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組團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夏青就立刻把它推翻了。
首先一個承受不住一點壓力,因為察覺到了警方的懷疑,認為自己可能要暴露了罪行,於是就跑去畏罪自殺的人,失聯之前為什麽要去取兩萬塊錢?
其次既然有錢有條件,怎麽連多取一些錢外逃,等到實在窮途末路了再考慮畏罪自殺這一條路都等不及?一個求生欲如此不強烈的人,當初有必要那麽大費周章的掩蓋罪行麽?既然都已經把自己的生死可以輕易置之度外,倒莫不如當初在殺死柳丹揚的時候就和她來個“玉石俱焚”多好?
還有第三個讓夏青感到疑惑的地方,那就是就算要畏罪自殺,為什麽要專門找這麽一個偏僻又少人煙的地方呢?如果不是這幾個跑出來野餐春遊的年輕人,搞不好到現在還沒有人能發現屍體呢。
當然了,這些也都是夏青自己的主觀猜測,到底對不對她也說不準,杜承澤人都已經死了,問他的想法當然不可能,能從杜承澤的屍體上麵讀出信息,讓屍體“開口”的,就隻有法醫他們了。
張法醫他們已經來到了現場,在拍照結束之後,杜承澤的屍體就被小心翼翼的從樹枝上麵取了下來,接受來自於法醫的現場勘驗。
“死者屍體表麵已經出現了靜脈網,腹部氣腫也變得比較明顯了。喏,你們看這裏,死者的胡茬兒毛囊根部能看到明顯的蠅卵,口腔中也有蠅類的活動痕跡,”張法醫在對杜承澤的屍體進行了初步檢查之後,對夏青和紀淵他們說,“咱們最近室外的平均氣溫是十六度五,結合屍體的一些外部特征,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三到四天的樣子,並且這三四天都是在這種戶外環境下。
幸虧現在春天,氣溫還沒有升高上去,這要是趕上盛夏那會兒,外麵平均氣溫都在二十五六度以上了,那三天咱們看到的時候,你們恐怕真的要吐了。”
“死亡原因,是吊死的麽?”紀淵對這種程度的屍體沒有任何的心理障礙,一邊問張法醫,一邊打量著地上的屍體,“為什麽他手指和頸部會有抓傷?”
“目前來看,確實比較符合吊死的特征,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的。”張法醫在表達看法的時候還是態度比較嚴謹的,“從死者頸部形成的勒痕來看,確實是吊死的,你們也知道,如果是用繩索勒死,勒痕在後頸部會有交叉。
抓傷這個可以作為一個存疑的地方,過後我們再去驗證,但是在勒痕符合吊死特征的情況下,光是因為有抓痕也不足以推翻這個判斷。
人麽,其實都是有一種求生本能的,可能是對求死的念頭不夠堅定,也可能是沒有想到自殺的過程,痛苦程度超出了自己的心理預期,覺得承受不了啦,這就是為什麽有一大部分自殺的人都會最終得到救治。
上吊的人,因為窒息的痛苦,往往也會在瀕死的時候本能的掙紮,想要脫離窒息的處境,然後伸手去抓撓,把自己的下顎和脖子兩側都給抓出了很多的血印子,這種情況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
“死者的身上有類似於遺書之類的東西麽?手機也沒有麽?”夏青問。
張法醫搖搖頭:“沒有,剛剛我們看了,褲子口袋裏空空蕩蕩的,上衣是沒有口袋的襯衫,所以更不可能藏著什麽遺書、認罪書之類的東西了。對了,不是說死者的汽車就在路邊麽?車裏麵你們看了沒有?”
“看過了,泡了水,而且車裏什麽值錢一點的東西都沒有了,估計前兩天被丟棄在路邊,有人看到車門車窗敞開著,就把裏麵的東西拿走了。”夏青回答。
張法醫歎了一口氣:“這可就真的有點讓人發愁了!敢情除了一具屍體之外,別的就什麽線索都沒有了!個人物品沒有,痕跡也都被雨衝幹淨了!”
