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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交易

  打發走了好奇的百姓,朱成碧帶著他們走進了一間屋子,點起油燈。


  雖然這會兒天色還沒黑透,但林間霧氣繚繞,卻顯得比實際的時辰暗得多。


  屋子本來就不大,擠進了這麼多人後,滿滿當當的。


  「抱歉,沒那麼多椅子。」朱成碧說著,但語氣中沒有絲毫抱歉的意思。


  「無妨。」秦綰直接坐到了榻上,把僅有的一張椅子讓給了蘇青崖。


  至於唐少陵……人家毫不客氣地往桌上一坐,完全忽視了朱成碧黑了的臉色。當然,更讓朱成碧憤怒的是,那個戴著兜帽的怪人,進門后就在各個角落裡翻來翻去,似乎不知道,就算是暫住,這裡也是個女孩子的閨房!

  「你們怎麼會來這裡的。」朱成碧忍著氣再次問道。


  「這話,該是我問的吧?」秦綰笑眯眯地說道,「身為無名閣主,事關宗門傳承,我倒是要問問了,毒宗現在沒有宗主,朱姑娘身為宗主繼承人,跑到南疆這個地方來,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毒宗難道要從聖山除名?」


  「你!」朱成碧氣結,劇烈地喘了幾口氣,這才道,「本姑娘在這裡好好的,不過一點兒瘴毒,在毒宗眼裡連開胃菜都不算!」


  「你活著,只是你運氣好。」孟寒突然開口道。


  「什麼?」朱成碧怒視他。


  「這裡有東西?」秦綰轉頭道。


  「蠱師的住所,什麼都沒有才奇怪。」孟寒一聲冷笑,指了指窗台上的香爐,「若不是女人的習慣,在這種地方還不忘熏香,現在這裡的人恐怕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你別危言聳聽,藏頭露尾的,有本事你把斗笠摘下來!」朱成碧不服道。


  「這香……」秦綰湊過去聞了聞,香爐中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味道,「好像是東華民間很常用的冷梅香,有什麼特別嗎?」


  「沒有,只是噬心蠱很討厭花香,尤其是梅花。」孟寒道。


  「蠱?」朱成碧的臉色白了一下。


  「我說,你該不會不知道,這片毒沼是以前南疆人專用來養蠱的吧?」秦綰嗤笑道。


  「你說這裡還有蠱蟲?」朱成碧一聲尖叫,再想起自己居然在這裡住了快兩個月,就不禁渾身發毛,然而,一轉念,她又疑惑道,「不對,我開始燃香還是近半個月的事,要是有事,早就出事了。」


  「因為之前噬心蠱在沉眠,感應到周圍有活人血肉的氣息才漸漸蘇醒過來,只能說,你們運氣好。」孟寒淡淡地道。


  朱成碧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她來南疆自然不會隨身帶著熏香,還是半個月前她去幾十裡外的市集購買生活物品時,恰好有中原的小販帶來了熏香,她嫌棄毒沼附近總有些氣味難聞,這才買了些冷梅香回來用,難道,就是因為這一念之間才救了所有人嗎?

  「你是誰?」朱成碧問道。


  孟寒默默地摘下了斗笠,很平靜地看著她。


  「蠱師。」朱成碧顫聲道。


  「這裡的噬心蠱很多?」秦綰問道。


  「不多,但也足夠吃光這裡所有人。」孟寒把斗笠戴回去,淡然道,「幼蟲在蘇醒,迫切地想要新鮮的血肉,用不了幾天,冷梅香也要壓制不住它們的凶性了,畢竟這不過是普通的熏香罷了。」


  「血肉?」秦綰好奇道,「難道從前你們南疆人養蠱,是需要把活人扔下去餵食蠱蟲的嗎?」


  屋裡的人聞言,都不禁臉色發青。你能不把這麼恐怖的事說得這麼雲淡風輕嗎?

  「想什麼呢?」孟寒抽了抽嘴角,無奈道,「是活物就可以,不需要活人。不過,那是有主的,現在外面的幼蟲都是失去了主人的控制的,天性讓他們會吞噬周邊的所有活物,可不管那是牲畜還是活人。」


  「能不能滅掉?」秦綰想了想問道。


  她不介意孟寒繼續養蠱,甚至希望他養出更厲害的蠱蟲,不過這些不受控制又兇殘得能造成災難的東西,還是不要存在比較好。即便將來重建南疆,可南疆剩下的族人已經不多了,總要遷移一部分東華百姓到這裡生活。所以,她希望南疆至少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孟寒沉默了一下才點頭,「可以。」


