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難兄難弟
「噗通!」一顆小石子被丟進荷塘里,盪開一圈圈的漣漪,再慢慢地重歸平靜。
「唉……」秦綰嘆氣。
「王妃,孟公子和蘇神醫不是都說王爺這應該沒事了嗎?」荊藍站在她身後安慰道。
秦綰坐在荷塘邊的一塊一人高的太湖石上,手裡捧著一堆碎石子,無聊地一顆顆往荷塘里丟。
荷塘里的錦鯉原本是和人嬉戲慣了的,石子落水,不但沒被嚇跑,反而朝著落水的地方飛快地聚攏過來,直到發現掉下來的不是魚食,這才散去,周而復始。
「你也說,是『應該』。誰知道他們行不行。」秦綰一撇嘴,「他都睡了一天了。」
「……」荊藍很想吐槽,王爺那是睡了一天,但光看王妃的模樣,還讓人覺得王爺是沉睡十幾天不醒了呢。
「噗通!」秦綰又扔了塊石子下去。
「王妃,您就別欺負這些傻魚了。」荊藍哭笑不得地看著魚群圍過來,再次散開。
「被騙了那麼多次還繼續上當,的確是傻魚。」秦綰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荊藍無語,所以說王妃您在這兒逗了這麼久的魚,就是為了要得出這個結論嗎?
「不然呢?早朝上那些傢伙的嘴臉都看膩了。」秦綰撇撇嘴。
因為李暄的昏睡不醒,今天一早攝政王妃可是再一次代夫上朝了,雖然今天丞相告病,秦綰少了一大支持,但無奈杜太師也同樣一病不起了,朝堂最前面空缺了好幾個位置,特別醒目。
不過最抓狂的無疑是凌從威,昨天才從攝政王府抱了個雷回來,誰知道就第二天,攝政王病了?這軍隊都打到南楚腹地了,你卻倒下了,這是個什麼事!
很顯然,南楚的軍情簡直是在一鍋滾油里倒進了一杯冷水,朝堂上瞬間就炸開了鍋。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元帥都默許了,六部也只能緊急商議需要轉運的軍糧器械,以支持前線。
把這些雜事都丟給了凌從威,秦綰就匆匆返回了王府。
按照孟寒的說法,長生應該是殺死了同命蠱,但之後,長生本是沒有解藥的,拖了這麼長時間才用,就是為了讓蘇青崖研製解藥,可李暄畢竟是第一個試藥的人,誰知道毒是不是真的解了?
「王妃!」遠遠的,執劍走過來,一臉的興奮。
「有什麼好事?」秦綰抬了抬眼,興趣缺缺地問道。
「王妃,那兩個醒了!」執劍道。
「去看看!」秦綰一挑眉,立即換了一副表情,從太湖石上一躍而下。
「是!」執劍和荊藍立即跟上。
因為李錚和李鍵是皇族,自然不可能和普通的犯人關在一起,不過當時秦綰手一揮,就叫人把他們弄到了李鈺隔壁的牢房了,反正關一個也是關,關三個也是關,要是李鈺沒傻的時候,等他們醒過來還能敘敘舊?
葉雲飛親自帶著秦綰走進天牢底層,留下鑰匙,很知趣地告退,連看守也全撤到了外圍。
並排的兩間牢房之間,只有鐵欄阻隔,很清楚能看到隔壁的場景。
「啊啊啊!」陰測測的聲音迴響在密不透風的大牢深處,讓人毛骨悚然。
李錚和李鍵被關在一起,雖然服了一些解藥,但他們在毒潭裡泡了太久,還喝了不少潭水,中毒極深,這會兒也才剛醒過來。
然而,醒過來發現自己在大牢里不出奇,鄰居是他們的三哥也……不奇怪,可是,旁邊那一坨人不人鬼不鬼的是個什麼玩意兒!把這東西放在三哥牢房裡,也是秦綰那個女人想出來的刑罰嗎?
