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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鬧事(萬更)

  因為言鳳卿和沈醉疏是拋下了大軍,輕裝前來的,所以只帶了百餘名騎術不錯的近衛。秦綰隨手一劃,把他們的營帳放在了三千親衛營的邊上,在外人看來,妥妥的監視。


  尤其,這一次軍情會議,著實讓人大開眼界。


  總之,秦綰說東,言鳳卿就說西,反正就沒有意見統一的時候,然而,他還不是故意唱反調,不管正理歪理,至少聽起來還挺像一回事的。聽得下面的人面面相覷不已。


  散會後,眾將三三兩兩往外走,腳步都是飄的。


  賴成德左右看看,一把拽住了呂輝,低聲道:「副統領,王妃和言將軍似乎矛盾不淺?」


  「你想做什麼?」呂輝沉聲警告了一句,「別做多餘的事,她代表的是聖意。」


  「可是讓一個女人來指揮,出了差錯誰來擔當?就算是鎮海將軍,也比王妃靠譜吧?」賴成德爭辯道,「何況,言將軍不是反駁了王妃的意見嗎?」


  「蠢。」呂輝瞪了他一眼,無奈道,「她若是真不懂,還能和言將軍針鋒相對辯駁了這麼久?就是因為兩人都懂,所以才有分歧。這不是對錯,而是思考方式不同。」


  「有這麼厲害嗎?」賴成德摸了摸腦袋嘀咕道。


  「不過……將帥不合倒真是個問題。」呂輝摸了摸下巴,眼神也有些閃動。


  另一邊,秦綰也懶得再回驛館,直接在軍營里安頓下了。反正把秦姝和邵小紅留在驛館里,加上幾個暗衛和明面上的侍衛,護著蘇青崖肯定沒問題。最近內力的進境已經穩定下來,晚上也不需要蘇青崖盯著隨時準備扎針,只要秦姝送葯就可以了。那個丫頭她還是很放心的,肯定不會私拆那些藥瓶。


  「王妃,呂輝和幾個將軍去找言將軍了。」執劍輕巧地閃身進來。


  秦綰放下正在研究的地圖,聞言只是笑笑:「由他們去。」


  「屬下去聽聽他們說什麼?」執劍提議。


  「不必,猜也能猜到。」秦綰一聲嗤笑,「那些白痴,以為言鳳卿是什麼人?隨便就會被他們說動?」


  「言將軍也未免太記仇了。」執劍抱怨。


  秦綰斜睨了他一眼,只想說你要是被人扒光了丟到大街上去,你不記仇才怪!

  「可是……就不需要管管嗎?」在帳內伺候的荊藍忍不住插了一句。


  「用不著,明天自然就知道了。」秦綰低笑。


  「怎麼覺得王妃很信任言將軍似的。」執劍嘀咕道。


  「言將軍怎麼說都是王爺的摯友,就算和王妃有點不愉快,也不能幫著外人來對付王妃吧。」荊藍沒好氣道。


  「真看不出來。」執劍毫不猶豫地搖頭。之前他站在秦綰身後,看得明白,言鳳卿衣袖裡藏著利器,他是真的想動手,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最後忍住了。


  「我看,是你自己心虛吧?」荊藍看著執劍的眼神有點古怪。


  「我幹嘛心虛?」執劍莫名其妙。


  「言將軍大概不會對王妃怎麼樣,但是你——就不一定了。」荊藍低笑道。畢竟,雖然是王妃下的令,可真正動手的人卻是執劍。


  「還有莫問也幫忙了的!」執劍振振有詞。


  「這個問題你去向王爺伸冤。」秦綰揮揮手,「行了,你出去吧,一進來就吵死人。」


  「王妃居然嫌棄我了。」執劍一臉的哀怨,但腳下可沒遲疑,一晃就沒了影子。


  荊藍重新拿起墨條繼續磨著,又偷偷看了一眼秦綰的側臉。剛剛雖然她說得理直氣壯,可心底其實還是有點兒嘀咕的。


  言鳳卿……真的沒問題嗎?