  「那就在這裡留一天吧。」秦綰欣然道。


  「多謝。」朱成碧扭扭捏捏地吐出兩個字。


  秦綰詫異地挑了挑眉,看起來,逆境果然讓人成長得飛快啊,上一次在聖山外見到的朱成碧,腦子還沒這麼清醒呢。


  「我出去一下。」孟寒道。


  「嗯。」秦綰知道他是去處理那些噬心蠱,只應了一聲。


  秦姝想了想,對秦綰一屈膝,跟了上去。


  秦綰一笑,孟寒畢竟不會武功,有個帶著辟邪珠的秦姝跟著也放心些。


  「現在你可以說說,你來南疆究竟是幹什麼的了。」秦綰道。


  「我來找師父。」朱成碧坦然道,原本,這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


  秦綰楞了一下,沒想到這女子雖然天性涼薄,連師妹都說殺就殺,可對蛇姬倒還有點心。可是,要不要告訴她,蛇姬被那幾個南疆遺族給抓去了天湖禁地血祭,基本上不可能還活著了?


  「這裡有蛇姬那妖婦的消息?」蘇青崖忽然插口問了一句。


  朱成碧來找蛇姬,卻被幾個百姓耽誤行程,在這個鬼地方住了兩個月,每天採藥?這絕不可能。


  「那些人……」朱成碧躊躇了一下才道,「追殺那些百姓的人,穿著打扮和當初帶走師父的人很相似,也許師父也在這裡。」


  「你去過那個村寨了?」秦綰道。


  「去過幾次。」朱成碧點點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一陣蒼白,「那些人手段詭異,但武功並不好,我偷溜進去過幾次,他們似乎把那個廢棄的村寨當成了據點,像是要籌辦什麼。」


  「有多少人?有沒有守衛?怎麼分佈?」秦綰一連串的問題拋了出來。


  蝶衣和配合地遞上了紙張和炭筆。


  朱成碧呆了呆,不過,想想秦綰打聽這些,想必也是和那些人站在對立面的,便也不藏私,拿起炭筆,把記憶中的內容都畫了下來。


  「對了,聽說有個南疆王族的蠱師,你見過了嗎?」秦綰彷彿是隨口問道。


  「見到過一次,不過我沒靠近。」朱成碧一邊畫,一邊答道,「說起來,倒是跟你這個同伴長得挺像的,不是什麼親戚吧?」


  「有多像?」秦綰好奇道。


  「大概,就像是十多年後的他?」朱成碧道。


  秦綰皺了皺眉,若說那個吳叔是因為太過恐懼,那朱成碧至少這點兒膽子還是有的。只是,太上皇號稱誅滅了南疆王族,可留下的漏網之魚也不少嘛?孟寒就不說了,上官珏他爹孟狄不知道死了沒,還有北燕的那個,能培養出王蠱雪音蠱的人,顯然也不是普通的蠱師。


  「所以,你們究竟是來幹嘛的?」朱成碧問道。


  「我說路過,你信不信?」秦綰道。


  「不想說就算了,本姑娘也沒閑心管你們的閑事。」朱成碧一臉「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順手把紙甩給她,不耐煩道,「這個給你,換你們幫我滅掉這裡的那什麼噬心蠱的代價,完事了就趕緊滾。」


  「好吧,說真話總是沒人信。」秦綰一聳肩。


  雖然,她是要去天湖禁地,不過那不是也是因為順路嗎?歸根結底,她確實是要從南疆借道去南楚。


  「邊上還有兩間屋子沒人住,今晚你們自己湊合吧。」朱成碧有道。


  「轟隆!」話還沒說完,窗外卻傳來一聲轟鳴。


  「打雷了?」秦綰訝然。明明剛剛還是那麼好的天氣呢。


  「習慣了。」朱成碧一聳肩,提起來就牙疼,「這鬼地方的鬼天氣,剛剛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就傾盆大雨,毫無徵兆的。」


  秦綰卻若有所思,應該還是有徵兆的吧,至少孟寒下午就說了今晚會有雨,只是別人感覺不到這細微的差別而已。


  「阿訣,你拿把傘過去。」秦綰吩咐道。


  秦訣一言不發地從角落裡閃了出去。


  朱成碧一愣一愣的,有點不可思議。


  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在屋子裡的?真的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


