刻「同指揮使」,這個牌子可是很重啊!
朱頂不記得錦衣衛是哪一年建立起來的,但是卻知道錦衣衛是有明一朝權力最大的特務機構,最囂張的時候三四品的機要大員,甚至連證據都不需要就能被他們給合法弄死!
而如果朱頂沒記錯,錦衣衛的最高長官就是叫做指揮使,這樣一來,這個同指揮使的牌子,可就相當有那麼點兒意思了。
馬蹄聲紛雜而起,馬車已經匯入太子留下來護送朱頂前往金陵的五百太子親軍,隨著沐春的一聲呼喝,朱頂與鳳陽鎮就此告別。
酸楚自然是難免的,想法也有很多,朱頂這個時候最思念的,就是不知身在何處的朱塗元一家,自從幾天之前他把叔叔一家三口「毒死」之後,他們一家就此獲得了真的自由,卻也讓朱頂在這個世上又多了一份牽挂。
朱頂是真的沒想到,他的那個懶懶的、胖胖的堂弟竟然也是影蛇衛的一員,竟然還有一身就同齡人而言頗為不俗的武藝,而嬸子也正是因為他,才做出了那樣的事,這一切到底都是因為自己,一切的罪孽,都是因自己而起。
直到和嬸嬸聊完,朱頂才知道影蛇衛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非人的訓練、陰影下的毒蛇、視家人如無物的死士、只知守護與殺戮的機器……
總之,他們是一群沒有自我的戰士,主人的命令就是他們生存的全部意義,近乎沒有自我觀念的傀儡或者玩偶,簡單到極點的人形兵器。
或者兩個黑衣統領還保持著本我,只以忠誠自我束縛,但他們都是跟隨自己的將軍征戰多年的老兵,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能生活在陰影里,可他們一手訓練出來的影蛇衛卻被自小洗腦。
所以兩個影蛇統領一個叛了,一個死前帶著解脫,所以影蛇衛只是為了朱頂的一線生機欣然赴死,無所畏懼。
朱頂的嬸嬸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會成為那樣的人,所以他經過苦苦的掙扎之後,選擇了相信舊主不是當年那件事的主謀,相信舊主只是想把朱頂接到身邊加以保護,所以她便不聲不響的聯絡起外界,所以才有那一夜的殺戮和死亡。
朱頂到底還是選擇寬恕了她,這非是她的本意,相信小六子泉下有知也會贊同吧。
就在太子臨行之前,朱頂「毒死」了朱塗元一家三口,這也惹得朱標把朱頂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甚至讓他對這個「薄情寡義」的幼弟感到深深的失望。
但是朱頂從沒有解釋過,也沒有必要解釋,就讓那一家三口從這個亂怏怏的世界死去吧,死去了,才能真正平凡而安靜的生活下去。
而且,如果不這樣做,真的讓他們和自己去了南京,朱頂可以確定,小心眼的朱元璋絕對不會讓這一家三口好過!
想來這個時候,劉伯溫和常遇春這兩個「死人」已經把朱塗元一家「三個死人」安排妥當了。
「梆梆梆」,窗欞響起一陣敲動,拉開棉簾,映入車廂的是義太監那張帶著普通軍卒頭盔的老臉。
「小少爺,後面有個女娃騎著一匹劣馬跟著隊伍小半天兒了,不知道是不是您的朋友。」
朱頂探出頭,向著來路開去,一個穿著一身碎花衣裙的小姑娘晃晃悠悠的騎在一匹瘦馬上,遠遠的綴在隊伍後面。
這個人朱頂當然認識,鎮上最好看的小姑娘,鎮東頭老張家的寶貝疙瘩,乳名小花、張小花。
重傷未愈的朱頂步履蹣跚的走下馬車,越來越粘人的大黃趁這個好不容易停下的空隙,在野地里一陣瘋跑,卻不會離主人太遠。
朱頂來到張家小花的面前,那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面帶羞澀的站在馬前,等著他說些什麼。
然而,朱頂自然不會說一些她願意聽的。
「你跟著我幹嘛?」
「誰說我跟著你了,我出來遊山玩水不行嗎?」
「我坐牢的時候,你爹已經和我叔叔退婚了,退婚書都……」
「遞到你叔叔手裡了嗎?遞到你叔叔手裡了嗎?我撕了!我撕了!嗚嗚嗚……」
