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這是一隻,人?
懸崖之下的山谷,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廣闊土地串聯在山與山之間,也許因為日照時間過短的緣故,這裡的植物大部分都是外界不曾見過的厭陽品類,而且這裡實在太太過安靜,甚至於連蟲鳴和鳥叫都沒有一點奏起。
一聲轟響驟然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爆鳴,在一株蕨類原本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個滿是龜裂的大坑,碎裂的木板和扭曲的金屬、骨肉分離和鮮血四濺在這坑的中央出現。
一個滿身長滿了白色長毛的類人生物,剛剛躲過這個從高空墜落的事物,勉強調整好自己歪斜的身姿,又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指,在不及他指肚大小的殘骸上淺淺的沾了一沾放進口中,隨後急忙吐了幾口口水乾嘔起來。
他的一口口水淬出,山谷里的一小塊地方便有驟雨降下。
巨人疑惑的抬頭向天,看見他的頭頂稍偏位置,有一個黃色的小點兒正在追隨著那坨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殘骸,極速下墜著。
巨人站起身,讓出那個黃點兒可能著陸的地方,饒有興緻的等待著那個黃點兒摔成粉碎、汁液四濺;這是從他從小到大為數不多的幾個愛好之一。
只是幾個眨眼,黃點兒就墜落到了他的眼前、劃過了鼻尖、略過了他的脖頸,幾乎以一種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擋的速度向著地面衝鋒,下一個瞬間就會如他所願,在他預料的位置開出一朵美麗的紅色小花兒。
可也就在黃點兒劃過他鼻尖的那一剎那,一股極其熟悉的味道以遠超於下墜的速度彈進了他的鼻息,竄進了他碩大的腦,於是他開始緊張起來、開始惶恐不安,幾乎是下意識的伸出了同樣長滿厚厚白毛的手掌,膝蓋也緩緩前傾。
他手掌伸出的時機剛剛好接住了下墜的黃點兒,厚厚的白毛被巨大的衝力壓得深深下凹,前傾的膝蓋和微微的下蹲及時的卸掉了被白毛阻隔之後剩下的大部分力道。
巨人驚恐的盯著自己的手掌,心裏面拚命地祈禱那個黃點兒平安無事,直到發現那個遠不如他指肚一半大小的黃色生物身上還有起伏,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的將它托舉著,轉身走向了身後的一處崖壁。
「夸父!」
這聲音似乎只是巨人習慣性的鳴叫,他穿過一扇無形的門徑,在聲音猶在山谷里回蕩的時候,消失在了谷底的廣闊平原。
從始至終,巨人的全部關注點都在那個令他既陌生又熟悉的黃色生物上,而沒有發現在那生物緊緊蜷縮的懷裡,還有一個和他有些相似的物種同樣陷入在沉睡當中。
巨人消失之後的幾個呼吸,山谷里的世界彷彿驟然活了起來,蟲鳴和飛鳥驟然出現,有褐色的獵豹與斑駁的豺狗在高矮不一的植被間穿行,幾隻類似羚羊一樣的動物結著伴向不遠的水潭走去,一條一人多長的大魚突然從潭水中躍起,將一隻飛過的彩色鳥兒吞入口中,又在一片水花間潛匿無聲。
幾隻食肉動物相互戒備著,小心翼翼的走向來自天空的血肉殘骸,泛著眼緊盯同樣的覓食者的同時,用極快的速度啃噬著嘴下誘人的美食,甚至連堅硬的骨頭都沒有錯過。
幾個時辰之後,有一條條繩索從對谷中世界高不可攀的崖頂墜下,一個個火紅色的光點快速的向這裡滑落……
在一個距離山崖不遠的密林里,在入谷探查的太子親軍付出慘重傷亡才返回地面之後,陳友諒死去之後負責刺殺朱頂的那個叫做陳鵬舉的年輕人,從太子親軍營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篝火燃起,滿意的點了點頭,對著鳳陽鎮的方向拜了三拜,就此離開這裡,從此開始積蓄屬於自己的力量。
三天之後的大朝會過後,一份完整的記錄了朱頂墜崖經過的報告被放在了朱元璋的桌案上。
首位錦衣衛指揮使毛鑲,這一陣子因為空印案和搜集關於宰相胡惟庸的罪狀,而忙碌的腳不著地,在這份文案剛出現在他的文錄里的時候,並未太過在意,一個魏國公流落在民間的孩子被仇家刺殺墜崖,在他眼裡遠遠沒有把手頭的事情辦好,並以此鞏固自己的地位來的重要。
這份文案在他的桌上擺了一天一夜,直到昨晚他才隨意翻看了幾眼,之後就被裡面的內容嚇得面色慘白,才有了今天御書房的顫抖叩首。
他那不可一世的頭顱沉沉的觸在金黃色的地磚上,一縷鮮血從他的額間流下,他卻不敢稍加擦拭,只敢在一地的碎瓷之間瑟瑟的無聲告饒。
丟失的四門洪武大炮里最後一門出現在這個案件里,遠去故鄉探望姑祖母的十三公主因此而罹難,一位有正四品虛銜的開國功勛唯一遺孤重傷不治,太子親軍傷亡慘重,哪一件都要比一個流落在民間的公爵兒子被殺死要來的嚴重得多。
可他偏偏就被寫在了文牘的第一頁,這其中所牽連的事情讓在陰謀算計中討生活的毛鑲不寒而慄。