  秦綰只是笑笑,對照著地圖寫寫畫畫,就這麼忙了一早上。


  用過了簡單的午餐,她才打算出去走走。


  軍營里的氣氛涇渭分明,不過秦綰也不在意,男人的交情就是打出來,只要兩支軍隊合在一起打一仗,雙方自然就不會這麼僵硬了。


  「王妃。」徐鶴和葉隨風並肩走過來。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秦綰失笑道。


  「還不是因為……」徐鶴咬牙切齒地指了指另一邊的營帳。


  「言鳳卿那張嘴能氣死你,少招惹他。」秦綰搖搖頭。


  「可是那群傢伙在唯恐天下不亂。」徐鶴怒道。


  「嗯……」秦綰歪著頭想了想,卻道,「挺好的。」


  「……」徐鶴和葉隨風互望了一眼,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你看他們,少操心。」秦綰拍拍兩人的肩膀。


  徐鶴無言以對……好像就他和葉隨風在操心?朔夜和顧寧……就沒理會過。


  「怎麼,軍營里可不是逛街的地方。」說話間,言鳳卿帶了兩個手下,抱著雙臂從後面走過來。


  「本妃記得,在冷帥軍中,儀容不整,可是要打二十軍棍的。」秦綰打量著他的衣服,淺淺一笑。


  明明也是世家公子出身,可不知道哪裡學來的一身匪氣,就從沒見過他把衣服規規矩矩穿在身上過!難道是和水匪混久了么?

  「軍棍?王妃來打嗎?」言鳳卿把自己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皮笑肉不笑地道,「聽說王妃武功高明,言某還沒機會領教一下,既然是在軍營,切磋切磋武藝不違軍法吧?」


  「還是算了。」秦綰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遺憾地搖搖頭。


  「怕了?」言鳳卿一挑眉。


  眼看這邊的衝突,軍中的將領大多圍了過來,只不過,錦州軍那邊是幸災樂禍,而秦綰這裡……個個都是一臉的同情。


  「出京的時候,本妃答應過王爺,不會弄死你的。」秦綰嘆了口氣,傷腦筋道,「這麼欠揍,萬一不小心失了手可怎麼好。」


  她還沒說完,言鳳卿已經黑透了臉,半晌才道:「伶牙俐齒,怪不得你的屬下都想造反了。」


  「你想造反?」秦綰詫異地看著他。


  「呵呵。」言鳳卿一聲冷笑,沒好氣道,「就這半天,你知道有多少人來求本公子,把你送回京城么?」


  這話一出,呂輝等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雖然是這個意思,但可不敢說得如此明白,而且言鳳卿不是一直沒表態嗎?只有對攝政王妃的討厭絕不作假,甚至咒罵得比他們都狠。然而,最重要的是,言鳳卿……他居然說出來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全軍將士面前說出來了!這是有多心大?如果他們倒霉,攝政王妃就會放過言鳳卿?


  「哦?」秦綰笑了,目光在呂輝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余嘯身上。


  這也是在言鳳卿帳中停留最久的人。


  「說起來,那個傢伙怎麼回事?」言鳳卿指著余嘯,沒好氣道,「說是錦州軍統領,連兵符都拿出不出來,假冒的嗎?」


  「假倒不是假的,不過是剛被本妃收了兵權罷了。」秦綰淡然道。


  「女人就是女人。」言鳳卿冷哼道,「要做就做徹底,打蛇不死,留著反咬你一口?沒用!」


  「想咬人,拍死就是了,多大點事。」秦綰倒是沒動氣,似笑非笑地看了余嘯一眼。


  「王妃……」呂輝忍不住上前叫了一聲。


  「罷了。」秦綰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辯解,淡淡地道,「本妃對你們的心思沒興趣,只要上陣的時候聽從軍令就行,只是,也別蠢得讓人看不下去了。」


