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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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想了想,轉身小聲對沈文棟說:“師兄,要不然你先在外麵等一下吧。”
沈文棟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不太情願的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朱學名,轉身走了出去,從外麵關上了房門。
朱學名看沈文棟走了,似乎也覺得比較滿意,之後他便把目光又轉向了紀淵,看著他,那個樣子就好像是等著紀淵也主動走出去一樣。
紀淵看著朱學名,從他的眼神和表情裏猜出了他期待的事情是什麽,於是哼了一聲:“你想都不要想,不管你要不要開口,我肯定不會離開的。”
紀淵的調門兒不高,但是語氣和神態裏麵都無一不透出一種強勢的態度,夏青心頭有點發緊,怕朱學名因為紀淵的態度又鬧氣情緒來。
結果卻讓她有些驚訝,朱學名被紀淵用那種不容置疑的口氣頂了一句,隻是愣了一下,之後雖然臉色不大好看,倒也沒有再鬧什麽脾氣,隻是咕噥著說紀淵有毛病,自己才不在乎,又沒有說過讓他出去,幹嘛在那裏自作多情。
夏青悄悄的鬆了一口氣,方才沈文棟的問題被朱學名給刻意回避了,夏青便自己又問了一遍,希望能夠從朱學名那裏得到一些回答。
朱學名沉默了一會兒,垂著眼皮像是在回憶,又像是昏昏欲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我什麽也沒聽見,除了有人進來,然後我腦袋後麵很疼,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別的你們問我也沒有,難道我要編出來?”
“如果沒有,我們當然不需要你去編造,但是如果你當時就是安安靜靜的躺在臥室裏麵休息的話,門外客廳裏麵有沒有什麽聲音,你不可能一點都注意不到,對不對?這件事很重要,我們希望你能再仔細想想。”夏青不甘心。
朱學名臉上多了一點點不耐煩的表情:“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耳朵長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說沒有,你們不信,那你們替我聽見了?!”
夏青一籌莫展,對朱學名的這種態度感到束手無策,她看了看紀淵,也不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受害者麵前,求助於紀淵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紀淵起初並沒有說話,而是默默的看著朱學名,然後問他:“你認為是誰從你身後把你給打傷了,又把你鎖在房間裏麵不許你出來?”
朱學名迅速的抬起眼皮看了紀淵一眼,又迅速的把視線移開。
夏青有些詫異紀淵提出來的問題,也很詫異朱學名的反應。
沉默了一會兒,朱學名終於開了口,他臉色有些難看的說:“還能是誰,我們家誰被我拖累的最慘,那就是誰唄!這種問題有什麽好問的!”
他這麽一說,夏青就更加感到驚訝了,沒想到朱學名方才到現在一直帶著一股子怨氣,竟然是因為他懷疑自己的父親是想要打傷自己的罪魁禍首?!
“朱學名,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論?你父親之前……有虐待過你麽?”夏青有些擔心,畢竟朱學名是一個幾乎不出門的人,並且身有殘疾,雖說眼下醫院並沒有檢查到他身上有其他外傷,不代表以前沒有過這種情況發生。
“什麽算虐待?拿皮帶抽我算虐待的話,那他不虐待我。”朱學名麵無表情的回答說,“他就是不理我,每天給我往屋裏放點吃的喝的,別的就不管我。他沒打我,沒罵我,沒不給我飯吃,沒不給我衣服穿,沒把我給扔到大馬路上,或者荒郊野外去自生自滅,他就是不跟我說話,你們覺得這樣算虐待我麽?”
夏青深知,漠視一個人在家裏麵的存在,對這個人不理不睬,不溝通不交流,這種冷淡的態度其實已經可以算作是冷暴力了,隻是現在朱信厚已經死了,當著朱學名的麵,夏青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才好。
“你爸恐怕還真沒辦法進去把你打昏過去,”紀淵對朱學名說,“他死了。”
朱學名猛然抬起頭來,盯著紀淵,夏青也嚇了一跳,沒想到紀淵居然會突然這麽直白的把事實真相抖給朱學名,畢竟朱學名才剛剛蘇醒,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這麽大的刺激,夏青很怕他會忽然兩眼一翻就昏厥過去。
好在朱學名隻是臉色依舊那麽蒼白,看起來好像一副隨時隨地可能昏死過去的模樣,但卻並沒有真的出現讓人擔憂的那一幕,他隻是木然的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就好像一瞬間把魂兒給丟了似的。
“你們騙我的吧?”過了好一會兒,朱學名才抬起頭來,用一種懷疑的口吻質問夏青和紀淵,“我都還沒有死,我爸他會舍得死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和你父親的關係非常緊張麽?”夏青皺皺眉頭。
“不緊張,一點都不緊張。”朱學名回答說,“他跟我都快沒關係了。”
“朱學名,我知道你現在可能因為情緒不好,身體也不舒服,所以說起話來主觀色彩太嚴重,但是我想要提醒你一下,現在弄清楚事情的實際情況,對於我們的工作很重要,對於你的個人安危也很重要。”
夏青這話可不是在開玩笑,凶手沒有單純的把朱學名鎖在屋裏,而是將他也砸暈了之後才鎖進去的,這讓警方不能夠完全排除凶手最初的目標是朱家父子二人的這種可能性,假如凶手當初是因為某種外界幹擾,沒能完成原本的殺人計劃,那麽現在還活著的朱學名恐怕就有些危險了。
沒想到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朱學名卻依舊不是特別買賬,他仍舊是那種死氣沉沉的態度:“危險就危險唄,死了就死了,就好像現在這一條爛命我還有多稀罕似的!我跟你們不一樣,我這個德行,人生沒有希望,活著除了給人添負擔也沒有什麽別的作用,以前我爸都快要忍不了我,嫌我拖累他了,現在他死了,你們覺得我家哪個親戚還能願意接收我這麽個大累贅?我倒不如死了!”
