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教她

  石玖目不斜視,躡手躡腳地走進房中,對床榻上小娘子“嗚嗚”反抗自家世子摧花的辣手充耳不聞。


  他將盆放在床榻邊的木幾上,以極快的速度閃身退下,出門後,還不忘貼心地將房門替二人闔上。


  “吱呀”一聲後,沈蓁蓁稍作消停,沒了哼唧聲。


  許是方才蕭衍強灌進她腹中的茶水此刻起了作用,她體內的藥性稍解,此刻麵頰上的坨紅顏色漸淡了些。


  屋中寂靜。


  矜貴郎君沉默著坐在床邊,看滿頭大汗的小娘子好半晌,終是屈尊降貴地伸手,去盥盆裏將帕子給擰了出來。


  寬衣淨麵這等事,蕭世子當真從未替人做過,他這二十二載的人生裏,有的經驗,素來隻有得旁人伺候。更何況,他此刻還帶著情緒。


  隻見他將一張帕子敷在沈蓁蓁臉上,而後一巴掌壓上帕子,敷衍至極地揉了兩下。


  這般粗魯的動作,惹得沈蓁蓁不滿地哼了聲“疼”。


  蕭衍下意識垂首去看她的手。


  那本是細白如青蔥的五根手指,此刻均是慘兮兮地沾著凝結的血滯,劈開指甲的那根,紅腫不堪,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蕭衍眉目更沉一分,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當即捉它起來,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


  窗中夜風送涼,院裏雨滴清響。


  風吹得燭火搖曳,吹得紗帳飛飄,吹得床邊那挺拔之人投在側臥的小娘子身上的影子時短時長,靜寂無聲中,突兀地傳來一聲嬌軟的怨怒——


  “你這個混蛋……”


  與清湖邊如出一轍的辱罵入耳,本是目露憐惜的郎君,霎時一頓動作。


  他捏著手中柔軟又燙手的山芋,懨懨地看向沈蓁蓁。


  額發汗濕的小娘子目中哀怨,淚水漣漣,晶瑩的淚珠子不斷線地滾落,以帶著哭腔的口吻質問他:“你為何騙我三年之久?”


  蕭衍:“……”


  藥勁是散過了,酒勁卻又來了。


  他難得一見的溫柔神色被擊得粉碎,似笑非笑地凝著人,沒忍住出聲譏諷:“沈蓁蓁,你當真本事過人。”


  沈蓁蓁怔了會,想反駁他時,手指上的痛感傳來,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


  “你捆著我做什麽?”


  “你又想趁機輕薄我不成!”


  蕭衍一陣窒息:“……”


  到底是誰輕薄誰?

  若非她手腳並用地一個勁地往他身上纏,扒拉他的腰帶,打死也不放開他,他犯得著頂著石玖那一副可惜不已的古怪眼神,將她給捆起來?


  蕭世子涼涼地看人一眼,就著握她手的姿勢,將她腕上的布條解開,知她手不便,順道將腳踝上的布條也解了開。


  蕭衍道:“我現在給你包紮手上傷口,已是三更天,你接下來就睡了,別再折騰了,成嗎?”


  許是他是以好商好量的語氣問的,而沒有平素那股子居高臨下,這回,酒醉的沈蓁蓁沒跟他反著幹,也沒繼續罵他,而是乖巧地點了下頭。


  見蕭衍靜靜看她,似擔憂自己點頭的幅度不夠大,她又朝他重重的地點了兩下,應了聲:“好。”


  幾分迷離的眼睛濕漉漉的,麵容還如此乖巧,蕭衍很難不覺得這樣如小時候一樣的沈蓁蓁最是好。


  最好欺負。


  他麵無神色,提了下眉梢,驀地道:“喚聲青辰哥哥。”


  “青辰哥哥。”


  蕭衍像得了樂趣般,再道:“說你錯了。”


  沈蓁蓁怔了下,半晌才問:“我哪錯了?”