  呂輝的臉色漲得通紅,其他幾個將軍也神色各異。


  「走吧。」秦綰帶著荊藍轉身走人。


  「呵。」言鳳卿一聲輕嗤,挑了個和她背道而馳的方向走,擺明了水火不容。


  「言將軍,為什麼?」余嘯忍不住問道,「你也看見了,這……」


  「為什麼?」言鳳卿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那個女人嘛,陰險、毒辣、小氣、睚眥必報,本公子遲早有一天讓她服軟,不過真要打仗,她至少比你們這群草包有用多了!」


  「……」所有人無語。


  不愧是言鳳卿,一句話得罪全軍營。誰也不會因此就感激你的好么?你遲早要被這張嘴害死!

  「王妃!」另一邊,徐鶴和葉隨風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王妃早知道,言將軍是……自己人?」葉隨風艱難地道。


  沒辦法,言鳳卿最後那句話他們也聽在耳中,實在很難信服那傢伙和他們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太欠抽了有木有!

  「他要是真想弄死我,帶著誰不行,把沈醉疏弄過來給我增加幫手?」秦綰像是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們。


  「啊……」兩人頓時石化。


  荊藍也是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妃從來沒懷疑過言鳳卿的立場,只是……這個示好的行為實在太光明正大了,反倒是讓他們一時都沒想到!

  回到營中,果然發現沈醉疏百無聊賴地玩著一支筆。


  「怎麼,連茶都沒人上一杯。」秦綰笑道。


  「免了,反正這營中也沒酒。」沈醉疏嘆了口氣。


  「行,晚上找家酒樓,給你接風洗塵。」秦綰爽快地道,一句話沒提言鳳卿。


  「一言為定。」沈醉疏眼睛一亮。


  不過,說是如此,荊藍還是很快地沏茶上來。


  「許久不見,看來你過得不錯。」秦綰坐下來,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或許是在水上時間久了,比從前黑了不少,也瘦了,但眉宇間神采飛揚,比起之前過一天算一天的頹然卻精神多了。


  「嘛……就算明天要死,今天也得過日子不是?」沈醉疏一攤手,「反正我現在無牽無掛的,殺殺倭寇也算是干點有意義的事。」


  「沒這麼簡單。」秦綰的神色凝重下來,簡略地把從俘虜口中逼問出來的內容重複了一遍。


  「北燕么。」沈醉疏沉吟了一會兒道,「我覺得,冉秋心這回可能要玩脫。」


  「哦?」秦綰挑了挑眉。這話聽著,話裡有話啊。


  「大概是前幾年吧,有一次我被人追殺,躲進了一艘商船,一個不小心,竟然被商船帶出了海。」沈醉疏組織里一下語言,慢慢地說道,「航行幾日後,商船遇見了海盜,滿船人被殺,船隻被放火燒沉。當時我內傷極重,只能眼睜睜看著倭寇殺人,最後關頭躲進了海盜船,就這麼一路被帶到了扶桑。」


  秦綰和荊藍對望了一眼,大感意外。


  「我在扶桑休養了三個月才痊癒,身無分文,語言不通,差點是餓死的。」沈醉疏提起這段悲催的經歷臉色還在發綠,「不過,因此我也走了扶桑不少地方,對那裡比較了解,尤其後來漸漸學會了一些扶桑的語言,又遇見了幾個從中原過去的人——這麼多年來,在海上遇到風暴漂流到扶桑的人也不少,也有一部分人活了下來,在扶桑生根發芽,也幸虧這些人的幫助,我才能重返中原。」


  「你倒是真的命大。」秦綰的神色也有些古怪。這都被他活著回到中原,簡直是打不死的蟑螂命吧。


  沈醉疏哈哈一笑,倒是很樂觀:「當時大仇未報,怎麼能死呢?」


  「沈大俠,扶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遍地都是海盜嗎?」荊藍問道。


  「哪兒能呢。」沈醉疏失笑道,「光靠海盜劫掠哪兒能維持這麼多人的生活,扶桑本土和我們中原其實並無區別,男耕女織,也都是普通百姓,倭寇雖然燒殺搶掠,可卻不會在本土作亂,海盜船歸島,一下船,那些海盜也都是有家有室的。」


