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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心結

  夏青原本心裏就有一點猜測,但是無處印證,現在既然已經麵對了邵玉書本人,她就幹脆直接向他本人求證:“你之前說過,希望做你女兒的騎士,保護你的小公主,當時我就驚訝過,因為我很少聽到男人會用這麽標準的童話配置來描述自己和女兒的關係,說女兒是公主的多,說自己是騎士的可就不多了。


  你之前對馮星波的態度也很有意思,一方麵你很厭惡他,表現出來鄙夷,另外一方麵你又維護他,替他出頭差一點跟比你高大很多的跆拳道教練起爭執。


  所以我猜,你之前應該是學過芭蕾舞吧?小的時候可能還比較喜歡童話?”


  邵玉書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略微沉默了幾秒鍾,然後點了點頭:“對,我小的時候家裏人給我講故事講的是童話故事,我還覺得挺喜歡聽的,等我大了以後才知道,原來男孩子都不愛聽童話故事,我因為這個還被笑話過。


  我當初明明是去報名合唱團的,就因為那個多事的,說覺得我適合跳芭蕾,讓芭蕾舞班的老師來看我,那個老師也說我身體條件合適,給我爸媽說勸他們讓我去學芭蕾舞,還跟我說芭蕾舞劇都是根據很好聽的童話故事改編的,特別美,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就稀裏糊塗答應了!”


  “答應了又怎麽樣呢?學芭蕾舞有什麽問題麽?”夏青有些不解。


  “男孩子就不應該學芭蕾!”邵玉書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調門兒也一下子高了上去,“我爸媽當初就是因為沒有告訴我這一點!我學芭蕾,然後被其他男孩子嘲笑,被他們欺負,被他們孤立!我去上廁所,被他們堵在裏麵,嚷嚷著要給我換裙子,因為我是個bt!你們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害怕多壓抑麽?

  他們說女的才愛聽童話故事,女的才跳芭蕾舞,我一個男人做這些事,我就是人hx妖,我就是bt,我就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眼淚也流了下來:“我為了不讓他們說我是娘們兒,後來我哭著喊著不學芭蕾舞了,改去練了散打,但是那種東西已經烙在我靈魂深處了!我以為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變得非常的爺們兒,但是沒辦法,我走過的彎路根本沒有辦法逆轉,我老婆也會時不時的覺得我不如其他男人大氣,歸根結底,不就是她覺得我不夠爺們兒麽!我要不是小的時候入了歧途,至於長大以後,還要被自己老婆那樣看不起麽!”


  “誤入歧途……會不會有點太嚴重了?”夏青沒想到對這件事,邵玉書的措辭居然可以如此激烈,不免有些驚訝,“學芭蕾並不是女孩子的專利,男孩子也可以學,就像男孩子也可以喜歡聽童話故事,女孩子也可以喜歡舞刀弄槍一樣,這就是一個單純的喜好,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如果別人因為這個嘲笑你,這就是他們的問題,並不是你,也不是你老師的錯啊!”


  “你什麽都不懂,你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所以說出話來當然是理想化的!”邵玉書因為回憶起了過去而一臉痛苦,“咱們人,難道真的能夠從社會和人群當中獨立出去麽?誰敢說自己不是活在別人的眼光當中?

  那些人,他們也都是在人群當中長大,生活在人群當中的,對於那些喜歡童話故事的小男孩兒,喜歡娃娃的小男孩兒,學芭蕾舞的小男孩兒,以後會有什麽樣的殘酷現實會把他們擊垮,那些人不知道麽?他們知道!他們什麽都知道!但是他們為了錢,或者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根本就不考慮這些!


  就比如說那個馮星波!什麽厲害的男芭蕾舞老師!說得好像自己多麽偉大一樣!他還不是一樣的麻木不仁!他自己因為學芭蕾舞,都被那幾個練跆拳道的給擠兌成那樣了,他會不知道這條路意味著什麽?他自己都經曆過那些痛苦,還要推更多的小孩兒入火坑!他這種人就和知法犯法是一樣的!”


