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所謂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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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拐嘴上說的咬牙切齒,但是他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偏偏又帶著一股子窩囊氣,讓人很難相信他真的是有勇氣跟人拚個魚死網破的類型。
不過夏青聽李老拐並不算十分具體的說了方才的那一番話,還是覺得有一點手腳發涼,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城市女孩兒,雖然說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是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還是不錯的,周圍法製化程度還是比較高的,在她的認知裏麵,一個人手上沾了許多孩子的性命,居然還可以逍遙法外,這是非常令人震驚和難以置信的。
她覺得自己的工作經驗果然還是不夠多,作為一個執法者,發現了這樣的一個“法外之地”,一時之間還真覺得有些震驚,難以消化。
“你說的‘狐仙’的旨意,還有李永輝他們手裏頭弄死過很多小孩兒,這個具體是怎麽一回事?”夏青因為內心的震驚,臉色也凝重起來。
李老拐沒有馬上開口,自顧自的倒酒喝酒,一盅接著一盅,夏青有些擔心,怕他還沒等開口好好說話就先喝了個酩酊大醉,在一旁想要開口催促一下,還沒張開嘴,就看到紀淵朝自己遞過來一個眼色,夏青心領神會,耐著性子沒有吭聲,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等李老拐開口。
李老拐一連喝了三盅酒,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開始了他的講述。
李老拐也不記得“狐仙”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成了李家村一個非常主流的信仰的,在他的記憶裏麵,就連他的爺爺也對“狐仙”是有著信仰的,隻不過那個時候似乎村子裏也隻是有很多人家信“狐仙”,拜“狐仙”而已,本質上就好像有的地方的人會拜土地神,有的地方的人會拜山神一樣,甚至有的地方的人會拜什麽黃皮大仙似的,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而且基本上也是各自拜各自的,沒有成為什麽體係。
真正開始走向了現在這種模式,嚴格說起來,是在李老拐還小,李永輝也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而把全村人零零散散的“狐仙”崇拜逐漸擰成了一股繩的人,則是李永輝的父親,從他在村裏的威信漸漸高起來之後,隨著一起水漲船高的便是村民們對“狐仙”超乎尋常的崇拜和迷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崇拜漸漸從最初隻是尋求一個心靈上的安慰,圖個吉利安心,變成了一種近乎於“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風潮。
在這種風潮當中,李永輝的父親就是那個靈魂人物,他儼然逐漸變成了“狐仙”的代言人,因為表現得格外虔誠,以及不錯的口才,所以越被村民信服。尤其在最初的時候,那些所謂的“狐仙”的旨意也並不是多麽的極端和誇張,都是類似於對村民祈福和卜問的事情做出回應。
李老拐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群原本一起燒燒香拜拜“大仙”,想要求個平安的村民,開始變得越來越極端起來。
在李老拐的印象當中,那個時候村子裏大家還都並不算很富裕,村民們卻開始自己勒緊褲腰帶,哪怕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給“狐仙”供奉香火,李老拐家當初就一家三口,還有一個遠嫁去了外地的姐姐,父母對“狐仙”也並不是十分相信,所以一家子該吃吃該喝喝,不摻和村子裏李永輝父親那一些人的小團體,關起門來過自己家的小日子。
那幾年日子過的還是不錯的,李老拐娶了媳婦兒,媳婦兒是個外村的姑娘,性格潑辣能幹,兩個人婚後不久就生了一個女兒,一家五口幸福和美,李老拐跟著父親種地和在外麵做些零活兒,賺錢養家,李老拐的母親和老婆在家裏帶著孩子,操持家務,李老拐甚至一度認為自己簡直可以算是人生大贏家,這樣的生活,夫複何求。
直到李家村要重新劃分口糧田的那一年,李家村的噩夢就開始了,李老拐也徹底的失去了過去幸福美滿的日子。