“手機好辦,如果真的是被路過看到車子開著門,就見財起意的人給拿走了,隻要手機開著機,哪怕換了手機卡,我們也能夠追蹤到,隻是到時候恐怕杜承澤即便在手機裏留下過什麽,也都被人恢複出廠設置清理掉了。”對於紀淵而言,找到手機不是問題,隻怕原本有用的信息會被抹去。
張法醫一臉無奈的搖搖頭,指了指地上的屍體:“現在的情況對咱們確實是有些不利,就看他願意‘告訴’咱們多少了!”
這樣野外雨後的現場,可以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處理好了屍體的現場檢查,一行人便準備回去,除了法醫那邊暫時還沒有定論,其他人幾乎可以說都是一褲腿的雨水和一腳的泥巴,除此之外兩手空空,沒有什麽收獲。
杜承澤人是找到了,但是他究竟是柳丹揚案的凶手還是另一名被害人,卻仍然是沒有辦法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
不過既然活見不到人,死已經見著屍了,聯絡家屬就是必須要馬上做的事,夏青給杜承澤的妻子打了一通電話,通知她盡快到公安局來。
杜承澤的妻子這幾天當中早就不是最初對丈夫氣鼓鼓,已經因為杜承澤一直無法取得聯係而倍感慌張,並且有了強烈的不安,這回接到了通知也沒有特別的驚訝,隻是在電話裏哭出了聲,並答應盡快到公安局來。
等她來到公安局的時候,那個陣勢把刑警隊裏不少人都嚇了一大跳,平時被害人家屬過來,因為太過痛苦泣不成聲的有,虛弱到走不了路需要人攙扶的有,不能接受現實,怒氣衝衝帶著質疑而來的也有,唯獨杜承澤妻子這種陣勢他們還真第一次看到——她是組團過來的。
包括她本人在內,一起來的一共有七八個人,這些人裏麵唯一能讓夏青和紀淵一眼就認出來的自然是在他們家裏有過一麵之緣的杜承澤嶽母。
除此之外,和杜承澤嶽母一左一右共同護著杜承澤妻子走進來的那個年長的男人,西裝革履,臉色陰沉得厲害,容貌又和杜承澤的妻子有四五成的相似,看那個氣勢這個人應該就是杜承澤的嶽父了。
至於剩下的那四五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看起來非常的惶惑無措,緊張兮兮,卻沒有半分悲傷,讓人猜不出他們的身份。
杜承澤妻子哭得兩隻眼睛腫成了兩條縫,睜也睜不開,杜承澤嶽母在一旁扶著女兒,愁容滿麵,杜承澤嶽父看起來更多的是煩悶,而不是傷心。
既然人數眾多,夏青隻好把他們直接都帶到裏麵的會議室裏頭去,不然都坐在辦公室裏,恐怕要影響其他人的正常工作了。
七八個人,再加上夏青和紀淵,原本還算寬敞的小會議室頓時就被塞滿了,每一個人都落座之後,夏青開口向他們確認身份。
和她的判斷一樣,那個之前沒有見過的西裝革履五六十歲的男人便是杜承澤的嶽父,而其他的人裏麵包括杜承澤平日裏公司那邊的司機,杜承澤小兩口家中的兩名家政保姆和一名家庭廚師。
“人是我帶來的,他們都答應了,會配合你們的工作,一會兒你們隨便問,他們肯定會知無不言。”杜承澤的妻子嗓子都已經哭啞了,看得出來她說話已經很用力了,但聲音之比氣若遊絲能顯得有力道那麽一點而已。
這幾個人都不是杜承澤的家裏人,但是又對杜承澤在工作和家裏的情況恐怕要比他的嶽父嶽母都還要更了解,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杜承澤妻子的考慮很顯然是明智而周全的,隻是看那幾個人,到公安局來,還是刑警隊,恐怕這輩子都是頭一遭,一個個戰戰兢兢,坐在沙發上動都不敢隨便動一下,再加上一旁的大雇主——杜承澤嶽父嶽母還瞪著眼瞧著呢。
這可不行,這樣下去,這幾個人要麽不會想要開口,要麽開口也隻會說一些讓杜承澤嶽家臉上好看的場麵話,哪裏會對案件調查有任何的幫助!