「還活著啊。」秦綰涼涼地說了一句。
要說她還真挺佩服江漣漪的,明明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柔弱女子,平時碰一下都能痛得掉眼淚的那種,原本她以為變成了這個樣子的江漣漪,就算心理上想活,但肉體的那種幾乎等同於剮刑的痛苦,足夠讓她活生生地痛死。可惜,這都大半年過去了,就在這種幾乎無人照料的情況下,她不但沒死,還挺精神的,讓執劍每次到天牢來辦事都要看看她。
「那個是……什麼東西?」李錚站在牢房距離隔壁最遠的角落裡,驚疑不定地問道。
「膽子這麼小?」秦綰一撇嘴,又鄙視道,「眼睛怎麼長的,前太子妃你都不認識?怎麼說,也該叫聲三嫂吧。」
「三三三、三嫂?」李錚瞪圓了眼睛,嘴巴張大得能塞進去一個雞蛋,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一聲怪叫。
三嫂?江漣漪?原諒他看過去只有一團包裹在骯髒的灰布里的東西,連四肢都不全,只有偶爾蠕動一下,或者發出之前的那種怪響證明這可能是個活物。
原來,居然是個人?啊不,原來,居然,曾經是個人?
他還當是什麼怪獸呢!
李鍵雖然一直抱著膝蓋蜷縮在另一個角落裡不聲不響的,但聽到秦綰這句話也沒忍住抬起頭來。
「放心吧,本妃是不會把你們也做成那樣子的。」秦綰一聳肩,很輕鬆地道,「畢竟,你們也是姓李的。」
「……」李錚和李鍵欲哭無淚。敢情如果他們不姓李,這會兒也變成那一坨了?
「啊啊啊!」或許是因為秦綰的靠近,江漣漪掙扎得更厲害了。
「仇恨,真是能賦予人創造奇迹的力量呢。」秦綰搖了搖頭。
若說還有什麼支持江漣漪在這樣毫無希望的日子裡痛苦掙扎,也就只剩下仇恨了。
「呯!」卻是江漣漪掙扎得太厲害,從石榻上摔了下來。
大半年,就算是好醫好葯精心照顧,也實在不足以養好她那堪稱恐怖的傷勢,何況,在這個地牢里,根本就沒人會去管她的死活,所以,她能活到現在,確實是個奇迹。但是,這麼一摔,本來就沒有完全收口的傷口又裂開了,暗紅的色澤染上了灰濛濛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換過的繃帶,半天都沒了聲息。
一直沉默著的李鈺靜靜地走過來,彎腰抱起江漣漪,輕輕地放回石榻上。
「該說是患難見真情嗎?太子殿下從前可沒這麼用心。」秦綰不覺笑了。
自從江漣漪和「姦夫」赤裸裸地在床上被人抓住后,李鈺就連碰到她都覺得噁心,而如今的江漣漪顯然成了更噁心的模樣,他抱起來卻沒有絲毫不耐,看他的熟練程度,更像是習慣了。
李鈺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並不是他對江漣漪有什麼愧疚或是突然發現了她的好,只是……太寂寞了。
這座大牢的最深處,在李錚和李鍵進來之前,一直只有他和江漣漪兩個人,連看守都是在外間的,只有送飯和隔幾日清理一次恭桶才會露面,但也像是得過什麼囑咐,不管在做什麼,哪怕是打他的時候,全程都不會說一句話。從前他神志不清的時候還好,但自從見過江轍后,腦子卻是一天比一天清醒起來。
比起每天挨打身體上的那點痛,這日復一日,無邊的寂寞才最是能折磨得人發瘋。
就算江漣漪現在就是個瘋子,還是個不人不鬼的瘋子,但是,她至少也是活著的。
所以,江漣漪能活到現在,還有一大半要感謝李鈺。若說之前還因為秦綰吩咐過不讓江漣漪死,看守還會盡點心,但隨著時間過去,秦綰的不聞不問,若是沒有逐漸清醒的李鈺照顧,江漣漪就算不痛死也會餓死。
秦綰說患難見真情,雖然說不上真情,但也不能說完全錯了。
「他現在算是清醒的嗎?」秦綰回頭問道。
「應該吧。」執劍撓了撓臉,有些遺憾道,「太醫說,腦子的問題本來就是受了刺激,突然自己好起來也是可能的。」
秦綰想了想,決定不管他們。
在她看來,李鈺這輩子第一個對不起的人是歐陽慧,第二個就是江漣漪。不管江漣漪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至少她對李鈺是一片真心,全心全意的,而李鈺對她卻只有純然的利用。所以……這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吧。
執劍上前打開隔壁的牢門,秦綰毫不在意地彎腰走了進去,看看李錚,又看看李鍵,摸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想做什麼?」李鍵被她看得發毛,不由得警惕道。
「沒什麼,本妃又不會在刑部大牢里弄死你們,這麼怕幹什麼?」秦綰一聳肩。
「誰怕了?」李鍵咬牙。
「本妃不過就是想想,你們倆……怎麼沒接著打?」秦綰認真地問道。
「……」
「……」
兩兄弟終於再次有了默契,那就是很想先把眼前的女人揍一頓,只可惜,打不過。
「不是吧?」秦綰詫異道,「之前還恨不得要對方的命,這會兒倒是兄友弟恭了?還是那句老話,叫什麼……床頭打架床尾和?」
「噗——」執劍和荊藍捂著嘴到一邊去笑了。
李錚和李鍵臉上都有點發青,互望了一眼,嫌棄之色浮現於表面,各自退了退,讓彼此之間的距離更遙遠了些。
床頭打架床尾和什麼的,那是形容夫妻的吧!會不會說話?