事情的起因是重新劃分了口糧田之後,李老拐家不僅麵積嚴重縮水,就連田地的質量也下降的很厲害,位置更是距離自家別提有多遠了。
李老拐一家覺得不合理,跑去之後找村長鬧過幾次,當時除了他們家之外,還有別人家也有類似的遭遇,幾家人幾次三番都跑去討說法,都沒有人理會,直到後來,一天夜裏,忽然二三十號村民突然砸開了李老拐家的院門,衝進屋子裏麵二話不說就撲向了李老拐當時隻有不到三歲的女兒,不顧孩子正在熟睡中,三下五除二就把孩子身上的被子掀了個幹淨,把被嚇得哇哇哭的小孩子麵朝下按在炕上,掀開衣服,露出了孩子的背部。
李老拐一家四口此時已經被那些青壯年村民給死死按住,想掙紮也掙紮不出,眼睜睜的看著李永輝的父親從人群當中走出來,走到自家女兒的身邊,指著孩子後背上的一顆痣,一臉陰沉的對眾人點點頭,說這就是被“狐仙”做了標記的孩子,如果不處理掉就會給全村人帶來厄運。
在方才講起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李老拐本來是一臉醉相的,眼神有些迷離,沒有什麽焦點,就好像是在講一個跟自己全然沒有關係的故事一樣,直到說起自己早逝的女兒,這個五十多歲的蒼老男人眼神裏麵開始有了些湧動的情緒。
夏青也覺得心頭抖了一下,她不愚鈍,聽到這裏,結合前因後果也已經知道了那個年幼小女孩兒的厄運,這讓她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手在無意識的時候攥起了拳頭。
“他們說,我閨女必須處理掉,不處理掉不行,然後抱了孩子就要走,”李老拐臉上喝酒帶來的漲紅一點一點的褪了下去,變得慘白,聲音裏帶著一點顫抖,他抓過酒瓶猛灌了幾口,似乎想要把又重新浮現出來的昔日噩夢壓下去,“我們肯定不能讓,你們不知道當時那群人的臉色,再傻的人看著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我爹媽跪下求他們,抱著他們的腿,讓他們把孩子放下,身上要是有什麽痣犯了他們的忌諱,我們就帶著孩子去城裏,上醫院,切掉它。
那些人都瘋了,眼睛血紅的,一腳踹在我爹的胸口上,我爹一口氣背過去,倒在地上爬不起來,我媽也又著急又害怕,撲到我爹身上就昏過去了。
我那個時候也是氣得發瘋,撲過去想要跟他們拚命,我老婆也跟他們廝打,要把孩子搶回來,他們把我老婆拖到我家外麵的小倉房裏鎖了起來,我這條腿就是在我自己家院子裏頭被活活打斷了的……孩子還是被他們抱走了……”
李老拐用一雙粗糙的手,就像揉HX搓一塊抹布似的搓了搓自己的臉頰,他的眼睛裏麵沒有眼淚,不知道是不是這麽多年早就已經哭不出來了。
“後來我爹沒救過來,我媽也因為孩子回不來了,跟著我爹一起就走了,我拖著一條斷腿,把我家那個小倉房給拆了,以後就沒人能把我老婆再鎖進去了,但是我老婆不願意跟我這種窩囊廢過,走了。”他又灌了兩口酒,“剩我這個窩囊廢的瘸子,活不起,死不起,就這麽天天喝酒過日子唄。活著我惹不起李永輝他們那一幫人,死了我又沒臉見我爹我媽還有我閨女……”
說完,他頗有些自嘲的幹笑了兩聲,又繼續喝起酒來。
“當時跟你們一起討說法的那幾家人呢?”夏青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詢問,雖然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已經能夠大概猜到了,但還是想聽聽李老拐的說法。
“還能怎麽樣,反正就都被‘標記’上了唄!當時有孩子的,就跟我家苦命的閨女一樣,當時還沒有小孩兒的,過了幾年有了孩子,也一樣沒躲過去。”李老拐回憶起這段的時候,身子瑟縮了一下,“那幾年,我們這裏哪裏是什麽李家村,那簡直就是鬼窩,是地獄,前前後後我都不知道我們村有多少小孩兒被‘狐[HX]仙’標記過,這事兒別說你們不知道,就連我們村裏現在二十郎當歲的那幫小崽子,也沒誰知道的。當年的老虎啊,現在也都老了,都假裝自己不會吃人呢。”
李老拐把手裏頭的空瓶隨手往炕上一扔,又抓過一瓶新的,扭開瓶蓋,給紀淵和自己各自倒滿:“他們別人家啊,孩子沒了,大人還在的,後來都又生了孩子了,日子也算過得下去,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的。”
“那你怎麽沒想過再找一個老婆,再生一個孩子?”紀淵捏著酒盅,垂著眼皮,看著那酒盅裏麵微微顫動的酒液——對麵兩手支在炕桌上的李老拐正在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中,也不知道是冷顫還是戰栗。
李老拐抬眼看了看他,忽然嘿嘿一笑:“你當我傻啊?我再找個老婆,生個孩子,好讓他們哪天一個不高興,再跑來給我‘標記’一下,抱走處理了?當年我兩條好腿都架不住他們人多勢眾,後來我一個半死不活的瘸子,能保護得了誰?倒不如就這樣挺好的,大不了他們就來弄死我,反正我活不活著也無所謂,總歸不用惦記著別的誰了。”
紀淵沉默不語的聽他說完這一番話,端起麵前的酒,仰起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