“這樣吧,人太多了湊在一起也亂,幾位跟我過來,我安排別的同事幫你們做筆錄。”夏青和紀淵迅速的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起身招呼那幾位和杜承澤一家上下屬於雇傭關係的“親密外人”,“請你們幾位和我來一下吧。”
那幾個家政、司機紛紛起身,很顯然他們也是讚成夏青這個安排的。
誰知幾個人才站起來,原本一直沒有作聲的杜承澤嶽父就忽然清了清嗓子,他隻是清清嗓子,原本已經準備要和夏青出去的幾個人便立刻好像腳下麵被釘住了一樣,一步也不敢走了,就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樣子。
夏青和紀淵看得明明白白,視線都投向了杜承澤的嶽父,這位據說在市算得上是小有名氣的企業家,雖然說紀淵和夏青平日裏忙於工作,誰也都不是那種特別關注商界新聞的人,不過還是能感受到這位老先生自帶的氣場。
“因為我們家的事,都已經給你們公安添了不少麻煩了。”杜承澤嶽父一開口說話,沉穩之中又帶著一股子自視甚高的勁兒,“要是依著我的本意呢,這幾個人我們都不會帶過來給你們添亂的,畢竟都是幾個外人,對我們家的情況也未見的有多了解,但是我這閨女脾氣拗,非要讓人一起都過來。
女婿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是晴天霹靂一樣,孩子受的打擊就更重了,所以做父母的還能怎麽辦呢?就尊重孩子的意思,把人帶過來了。
我的意思是,今天就這兒一遭進行吧,沒有必要搞得太過於麻煩,你們這些孩子工作也挺辛苦的,我們就不平白無故的給你們再增加工作量了。”
夏青對杜承澤嶽父話裏的意思聽得明白,並且也能夠感受到這位的強勢,盡管話裏好像是體恤旁人,但是裏裏外外的意思其實就三個字——“聽我的”。
“原來把這幾位一起請過來協助調查是你的主意!”夏青沒有回應杜承澤嶽父其他的話,隻抓住了其中他提到的一個信息,便有些驚訝的看向了杜承澤妻子,“你考慮得非常周到,對我們接下來的調查工作應該會有不小的幫助。”
“真的麽?”杜承澤妻子一聽這話,立刻挺直了腰,努力想要睜大紅腫的眼睛,“我老公這事兒出的不明不白,我這幾天在家裏橫想豎想也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後來我就覺得,我是當局者迷,我爸我媽都是當局者迷啊!
那旁觀者說不定就能發現點什麽我們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真要是那樣,不就有用了麽!我不能讓我老公走得這麽不明不白,我接受不了!”
她越說越傷心,發出了一聲哀嚎,然後扭過身子去撲倒自己母親的懷裏放聲痛哭起來,在此之前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這樣哭了好多回,嗓子都啞了。
“這事兒你們別聽她的。”杜承澤嶽父見女兒哭得那麽傷心,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感到有些心煩,他揮揮手,對夏青和紀淵說,“我女兒年紀小,也不怎麽經曆過事情,根本沒有任何社會曆練,她能弄明白個什麽!就聽我的就行了。”
“看得出來,你的社會曆練比你女兒要豐富太多了,也比她更冷靜理智,如果現在是在你的企業裏麵,處理你們企業內部的事情,你說聽你的,那就聽你的,我絕對沒有二話。”紀淵淡淡的打量了杜承澤嶽父一番,開口對他說,“但是現在你們是在公安局,既然是在這邊,就按照我們的安排和流程走吧。”
說完,他見杜承澤的嶽父還想要開口說什麽,便嫌他一步做了一個停止討論的手勢:“如果我們在場各位都是為了想要協助調查杜承澤的案子這個目的,那這件事我們就不需要繼續討論了,當然,假如有什麽特殊的顧慮,也可以提出來,我們會參考著對被害人家屬的要求進行采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