「王妃是來要鵲橋花的吧?」李鍵一聲冷笑。
「你知道就好。」被直接點破了來意,秦綰也不在乎,點點頭,直接道,「所以,八公子最好告訴本妃,那大量的鵲橋花是從哪裡來的,否則……」
「否則殺了我嗎?」李鍵打斷道。
「怎麼會呢?」秦綰嫣然一笑道,「八公子一定想說,殺了你就永遠找不到鵲橋花是不是?本妃肯定是不會殺你的,畢竟你也是姓李的,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就誅殺自己的親兄長,說出去也不好聽,是吧?」
李鍵聞言,並沒有放鬆警惕,反而更緊張了,他已經看出來,這女子越是和顏悅色,越是柔聲細語,心裡轉著的念頭,就越是歹毒!
「你到底想怎麼樣?」李錚問道。
「也沒什麼,就是……讓你們先在這裡住他個一年半載的吧。」秦綰輕飄飄地道。
兩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住個一年半載?這算什麼?
「當然,解藥嘛,還是等本妃找到鵲橋花再讓人配出來吧。」秦綰補充了一句。
「我服過半份根治的解藥,比起其他人,肯定是最後發作的那個。」李鍵道。
「正好,你用過的催化劑本妃也找到了,一日三餐當做佐料怎麼樣?」秦綰笑道。
一瞬間,李鍵的臉色極為難看。
「那什麼花究竟在哪裡!」李錚撲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低吼道。
李鍵服過解藥,他可沒有,他的內力又比不上唐少陵和葉隨風,更不會有控制毒發的葯,怎麼想都是第一個死的。
「咳咳咳……」李鍵被他拽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面紅耳赤地咳嗽了半天,艱難地去掰他的手,「放手!放手啊瘋子!」
「你才是瘋了!」李錚低吼道。
秦綰抱著雙臂在一邊閑閑地看熱鬧,果然,兩人糾纏著又扭打到一塊兒去了,尤其現在他們連武功都被封了,還真就只剩下地痞無賴的打架手段了。
「你還是老樣子,三言兩語就能挑動人心。」李鈺忽然開口道。
「別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啊,廢太子殿下。」秦綰一聲嗤笑。
「你和慧……她,確實很像。」李鈺說到一半,被她冷厲的目光一瞪,還是把那個名字吞了回去。
「或許,是她的執念不肯散去,於是魂魄在我體內重生了?」秦綰瞥了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天牢幽暗的火光下有些模糊,卻更顯得晦澀莫名。
李鈺神色一變,還沒說話,荊藍幽幽地插了一句:「王妃,您不要嚇人啊……」
「嗯?嚇到你了嗎?」秦綰回頭,笑眯眯的,完全不見之前的那種陰森。
荊藍眨了眨眼睛,把話又咽了回去。
她曾經遠遠見過歐陽慧,也根據記憶給秦綰製作過歐陽慧的人皮面具,但是,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覺得眼前的王妃,和記憶中的歐陽慧完全重合了,明明就是兩張完全不同的臉啊!
可是,魂魄重生什麼的,王妃果然是嚇唬廢太子的吧!