  「我還以為扶桑人都是茹毛飲血,全民皆匪呢。」荊藍聽得目瞪口呆。


  「要是那樣,那些落難的中原人哪兒活得下去。」沈醉疏翻了個白眼,又道,「不過,那時候扶桑混亂得很,一個海島上,大大小小几十個勢力互相征伐,簡直比西域那塊兒還亂。」


  「說得我都對那個能統一幾十個勢力的女人好奇了。」秦綰道。


  「所以,要是冉秋心自己去扶桑的話,還不好說,可若是就派幾個人……」沈醉疏搖搖頭,「扶桑人天性嗜血,狼子野心,斷然不會俯首聽命於人,冉秋心若是在北燕遙遙指揮,哪天被反咬一口完全不出奇。」


  「那麼,如果我想控制扶桑呢?」秦綰沉吟道,「有什麼建議嗎?」


  「殺。」沈醉疏回答得毫不猶豫,「水軍上島,先殺,把他們殺怕了,然後遷移中原子民,與扶桑人混居通婚,一步步廢除扶桑的語言、文化,過個幾十年的,世上再無扶桑。」


  秦綰眨了眨眼睛,看著沈醉疏有些發愣。


  「不對嗎?」沈醉疏遲疑道。


  「對、太對了。」秦綰點頭,很新鮮地道,「就是沒想到沈大俠還有這見識。」


  「看不起我是不是?」沈醉疏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還有,每次聽你叫我『沈大俠』,我渾身寒毛直豎。」


  「噗哈哈……」秦綰忍不住笑出來。


  她喜歡叫一聲「沈大俠」當然不是因為交情生疏,不過就是和叫蘇青崖「蘇公子」一樣,打趣罷了,只是沈醉疏遠沒有蘇青崖的免疫力。


  「說真的,你想攻打扶桑?」沈醉疏正色道。


  「南楚已下,很長時間裡東華都用不著水軍。」秦綰嫌棄道,「讓言鳳卿那個混蛋閑著走馬遛狗也太便宜他了,不如把他丟去扶桑,過個十年八載的,最好娶個扶桑女人,留在那兒當姑爺算了!」


  「這主意好!」沈醉疏大笑。


  ·

  說是接風洗塵,不過秦綰最終也就是叫上了顧寧,加上執劍和荊藍,一行人在錦川城中找了家看起來不錯的酒樓。


  因為時間不早了,酒樓也沒了雅間,秦綰也懶得惹是非,就在二樓角落裡找了個位置。


  「龔嵐那小子,遲早要被人摸到床上砍了,太會拉仇恨了。」聽著執劍講京城發生的趣事,沈醉疏搖頭嘆氣。


  「這點,言將軍才該深有體會。」顧寧道。


  「說起來,言鳳卿脾氣挺好啊。」沈醉疏灌了一杯酒,好奇地問道,「我看他就跟你過不去——你到底怎麼他了?」


  「把他強了你信不信?」秦綰笑。


  「噗——咳咳……」沈醉疏差點被酒嗆死,「好好說話。」


  「不信啊?」秦綰很無辜。


  「你家王爺那個醋罈子怎麼還沒弄死言鳳卿。」沈醉疏沒好氣道。


  秦綰攤了攤手,給了執劍一個眼色。


  執劍倒是很開心地把紅袖樓那段公案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沈醉疏無語。這夫妻倆也是不是太彪悍了點……好吧,李暄自己都不在意妻子扒別的男人的衣服,他操什麼心。