  「有件事,我個人想問一下,當然,你可以不回答。」秦綰又道。


  「問吧,你隨便問問,本姑娘聽聽就算。」朱成碧一聲冷哼。


  「毒宗投靠北燕皇太子宇文忠,你為什麼這麼反對,寧願一個人脫離毒宗?」秦綰是真的好奇,總覺得朱成碧不應該是那麼有骨氣寧死不屈的人,何況,她和宇文忠又沒仇,就算宇文忠不是最好的選擇,可也不是最差的那個,為什麼反彈得如此激烈?要說是因為蘇青崖站在東華這邊,秦綰覺得,那或許也是個理由,但絕不是如朱成碧上次所說,是唯一的理由。


  「本姑娘就是看不慣冉秋心,怎樣?」朱成碧回答得飛快。


  「冉秋心怎麼你了?」秦綰奇道。


  「沒怎麼,就是看不慣她一臉假清高的樣子,如果要被她呼來喝去的,本姑娘寧可死在南疆算了!」朱成碧沒好氣道。


  「……」秦綰不予置評。


  「而且……」朱成碧猶豫了一下才接下去說道,「師父說過,冉秋心此人太過危險,不是合適的合作者。」


  「蛇姬說的?」秦綰有些驚訝。


  「師父對我是真不錯的。」朱成碧道。


  「其實,早在去年,我就曾派人來過南疆,追蹤蛇姬的下落。」秦綰道。


  「你這麼好心?」朱成碧嗤笑,顯然不信。


  「蛇姬怎麼說也是幫太上皇滅了南疆的功臣,我自己殺著玩玩也就罷了,讓她死在南疆人手裡成何體統。」秦綰冷笑道。


  「你!」朱成碧氣結。


  「不過很可惜,我的人追到了儷影山就失去了蹤跡。」秦綰接道。


  朱成碧死死地瞪著她不說話。


  「做個交易怎麼樣?」秦綰笑道。


  「什麼交易?」朱成碧警惕道。


  「你看,你要在南疆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稍不小心,可能連小命都送掉,可我就不同了。」秦綰笑道。


  朱成碧搓了搓手臂,讓自己安定了一下,再想想剛剛那個一看就是南疆王族的男子,遲疑道:「你想要什麼?」


  「聽說,最近北燕國內挺熱鬧的。」秦綰道。


  「還不是拜你所賜?」朱成碧無語道,「要不是你放了虞清秋,能有那麼多事嗎?」


  「我看你明明挺幸災樂禍的。」秦綰嗤笑。


  「看冉秋心焦頭爛額我就開心。」朱成碧爽快道。


  自從北燕大軍從嘉平關撤退,宇文忠回到京城,就和宇文孝斗得不可開交,兩人實力相差不大,虞清秋和冉秋心師出同門,又知根知底,一下子誰也奈何不了誰,兩人正斗得如火如荼。


  「我不希望他們太快分出勝負。」秦綰道。


  「什麼意思?」朱成碧不明白。


  「很簡單,我要打南楚,北燕若是幫忙就太礙事了,讓他們沒空管中原的閑事才好。」秦綰乾脆道,「冉秋心有毒宗相助,我怕虞清秋會翻船,希望你去幫幫他,給冉秋心找茬。」


  就算朱成碧不太聰明,但秦綰都把話說得這麼開了,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要說讓冉秋心不開心,她自然是最開心的,可是……遲疑了一下,她才道:「你讓我一個人和整個毒宗作對?」


  「虞清秋自是有能力護著你的。」秦綰道。


  朱成碧楞了一下,倒是陷入了沉思。


  「這麼久了,我不保證蛇姬還活著,但至少,就算她死了,我也能把她的屍骨帶回來,如何?」秦綰說道。


  說實話,對於蛇姬還能生還,她幾乎是不抱希望的,所以,還是要事先就說清楚。


  秦綰從來不欺騙合作者,就算是朱成碧那樣的人,她也不屑。


  反正她是要去天湖禁地的,最低限度,也能幫她撿幾塊蛇姬的骨頭回來,也是順便的事。


  朱成碧低著頭,彷彿是在沉思。


  比起七八歲才入門的雲舞,她是棄嬰,從小被蛇姬撫養長大的,所以,其實她恨雲舞,不止是因為雲舞搶了她愛的男人,而是從更早之前開始,她就恨雲舞搶走了師父的關注。


  而對於蛇姬來說,從一個小嬰兒養大的朱成碧,自然是和其他弟子不同的。所以,哪怕朱成碧殺了師妹雲舞,破壞了聖山不得同門相殘的規矩,她也願意為她承擔下來。


  蛇姬和朱成碧,有一種真正的母女之情。


  「好,我答應你。」朱成碧點點頭,終於下定了決心。


  毒宗的那些長老和弟子,這些年被蘇青崖殺得七七八八,留下來的那些也不成氣候,而她朱成碧雖然天資也不是絕頂,可她才是宗主的嫡傳弟子,只要不用別的手段,光比毒藥,她還真不怕那些長老。