  “無緣無故就罵我。”


  這不提“往事”還好,一提,沈蓁蓁本是收了的情緒霎時死灰複燃,綿軟的嗓子哀怨道:“你就是個騙子、混蛋……”


  蕭衍揚了揚一側嘴角。


  可以,極好,挺像那麽回事啊。


  他真是瘋了,上趕著給自己找不痛快。


  蕭世子將手中布條朝地上狠狠一擲,一陣風般起身,去取來傷藥。


  清涼的藥膏被塗在指尖,眼見下一步郎君就要將細長的紗布覆蓋其上,沈蓁蓁驀地開口要求道:“你給我吹一吹。”


  蕭衍掀眸看她,就見她嘟起嘴,做了個吹的動作,呼呼呼了幾聲,“就這樣。你方才不是吹過麽?你快給我吹一下,我好痛。”


  酒意勾起了她的往事,放大了她的悲傷。


  她垂眼低聲喃喃:“往前我祖母也給我呼的,阿娘也呼過……後來,就不了……”


  昏昏燈火中,小娘子抬眸看他時,眼中微癡,淚水濛濛,似醉酒了,又似純粹傷懷了。


  蕭衍心沉一下,又煩躁,又心疼,一時不知心間具體是何滋味。


  不管他腦子如何想,身子卻是反應快,當真如沈蓁蓁要求的那樣,微微躬身,拉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吹了幾吹。


  須臾後,蕭衍放下她的手,靜靜包紮好後,正要囑咐她睡覺,誰知沈蓁蓁手臂向上一抬,突然勾住他脖子,臉朝他湊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瓣。


  是真的咬。


  分明兩唇相觸是柔軟的,她卻沒有展露絲毫溫情,沒有像他親她時的吮吸亦或啃噬,她唇瓣紋絲不動,隻張著一口貝齒,狠狠地咬住了蕭衍的唇瓣不放。


  蕭衍:“嘶……”


  是真的疼。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想將她人從他唇上趕下去,然而沈蓁蓁似察覺到了他的目的,索性抬起另一隻手臂,一並圈住了他的脖子。


  蕭衍:“……”


  他渾身緊繃。


  鼻尖是小娘子帶著果酒味的呼吸,唇上是她咬住他後順帶覆蓋來的軟糯,脖子上牢牢圈著她細細的胳膊,身前還緊貼著那對隨著她一呼一吸而起伏的高聳……整個世界都是她。


  何等曖昧,又親密。


  如果唇上沒有痛感和鐵鏽味傳來的話。


  蕭衍沒再動作,任她繼續。


  好半晌,終於覺得自己咬夠了後,沈蓁蓁放開了他。


  蕭衍俯著眼,目光變得幽邃繾綣。


  見沈蓁蓁仰著臉看他,睫毛在輕顫,迷離的眼中露出一絲得意,朝他道:“憑什麽都是你咬我,我也要咬你。”


  蕭衍幽聲:“我那是親你,不是咬。”


  沈蓁蓁反駁:“你就是咬我!每次過後……我的唇都腫,還痛。”


  她腦中本也不甚清明,亂糟糟的,說話做事全憑此刻衝動,沒有道理可言,話語帶著一股子嬌蠻,神態亦是嬌憨。


  而蕭世子,素來隨心所欲。


  他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我教你。”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落,他就一手捂住了沈蓁蓁的後腦勺,一首扣著她腰摟入懷中,也沒給她拒絕和反抗的機會,他就欺身朝她,唇貼上了她的。


  窗外的雨勢漸大,淅淅瀝瀝,雨聲入耳,與室內許久未熄的親吻聲融合成一體,給床榻間的二人添了無數欲說還休的意趣。


  唇間是桃花碾碎成汁般的清甜,嬌花入口,郎君的來勢和心緒有變,比之往前兩回的激烈,此刻堪稱溫柔無比,耐心至極,技巧成熟至極。


  小娘子起初睫羽飛顫,隨著郎君的溫柔親吻,輕柔安撫,她眼睛漸漸閉了起來,搭在他脖頸上的手臂緩緩下滑,雙手搭在他的臂間,身子逐步失力,朝後仰去。


  蕭衍聽她呼吸漸平,順著她的動作,將她放平在床榻上,任她睡過去。


  小娘子呼吸清淺,麵容粉粉白白,蕭衍坐在床沿,靜默看她半晌,這才手指戳了戳她的臉,幽幽地歎了口氣。


  擾他心智,亂他心神。


  沈蓁蓁,大抵他就是拿她沒法子的。


  **

  玉華鎮一個廢棄的宅院中,燃起一簇火。


  一位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被人反綁雙手跪在地上,看著一位很是熟悉的身影漸漸靠近,他瞳孔驟縮,心中砰砰亂跳。


  蕭衍站定,居高臨下看他,用鮮卑話一字一句道:“可地延普,別來無恙?”