  「明明王爺也是在場的,姓言的混蛋只找我一個人麻煩,果然是欺軟怕硬。」秦綰毫不在意地又給言鳳卿扣上了一頂帽子。


  「得,你這拉仇恨的本事也沒跑了。」沈醉疏無奈道,「今天來找過言鳳卿的人,幾乎包括了錦州軍三分之二的將領,你這做人真是……」


  「這不是還有三分之一的明白人嗎?」秦綰一挑眉,頓了頓,又道,「錦州軍糜爛已久,不下點重葯是很難救回來了,這事你不用管。」


  「行,兩天後出兵算我一個。」沈醉疏點頭。


  「水軍來來不及趕到吧?」秦綰遲疑道。


  「嗯,算上我就行了,正好多殺幾個海盜,為商船上那些人報個仇。」沈醉疏的語氣很坦然,但心下也不免有些黯然。


  他這一生自負光明磊落,雖說是重傷在身無力救援,當時出去也就是多死一個,但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屠殺而無能為力,即便是過了幾年,再提起時也依舊覺得心中有愧。


  「知道了。」秦綰猶豫了一下,又道,「別太往心裡去了。」


  「我……」沈醉疏一開口,話才起了個頭,就聽樓下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連他們腳下的地板都震了震。


  「若是在我醉白樓,怕是又要多幾個打工還債的。」秦綰很沒好氣。


  「也未必就是那些江湖人鬧事啊。」沈醉疏乾笑。


  「王妃,屬下去看看。」執劍起身。


  「對了,之前在南楚遇見了劍尊者,托我謝謝你。」沈醉疏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一茬。


  「讓他看好徒弟少惹事就行了。」秦綰一聲冷哼。


  提起西門遠山,她就想起白鼎還不知所蹤,又是一陣心煩。


  東華現在能獨當一面的武將實在太少,冷卓然和凌從威現在雖然還能是東華的支柱,可他們畢竟年紀放在那裡。東華的下一代,光憑打仗,還真是比不上夏澤天。而白鼎在卓然之後撐起南楚的半邊天,能力卓越,又正當盛年,若能歸降,正好能補一補東華上下兩代將領之間的空缺。


  沒一會兒工夫,執劍就溜了回來,在秦綰耳邊說了幾句,臉色有點奇怪。


  「這群人瘋了嗎?」沈醉疏就坐在旁邊,以他的耳力,自然聽得清楚。


  「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已。」秦綰低咒了一句。


  在錦川城的酒樓里罵錦州軍酒囊飯袋,打不過倭寇害死無數百姓——好吧,有一半是事實沒錯。可就算是事實,也輪不到一群草民百姓這般指責。不說朝廷顏面有損,就說這話傳出去了,除了在百姓中造成恐慌,還有什麼好處嗎?錦州軍就算再無能,可也是因為有了他的存在,倭寇才不敢毫無顧忌地劫掠。


  「要去管一管嗎?」沈醉疏問道。


  「王妃,下面打得挺厲害的。」執劍無奈道,「我們上來不久,剛好余嘯帶著幾個心腹將領出來喝悶酒,也進了這家酒樓,那些剛出道的『少年英雄』年少氣盛,又動手打了人,余將軍正要把人全抓進牢里去,連巡城的官兵都來了。」


  「吃個飯也能遇見這破事。」秦綰轉頭看著沈醉疏,鬱悶道,「為什麼我每次遇見你都沒好事?」


  沈醉疏氣結,明明每次都是我遇見你才沒好事好嗎?沒見過這麼倒打一耙的!


  「王妃,要是讓他們弄出人命來,事情就真鬧大了。」顧寧憂心忡忡道。


  「呯!」地板上突然冒出一截刀尖,大約是樓下的哪個倒霉鬼的武器脫手了,插進了天花板。


  不過,腳下連刀子都冒出來了,二樓原本還想避一避等樓下風波平息了再離開的客人們頓時亂做了一團,這要是運氣不好,刀子剛從自己椅子下冒出來的話,豈不是要戳到屁股!