這件事情恐怕要比自己表面看到的重要得多、嚴重得多,可這個摺子卻被自己扣留在公房一天一夜。
果然,他見到了朱元璋從未有過的暴怒。
而也是在這一天他才知道,那個被刺殺了的魏國公小公子,竟然還有一塊錦衣衛同指揮使的腰牌!皇帝嘴裡隨便一句斥罵他的語言,便讓他脊樑森寒。
第二天早朝,無國祭無需跪禮的開國功臣第二、左柱國、太傅、右丞相、魏國公徐達以頭拱地於金殿之上哭訴白髮人之送黑髮人,直哭的肝腸寸斷,文武百官心有戚戚,直哭的有女同喪的皇帝陛下感同身受,責令刑部與錦衣衛協查此案,一時間在鳳陽一府掀起無數波折。
朝會十天之後,遠在蜀地的武林第一世家家主易鐸接陳鵬舉飛鴿傳書,破關而出,一時間弟子門人頻至,后三十日廣發武林帖,糾集各大派武林豪傑參錄武學奧義以圖精進,是為明初第一武林會。
再后五十日,以開國功臣第五、宋國公馮勝為首的五位大明要員齊齊告假,遠赴斷劍山莊朝聖——前元時,他們皆為易鐸門人!洪武大帝雖赤目亦准奏。
再二十日,杭州城一所普通民宅門扉大開,十年未走出過房門一步的白蓮聖母韓倩兒,重臨俗世,各地白蓮餘孽蜂擁而起交相呼應,大明各州府城門緊閉以待增援。去三十日,白蓮匪患息,其教徒各返家園等待聖母法旨,大明朝廷竟皆不欲罪。
太子太師、穎國公傅友德等近十位大將,因出身白蓮教紅巾軍以為避嫌,自請除軍職還家務農,帝皆準奏。
自此,大明再無可用之將,急召籌備雲南戰事督辦、平西候沐英返京領兵部事宜,徐達以大將軍銜統全國兵馬坐鎮南京,征討北元收復失地一事就此擱置!
剛剛清醒過來的朱頂,並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原因,大明國朝已經遠遠的偏離了它原本的歷史軌跡。
他現在身處在一個乾燥卻陰暗的小山洞裡,躺在一堆散發著清香凝神氣味的不知名乾草上,身邊是依舊沉沉睡著、滿身血痂的大黃。
他舉起無力的雙手,他抬起酸軟的雙腿,他在洞中一灘用石盆盛放的清水裡,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自己的臉面之後,才終於確定,自己這次是真的又沒死成,於是一股他從未預料和經歷過的狂喜在心間泛濫開來。
朱頂強自抑制住自己狂喜的心情,開始思考起兩個難倒無數哲人的問題——「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從那樣高的地方墜下之後,連點輕微的擦傷都沒有受到就活了下來,從現在的身體狀況看來,被山澗之間生長的歪樹一類減輕阻力這樣的事情,是必然沒有發生過的。
活下來的蹊蹺,幾乎不能以人力來理論。
他今後的路該如何走?想來無論是誰看到自己從懸崖墜落,都不可能認為自己能夠存活下來,也就是說再也沒有人會安排自己今後的生活,這本是好事,可也讓朱頂陷入了迷惘。
今後的路,該從哪裡踏出第一步?
朱頂試著推開那塊門一樣的石塊,用儘力氣卻換來紋絲未動。
朱頂透過門上的圓洞大聲呼喊,有迴音蕩蕩,卻沒有點滴回應。
坐回草堆,短暫的沉思之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心中強烈的好奇以及身處陌生中的陣陣不安,開啟了自己那個垃圾到極致的「金手指」,於是,呼吸驟停,臉色漸白。
回到那天墜崖之前,他在另一片空間看見自己臉色憋得通紅,將朱玲瓏和張小花拋出狂奔的馬車,看見她們落地之後因為慣性翻滾,幾乎到了崖壁方才停止。
他看見蘇醒的徐翔坤艱難的向著崖壁爬行,似乎有淚珠在這個號稱流血不流淚的大虎眼角蕩漾。
他看見太子親軍在沐春的親自帶領下,向著遠處的一處黑煙衝鋒。
他看見留守的太子親軍慌亂的奔向大虎和兩位姑娘。
最後,他看見滿身鮮血的大黃搖搖晃晃、卻執著的跑向朱頂掉落的地方,跳了下去。
視線兜轉,他看見大黃不知道經過怎樣的痛苦,竟然趕上了先它許多時間下墜並已經失去知覺的自己,四肢爪子緊緊的將自己摟住,反轉身形,讓它顯得有些肥胖的身體處在自己下方,然後竟然不顧那些幾乎將它包圍了的金屬片給它帶來的痛苦,用那一身肥肉和長毛將自己的身體全部包裹。
看著大黃小心翼翼的在自己鼻子與它身體之間騰出的空間,朱頂知道,如果沒有大黃,即便自己不被摔死,恐怕也會因為快到不能呼吸的速度窒息而亡。
然後,他看到了一雙大手,一雙雪白大手,一雙比自己那個小小的院子大上許多的雪白大手!
朱頂在劇烈的咳嗽中睜開了眼,還來不及去擁抱大黃,就看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奇怪一幕。
那是一條狗,一隻巨大的烏龜,一隻黑色的老虎,和一個像是肉球一樣的生物,更神奇的是,它們似乎在用某種朱頂從未聽過的語言在交談。
如果不是已經確認自己還活在今世,朱頂會毫不懷疑自己已經再次穿越。
更加讓朱頂錯愕的是,這幾個生物在發現自己醒過來之後,視線也看了過來,他們的交談就此停止,那個肉球身上開始探出觸鬚一樣的東西,緩緩在其他三隻動物身上繞過,最後指向朱頂,用人類的語言,嘶啞而又緩慢,似確認又疑問的說道:
「這是一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