  “他本人不是從來都沒有被那些人的態度影響到過麽?為什麽你不覺得大家應該都像馮星波一樣,去對抗那些偏見,去和那些持有偏見的人抗爭?錯的是偏見和因為偏見就排擠欺負人的那些人啊!”夏青覺得邵玉書的觀點偏執到有些嚇人的程度,他居然最痛恨的不是欺負自己羞辱自己的人,而是那些挖掘他潛質,希望他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的伯樂們。


  “胳膊能擰得過大腿麽?我又不是沒有嚐試過去和他們抗爭!如果不是我抗爭過,我會被堵在廁所裏麵,被他們逼著我要讓我換裙子來穿麽?!”邵玉書兩眼發紅,太陽穴的血管都凸了起來,“就是因為我抗爭過,我甚至後來為了改變他們對我的看法,我去學散打,可是總還是會有人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各種各樣的態度,告訴我,我很娘,我不夠爺們兒,他們其實是看不起我的!

  這些都是我親身經曆過的!那種滋味兒我最清楚不過了,原本我就痛恨那些引導孩子誤入歧途,做不該自己性別做的事情,本來我還隻是厭惡,痛恨,但是忍著,很努力的忍著,可是我老婆懷孕了,二十幾周的時候,我帶她去做檢查,湊巧就知道了孩子的性別,知道我要有兒子了,我一想到那些人還在社會上,坑害別的孩子,以後可能還會坑害我的兒子,我就沒有辦法容忍!”


  “那為什麽當初你要對合唱團的老師下手,而不是教你跳芭蕾的那個老師?”


  “教我跳芭蕾的老師是一個女人,女人跳芭蕾也好,教人跳芭蕾也好,天經地義,但是合唱團那個老師,明知道我是男孩子,還勸我去學那東西,她就是黑心爛肺!”邵玉書的話從牙縫裏麵擠出來一樣,帶著一骨子濃濃的恨意。


  “馮星波好理解,他是男芭蕾舞老師,那景永豐呢?你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麽不一樣的汙點,所以才決定要對他下手的麽?”夏青問。


  問的時候,她還在心裏麵暗暗的猜測著,邵玉書是不是在景永豐這一樁案子當中了解到了景永豐的所作所為,所以才把他選為了自己的目標。


  “他?我是以前帶孩子去試課的時候發現他的,穿著一個卡通衣服,給小孩兒演什麽童話劇,而且他還特別喜歡跟小男孩兒互動,叫小男孩兒上台,比叫小女孩兒的概率大不少,他這是幹嘛?!我小時候要不是因為喜歡看什麽小女孩兒才應該看的童話故事,後來也不至於因為一個天鵝湖一個胡桃夾子什麽的,我就被帶到那條路上去,這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過去的陰影!”邵玉書說。


  “你是怎麽製定出計劃的?計劃了多久?”紀淵問。


  邵玉書笑了笑:“我老早就看景永豐和馮星波不順眼了,原本也沒有特別計劃什麽,就是一直心裏麵有那麽一個想象吧,也沒想過真有一天付諸實踐,後來知道我老婆肚子裏的是一個男孩兒之後,我就開始每天晚上都做夢,夢見我兒子出生了,然後遇到了景永豐和馮星波,他們兩個人一起荼毒我兒子,把我兒子教得男不男女不女,走到哪裏都被人笑話!

  後來我覺得我沒有辦法承受這種精神折磨了,所以就想,幹脆把自己一直在腦子裏麵自己想象的計劃給真的實施起來!因為已經不知道在腦子裏麵演練過多少回了,所以真的操作起來除了緊張,別的倒是還好。”


  比起之前他為什麽會痛恨這幾名受害者的心路曆程,說起作案過程來,邵玉書倒是顯得非常平靜:“因為我租房子那邊就離景永豐上班的地方不太遠,所以我老早就找機會摸清楚了他住在哪裏,平時的大概作息時間,然後就是多打幾次照麵,有個眼熟的效果,最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假裝抽煙偶然遇到,就順手把處理好的煙甩給他,他那人貪小便宜,給就要,還挺順利的。”


  “馮星波呢?”