「我們走吧。」秦綰說著,沒有留戀地走出了牢門。
「王妃……那他們?」執劍指了指地上還滾成一堆的李錚和李鍵。
「讓他們慢慢打吧,等分出勝負了再說。」秦綰不在意道。
「那鵲橋花?」荊藍道。
「有人不見黃河心不死……」秦綰一聲冷笑,淡然道,「從今天起,一日三餐給他們吃催化劑,什麼時候嘗夠了毒發的苦頭,願意交出鵲橋花了再說。」
「是。」執劍應道。
秦綰這話是故意說的,地上的兩兄弟停頓了一下,隨即扭打得更激烈了。
「交出來!你想死我還不想!」
「你傻嗎?鵲橋花是唯一能牽制她的手段,交出來之後我們才沒命在了吧。」
「那也比被你毒死強!」
「不可能!」
秦綰搖搖頭,舉步往外走,剛走了幾步,又想起一事,回頭笑道,「聽說,我爹下令一日三餐之前都打廢太子一頓?」
「是啊。」執劍笑眯眯地道,「相爺說,廢太子想要懺悔從前犯下的錯誤,要用身體上的痛來記住。」
「這樣啊。」秦綰又看看李錚和李鍵,莞爾道,「一日三餐,難兄難弟,挺好的。」
「這麼說來,是挺不錯的啊。」執劍悶笑道。
「走吧。」秦綰走出了大牢。
「王妃要走了?」葉雲飛迎上來,神態間一片恭敬,絲毫不好奇他們在裡面是做什麼的。
「裡面那兩個,就比照廢太子處置,沒事別去打擾了。」秦綰道。
「下官明白。」葉雲飛頓時心領神會,「等他們哪天有話想對王妃說了……」
「不必,本妃忙得很,沒空跟叛逆說話。」秦綰不在意地揮揮手。
「啊……是。」葉雲飛也楞了一下才應道,一路把人送出刑部都沒明白。王妃難道不是想要口供嗎?還是說,六皇子和八皇子只是得罪她了,所以出氣玩玩?
「王妃不想八皇子服軟?」荊藍也好奇地問道。
「爹爹說,沒用過刑就招的口供,一定不能信。」秦綰站在街上的一個小攤前挑挑揀揀著,一面隨口說道。
「可是……」荊藍想說,那些一日三餐的催化劑難道不算是用刑嗎?
「有些人,會在用刑不過的時候吐露一點似真似假的東西企圖矇混過關,等下次熬不住了,再吐露一點兒,所以,沒必要順著對方的節奏走。」秦綰道。
「……」荊藍和執劍對望了一眼,無語。
就算有這種人,但那也是專門培養出來的死士,養尊處優的八皇子是絕對沒有這骨氣的。他現在嘴硬,只不過是還沒嘗試過毒發的滋味,所以才體會不到李錚那種想生吃了他的心情。
當日在那個毒水潭裡,因為誰也不敢伸手去撈他們,等兩人終於被禁軍用竹竿勾起來的時候,與其說是中毒,還不如說是因為溺水才閉過氣去的。
「你們看,這個像不像王爺?」秦綰轉身,笑眯眯地舉起一直木雕的小貓。
小小的貓咪很優雅地坐著,尾巴捲曲在身前,眯著眼睛,一副愜意的模樣。
沒錯,秦綰停留許久的這個攤位,賣的是木雕,大到筆插擺件,小到小孩子的小玩具應有盡有,攤子后還有個鬚髮花白的老頭,滿是老繭的手穩穩噹噹地握著一把刻刀,正在雕一隻小鳥。
執劍的臉色很扭曲,為什麼是貓?
那麼威嚴冷酷,只有對著王妃才會有些溫柔的王爺,到底哪裡像貓了?就算是動物,也該是猛禽猛獸類吧!
「不像嗎?」秦綰眨巴著眼睛問道。
「……」執劍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違心地答道,「像!」
「就要這個!」秦綰心滿意足地喊了一聲。
「哎。」收錢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大約是老人的孫女,笑眯眯地接過荊藍給的碎銀子,又露出難色,「太多了,找不開呢。」
「這幾個也要。」秦綰指指另外一組憨態可掬的木雕小豬,一排六個,姿態各異,也很是有趣,「回頭給瓏兒送去。」
「是。」荊藍笑著記下了。
小姑娘想說還是太多了,但秦綰已經走遠了。
「王妃真覺得,王爺像……貓?」執劍還是忍不住問道。
反正王妃對他們一向和氣,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像這種小問題,王妃就算不想回答,也不會生氣的。
「是呀。」秦綰用兩根手指捏著木雕小貓後頸,笑眯眯地道,「貓這種生物,對外人警惕而冷漠,對自己人卻順服,偶爾會搞點小小的惡作劇。」
執劍和荊藍對望了一眼,互相無言。
王妃您說的真不是您自己嗎?
「最重要的是,你們不覺得貓很可愛嗎?」秦綰很認真地問道。
「是很可愛。」執劍僵硬著表情點頭,內心的小人已經在灑淚狂奔中。
原來,王妃眼中對王爺的印象,居然是可愛嗎?
哪裡可愛了!王爺明明就很可怕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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