  此話落地,隻見可普驚得顫了下身子,可他繼續裝著西域人,用蹩腳的漢話問:“郎君您在說什麽?”


  蕭衍側臉,揚了揚下巴。


  立時便有二人上前,一人控製住可普的臉,一人拿著剃刀,不等可普反抗,三兩下將他臉上的胡子全數剃了個幹淨。


  蕭衍神色嚴肅,渾身上下皆是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嚴。


  心知身份暴露,半晌後,可普哆嗦著嘴唇,用鮮卑話道:“世子要對我做什麽?”


  “那得取決於,可太醫先前做過什麽了。”蕭衍毫無笑意輕笑一聲,“還有,往後如何做。”


  蕭衍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隨意丟到可普腿邊,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慌張。


  這些日他的等待也不是白等的,早派人回長安去了趟西市,找西市的胡人做了一筆交易。


  不得不說,西市胡人的服務可真是優良,隻要錢給夠,那辦事速度不知比衙門速度快多少倍,很快就找出可普那些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子孫們,名下極為龐大的田地名單。


  看著如此詳細的密密麻麻的字,可普心中大慌。


  他當初應下對方要求,不就是為了給子孫後代謀福利麽,如今被蕭世子挖了出來……然他很快又想起他的倚靠來,強壓心緒。


  卻在此時,蕭衍驀地開口道:“我阿娘一人命,可太醫,準備用哪位子孫的命來抵?還有我幼弟心智之疾,又得挑出哪個小郎君?”


  這話一落,可普身子一抖,跌坐在地。


  蕭世子不是要他錢財,是要他後代性命。說的好聽是一命抵一命,嘉城長公主何等尊貴之軀,豈是一命就可以抵掉的?

  見此,蕭衍心痛如絞之際,嘴角勾起一抹淒涼的弧度。


  可普臉白如紙,證明他試探的話全是事實。


  他之所以用他的子孫後代的性命威脅,乃是他明白,行醫之人大多是醫者仁心,可氏是他外祖母的遠親,又隨他外祖父打天下在軍中治病救人多年,甚至早與他父親有些交情,否則也不會得他母親親點,來看顧她生產之事。不是迫不得已,這位醫者如何會一改稟性?

  蕭衍沉聲道:“可普,隻要你說出幕後主使,此事過後,我保證你全家平安。”


  可普並不回答。


  蕭衍俯身,鉗住他的下顎,陰惻惻道:“今夜我便會回離宮,明日我會去見我舅舅,說昨夜你來找我說了些話,我要為我阿娘討個公道,我會鬧得人盡皆知。屆時,你的子孫後代,還有命可活嗎?可地延普,你別無選擇。”


  可普麵色煞白,眼露極致恐懼,“世子,世子……”


  麵對麵上遊刃有餘的蕭衍,他心裏終於有了抉擇,問道:“世子當真,能保我全家?”


  蕭衍手上用力,睥睨道:“我說了,如何處置,取決於你往後如何做。”


  可普下顎巨疼,顫聲道:“我不知背後具體是誰,但我有他的信物和書信。就,就埋在……這單子裏的第三行,那宅子的梨樹下。”


  能將可太醫身份藏下,又放在太子身邊的,其實不外乎李家皇室那幾個人。具體是誰,他得到信物自然可判斷出。


  蕭衍起身,朝後吩咐道:“你們即刻出發,送他回長安交給父親。東西挖出來後,速速送來我處。”


  可普被人帶走後,蕭衍與石玖回了客棧。


  蕭衍揉著眉心,即將邁入自己房門門檻的當口,石玖摸了摸鼻尖,在他身後道:“世子,方才聽說沈娘子在裏麵一直在哭喊。”


  蕭衍懨懨地看他一眼,石玖高聲道:“像是,像是夢魘住了。”


  說罷,他眨巴著清澈的眸子看著自家世子。


  蕭衍提了提唇,“關我何事?”


  “哦。”石玖盯著他被人咬破的唇,半晌後才道:“那世子早些歇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