朱頂這下徹底沒轍了,不管哪一世,面對哭泣的女孩兒,他都是一般的束手無策,一般的麻爪,而哭泣這種事情,別管真假,都是女孩子們面對自己無力左右的局面時,最好的自衛手段,不管什麼時空,不論什麼年代。
「你回去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面對什麼,沒準這一去就是叫人砍頭的下場。」
小花止住哭泣,梗著脖子帶著哭腔脆生生的回道:「我不,我就不,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走哪我跟哪,你死了我也陪你去死!」
在原本的時空,不知聽誰說起過明朝初年的女子受馬皇后的影響甚深,一個個潑辣的幾乎要不得了,朱頂那時候還很不以為然。心想一個男權至上的封建社會,一個地位不高的女人就算再潑辣又能潑辣到哪,可到了現在,朱頂信了,先有朱玲瓏,再有張小花,這倆姑娘比之現代女性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按說人家一個姑娘家家的,在這個年代作成這樣,如果嫁不成朱頂,那基本也沒誰敢再娶了,她這事兒不出三天就得在十里八鄉傳遍;而這份情意也是真的很重,換做一般人估計也就從了這姑娘,十幾年幾十年之後,沒準還能成就一番佳話。
更何況小花姑娘不論從品行還是樣貌而言,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兒,誰家能娶這麼個媳婦也算是積福行善得好報了。
再者說兩家人作為鳳陽鎮唯二的外來戶,搬進來的時間又差不多,可以說是從小玩著泥巴長大的,說是青梅竹馬都極為恰當,小姑娘又玩了這麼一出,曾經又有娃娃親在先,在一起應該順理成章了吧?
但是朱頂卻是拒絕的,不說他現在的處境和困擾他的壽命問題,有一點最為致命的因素就讓他不能接受這姑娘——不來電啊,無感啊,激起不了他年少燥動的心啊……
感覺這東西,誰又能說得准不是。
朱頂是個受第一世觀念影響極深的人,在他的心思理,就只能裝下一個人,雖然他對小說里那種美女大把大把的種馬生活也曾嚮往過,但是真的事到臨頭,他卻萎了,他還是不奢望卻期待在自己短暫的人生里,有愛情這種東西會出現。
小花看著朱頂愣愣的也不說話,一股怨氣就由心而生,自己這一腔情意算是餵了狗了,也罷也罷,從腰間抽出一把精緻的小匕首,這還是朱頂當年送她的玩耍的,今天就用這把匕首結果了自己吧,反正他不要自己,自己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朱頂還在出神,猛然間看家小姑娘拿著把匕首就要抹脖子,霎時間就嚇出一身冷汗,就要出手阻止,可這身子骨卻比以前差的多了,眼看一朵還在含苞欲吐的嬌花就要香消玉殞,卻只能徒呼無奈,這是又要以一縷香魂,為自己已經負債纍纍的人生再添上一抹擦不去的罪孽和愧疚嗎?
刀刃已經幾乎貼在了脖頸上,下一個瞬間這個還遠沒有長成的小姑娘就要血濺在此摔落塵埃,朱頂的一聲哀呼也已經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這個間不容髮的時候,一道黃色身影以閃電般的速度撲向了小花,準確的按住了她持刀的右手,將她整個人壓倒在地!
朱頂有些虛脫的長出了一口氣,咧著嘴看著用舌頭不停的舔著小花的臉的大黃,心裡卻想著,這條色狗這是要成精啊!
最後,朱頂還是屈服了,人家都以死相逼了,還能怎麼辦,且讓她跟著吧。
轉念一想,如果說在自己有生之年看見張小花嫁給了別人,自己肯定會感覺不舒服,雖然這和感情無關,只是單純的佔有慾作祟,但那不還是不舒服嗎?
跟著吧,萬一溜溜達達培養出感情呢?話說這小花怎麼比以前長的更好看了?這要是真的長大了還不得禍國殃民啊!
朱頂不經意的掃向馬車裡嘿嘿傻笑的小花姑娘,視線漫不經心的劃過那已經初見規模的雙峰,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