  虞清秋的為人和能力,她還是信得過的,宇文孝的勢力也不比宇文忠差。何況,只要想到冉秋心會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她就興奮得全身發抖。


  「那麼,這裡的百姓,你就順手安置一下了。」秦綰滿意地笑了。


  要說朱成碧和冉秋心沒仇,只是純粹看不順眼,她是不信的,不過,反正和她沒關係,她們之間的仇怨越深才越好呢。


  將就著在兩間破房子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明的時候,下了一夜的大雨也終於放晴了,隨著雨霧和瘴氣退去,藍天白雲,晴空萬里,若不是地面殘留的積水,讓人很難相信昨夜的暴風雨是真實發生過的。


  送走了秦綰一行人,朱成碧臉上的神色也複雜難言。


  「碧姑娘,我們當真要搬走?」吳叔有些不舍地道。


  這個地方雖然恐怖了些,但生活很安寧,不會被打擾,住了兩個月,倒有些捨不得。


  「這裡的瘴毒越來越厲害了,每天服藥也是治標不治本,長久下去對身體不好。」朱成碧答道。


  「也是,碧姑娘也不能長留在這裡。」眾人只是失望了一陣,就釋然了。


  「兩個多月了,想必也沒人惦記你們,或者那些人還以為你們都死在毒沼里了。」朱成碧收斂了心神道,「我送你們到外面的市集,再想辦法吧。」


  「有勞姑娘了。」


  朱成碧沒怎麼聽百姓的道謝,心思已經飄遠了。


  北燕,冉秋心是嗎?你給本姑娘乖乖洗乾淨脖子等著!

  而馬車上,唐少陵還在嘮叨:「……所以說,朱成碧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千萬信不得!」


  「你快把朱成碧出道之後做過的事全講過一遍了。」秦綰掏了掏耳朵,一臉的無奈。


  一大清早就有一群蒼蠅在耳朵邊上嗡嗡嗡嗡叫個不停,實在吵得讓她有想一巴掌拍死他的*。


  「這不是怕你不知道嗎。」唐少陵訕笑道。


  「滾!」秦綰沒好氣道。


  她怎麼會不知道朱成碧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不過,就看她為了找設計能不顧危險跑到南疆來,至少這份心意不假,合作者而已,只需要利益一致就不會背叛,大不了等合作結束后,再幹掉就好了。


  「血祭,就是和書上說的那樣,把人放血嗎?」秦姝好奇地問道。


  「差不多。」孟寒靠在車壁上,淡淡地道,「天湖禁地有個祭壇,只有王位更替和繼承人出生時才會舉行祭祀,把祭品放在祭壇上,讓祭品的血流出來,灌滿祭壇雕刻的咒文凹槽,那個過程大概需要三天。」


  「那祭品三天才會死?」秦姝睜大了眼睛。


  「嗯。」孟寒道,「祭品身上種了蠱蟲,傷口不會癒合,血液要三天才會流盡,而死人的血液會凝固。」


  「那屍體呢?」秦綰插口道。希望蛇姬的骨頭還在吧。


  「蟲葬。」孟寒吐出兩個字。


  秦綰不由得寒毛直豎,聽名字就知道是被餵了蠱蟲了,不知道蠱蟲吃不吃骨頭?


  「放心吧,蠱蟲只吃血肉。」孟寒補充了一句。


  「哦。」有了滿意的答案,秦綰就不管了,反正都過去這麼久了,肯定不會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的。是不是應該希望蠱蟲吃得乾淨點,只剩骨頭還好收拾?有點傷腦筋啊。


  「那個……」秦姝咽了口口水,艱難地問道,「祭品,必須是人嗎?那不是太殘忍了嗎?我看很多國家的祭祀用的都是三牲祭禮……」


  孟寒斜睨了她一眼,就在秦姝想道歉的時候,卻聽他開口道:「這是南疆的古禮。」


  「古禮?」秦姝傻傻地道,「也就是說,已經被廢除了?」


  「不記得是哪一代的南疆王廢除的了。」孟寒沉默許久才答道,「不過,數百年來,復舊派的動作從未停止過,只是王庭的勢力穩固,他們只能嘴裡說說而已。」


  「於是,太上皇滅了南疆的王族和王庭護衛軍,反倒是為這些老古董做了件好事?」秦綰很想摔東西,這都是什麼事啊!

  孟寒看看她,又閉上了眼睛養身。


  秦綰嘆了口氣,乾脆低頭開始研究朱成碧畫的那張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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