  “馮星波也不難,我女兒就在那邊學跆拳道,想要留意的話,什麽都能摸清楚,我發現他一個人用更衣室,所以其實反而特別容易下手,因為沒有人會去,他那邊也沒有什麽值錢東西,門鎖非常簡單一撥就開,我知道他習慣到單位之後換隱形眼鏡,心裏就有數,知道該怎麽做了。”邵玉書說。


  紀淵安靜的聽他說這些,看著他在說到對景永豐和馮星波下手的時候,眼睛裏麵甚至閃動著一點點興奮的神采,等到邵玉書說完了之後,才開口忽然有些沒頭沒腦的問:“過去你因為看童話故事,因為跳芭蕾舞被人嘲笑是娘們兒,被人堵在廁所裏麵羞辱,這些事情你有對學校裏麵的老師反映過麽?”


  邵玉書一愣,思緒再一次被紀淵的這個問題給拉回了當初,自己的學生時代:“有,我在被他們堵在廁所裏那一次,就是因為別的同學撞見了,跑去報告了老師,老師來把那些人趕走,把我給救出去的,她把我帶到辦公室,問我起因經過,我就一邊哭一邊對她講,覺得特別委屈,她聽完之後,就問了我一句話,她說——‘你是怎麽想的,一個男孩子跑去學什麽芭蕾舞啊’!

  她還當著我的麵,問辦公室裏麵的其他老師,會不會讓自己家的男孩子去學芭蕾舞這種東西,那些老師都笑著說不會,還說我就是因為一個男孩子,偏偏學了女孩子那一套,缺乏男子漢氣概,所以才會被人欺負都沒有辦法反抗,他們的那個笑容還要語氣,都好像是鋼針一樣的紮在我心裏頭!”


  “那些學生有沒有被處理?”紀淵又問。


  “沒有,”盡管已經隔了那麽多年,邵玉書很顯然對於當初的事情依舊記憶猶新,沒有絲毫遺忘,“讓他們一人寫了一封檢討書,輕描淡寫的站在教室前麵念了一遍,念得時候他們幾個人還在擠眉弄眼,下麵的學生都被逗笑了,老師也隻是說不許笑,念完檢討書就算了,之後也沒有人再提過,那幾個男生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一點都沒有受影響。”


  紀淵聽他回答完這個問題,眼神裏就多了幾分了然,他幽幽歎了一口氣,點點頭,又問:“你這麽做之前,有沒有想過事情一旦敗露,你的老婆孩子怎麽辦?”


  邵玉書苦笑,扯了扯嘴角:“唉,現在還說這個有什麽用,我求你們幫我一個忙,幫我給我老婆捎句話,就說,無論如何別讓我兒子以後學那些女裏女氣的東西,一定一定不要學,不然我死都不會瞑目的!”


  紀淵對他搖搖頭:“這話我是不會轉達的,之後如果法院依據申請,安排你們見麵的話,你可以自己告訴她。但是我現在希望你能夠明白一件事,有錯的並不是馮星波這樣不畏懼偏見和歧視的人,你之所以會覺得痛苦和煎熬,是因為你主觀上已經向那些欺負你的人做出了妥協,你接納了他們的價值觀。


  所以隻要別人對你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你都會立刻聯想到症結應該落在什麽地方,不管是不是符合事實,你都會得出一樣的結論,你認為所有問題的根源都在於你沒有符合他們那些人的價值觀,而不肯就事論事的去審視自己。


  歸根結底,當初的那件事,你確實承受了一些痛苦,遭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但是那件事早就看已經過去了,你後來去學了散打,你甚至敢去和學跆拳道的徐誌強起衝突,客觀上來講,你並沒有符合當初那些欺負你的人對你下的定義,這三十年來,沒有什麽給你帶來了甩脫不掉的影響,真正和你過不去的,不是別人,隻有你自己罷了。”


  邵玉書怔怔地聽著紀淵的話,終於閉上眼睛,落下了兩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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