說完之後,他看到夏青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己,抿了抿嘴,又不情不願的補了一句:“你們不用怕我這個節骨眼兒上尋思會給你們添麻煩,我要死也是以後你們把我都給忘了之後再靜悄悄的死!而且我都琢磨過了,我想死都很難!吃藥,我沒辦法去買。跳樓,我爬不上窗台。摸電門,現在的插座都有什麽防觸電保險,我摸都摸不著。上吊,嗬嗬嗬,就跟跳樓的難度一樣‘低’!割腕呢,我倒是能做到,但是人家說割腕十有八九死不了!”
“你介不介意和我們說說,你的腿是怎麽受傷的?”夏青問,她方才也有考慮到另外的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會不會當年就是因為朱信厚與外麵的什麽人結怨,導致對方打擊報複,導致了朱學名的殘疾。
被問起當初受傷的經過,朱學名的臉色更加陰沉了,渾身微微顫抖,看起來非常的緊張,過了一會兒才逐漸平靜下來。
“下了晚自習放學回家的路上,被車撞了,當初就我一個,那條路上沒有別人,小街道,路上也沒有別的行人,我從後麵被撞的,撞到我就懵了,等我回過神來車子就跑了,那條街上也沒有監控錄像,所以不知道是誰。”他平靜下來之後,一開口就連珠炮一樣的說了一大堆的東西。
說完之後,他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下來:“就是這麽個過程,我被問過不知道幾百遍了,我媽還活著的時候想要找到那個撞我的車,但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要不是撞人的那個人也找不到,我的腿也好不了,我媽也不至於覺得這輩子都毀了,活不下去,把自己給吊死在廁所裏!”
在說起自己的母親時,朱學名一直以來或者冷漠或者帶著譏誚、抵觸情緒的臉上才多了幾分哀痛,盡管母親已經離開了幾年的時間,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傷心和難過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衝淡。
“你和你母親過去感情很好吧?”夏青輕聲問,覺得這裏應該是個切入點。
“我媽是一個特別好的女人,”朱學名瞬間紅了眼眶,“我不配有這樣的媽。”
“你不要這麽說,如果你媽媽還在的話,肯定不會願意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夏青覺得朱學名現在這種樣子看了讓人有些心疼和難過,但是從母親的話題聊開去,果然比較能夠讓朱學名打開話匣子,開始跟人交流。
“她要是還活著,我不就不用說這樣的話了麽!我媽都是被我給害死的,我就是個罪人,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償還欠我媽那麽多的恩情,就算是死了,我也沒臉見她!”朱學名一邊說,眼淚一邊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去,“如果不是我當初那麽不小心,如果不是我連個能作伴一起走,關係比較好的同學都沒有,可能那天我就不會出那樣的事!
手術之後,醫生說我手術成功了,很快就能走了,我也很高興,結果一天一天過去了,我根本站不起來,兩條腿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眼睜睜看著我媽一天比一天難過,我眼睜睜的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打不起精神來,到後來,她兩隻眼睛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裏麵都沒有光了!
我那個時候要是能爭氣一點,努努力,腿趕快好起來,能正常的走路,能把書念完,能考個學校,我媽不就沒有事了麽!
我也想和正常人一樣,念書,考大學,畢了業找一份好工作,把我媽接過去享享清福,讓她也看著自己的兒子有出息有能耐沒能照顧她了!可是我就是個廢物啊!我的腿就是動不了,眼睜睜的看著我媽被我耗得沒有了希望,活不下去,最後幹脆一死了之,我才是那個應該去死的人呢!”
夏青看著朱學名痛哭流涕的模樣,心裏也覺得很不好受。
她當初雙眼看不到東西的時候,盡管過去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和關係都很平淡,但是夏青也可以感受到來自於母親的那種焦慮情緒,尤其是心結解不開,眼睛始終無法恢複視力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母親的情緒就更加明顯。
到後來父母先行離開,把她留給護工去照顧,夏青知道一方麵是他們的工作的確放不下,女兒已經安全了,那麽他們也就可以放下心一些了。
另外一方麵,母親當時也是一種想要逃離、想要逃避的心情吧,因為太過於焦慮,覺得無法承受孩子以後可能會一直失明的這種情況,所以本能的選擇逃走,眼不見,似乎心裏麵就也能多一些的自我安慰。
包括後來夏青恢複了視力,父母回來接她的時候,她對母親確認自己視力沒問題之後,大鬆一口氣的神情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說朱學名的母親會尋短見,這與朱學名的癱瘓始終沒有起色是有一定關係的,但與其說是主因,倒不如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裏麵還會摻雜朱學名母親的個性因素,生活、工作境遇,甚至精神病家族史的遺傳問題。
不過同樣的,從朱學名的這種自責情緒也同樣看得出來,他對母親的感情還是很深的,至少不會像提到父親的生死時表現得那麽冷漠。
“你父母原本的感情怎麽樣?和睦麽?”夏青開口問。
“原本?原本肯定好啊,不然為什麽兩個人會結婚!”朱學名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眼淚,“不過生了我這麽一個掃把星之後,就完了。我出事之後,我爸賺錢給我治病,我媽到處想要找到那個撞傷我的人。
我爸覺得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我媽浪費那種時間,倒不如出去打打工,賺賺錢,也幫他分擔分擔,免得他一個人累死累活,他們兩個人因為這個,總是吵架吵架,最後吵到我媽覺得沒了活路,一了百了,我爸也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