  「太胡鬧了。」秦綰皺緊了眉,終於站起來。


  之前她倒是想著,即使江湖中人再漠視律法,可總不敢殺官,跑了也就算了,沒見像是龔嵐這樣有名有姓的人物,被奉天府判來醉白樓做工還債也不敢跑路嗎?一張通緝令讓歐陽慧那樣的人都不敢再輕易涉足北燕,何況這些江湖門派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什麼底氣真和官府作對。所以,她可沒想到居然真有白痴見到官軍來了不但不跑,還繼續動手的!


  「執劍,認識是什麼人嗎?」顧寧落後了一步,多問了一句。


  「不認識。」執劍搖頭,「他們身上沒什麼特殊的標記,而且太年輕了,一看就是剛放出來歷練的弟子,還沒資格上暗衛的監控名單。」


  說話間,幾人走下半截樓梯,就在樓梯當中的拐角處居高臨下看著一樓的狀況。


  「噗——」荊藍沒忍住笑出聲來。


  秦綰也不禁莞爾,實在是余嘯這張原本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四方臉上,居然多了半個紅色的……鞋印!

  那可不是因為鞋底太臟而印上去的污穢,而是力氣太大,使得新鞋鞋底的紋理清晰地印到了皮膚上,怕是一時半會兒的還消不下去。


  聽到女子的笑聲,余嘯一轉頭,惡狠狠地看上來,但見到那上面是什麼人之後,臉色頓時紅橙黃綠煞是精彩。


  居然……又在那個女人面前丟盡了顏面!


  另一邊,處於官兵包圍中的是七八個年輕人,都是一樣的服飾裝扮,顯然是同出一門,其中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被護在中間,一張小臉煞白,眼中盈盈含淚,看起來像是被嚇到了的模樣。


  顧寧臉色一變,順手一拉執劍擋在自己面前。


  「幹嘛?」執劍莫名其妙,「仇人?」


  「什麼仇人,桃花債。」沈醉疏抱著雙臂,一聲嗤笑。


  「那個?」荊藍趴在樓梯扶手上,好奇地打量著中間的白衣少女。


  看著挺漂亮的,是清純小美人型,只不過……看她腰上還帶著一把劍的模樣,這姑娘也是習武的吧?怎麼看起來比京城的那些大家閨秀還嬌弱?這副彷彿受驚小鹿的模樣倒是惹人憐愛。對比起來,上回王妃在醉白樓揍人的時候,柳二小姐還在後面叫好呢,更別提凌家大小姐的彪悍了,真不知道誰才是千金小姐。


  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下面的人都下意識地看過來。


  余嘯和他身邊的幾個心腹臉色都很不好看。


  攝政王妃居然和言鳳卿的副將在一起——於是說,所謂的不合僅僅是演給他們看的一場戲?而他們卻都傻乎乎地一頭撞進了陷阱里。


  當然,秦綰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只會說一句,你想多了。


  她和言鳳卿,私怨歸私怨,公事歸公事,互不相干。


  「沈、沈大俠?」為首的一個青年有些遲疑地叫了一聲。


  沈醉疏的玄鐵簫太出名,就算不認識他的人,只要看到那把武器都很容易認出來,何況他和秦綰出來敘箇舊,也沒帶上在軍中使用的那把長刀。而這時候,在江湖中,沈醉疏也就是消失了一陣子,他在軍中的地位還遠沒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認識的?」秦綰問道。


  「不認識,不用看我面子。」沈醉疏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說道。


  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認識他而他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會知道那個姑娘還是因為顧月白曾經提起過的一件閑事,所以看到顧寧的反應就想起來了。


  「是南宮世家。」顧寧無奈,硬著頭皮道,「是錦州這邊的江湖世家,南宮莊主只有一個女兒,不過徒弟收得不少。」


  「是寧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是芸兒啊!」那白衣少女一臉的驚喜。


  秦綰只覺得肌膚上的汗毛都抖了抖,大夏天的彷彿吹過一陣冷風。


  顧寧被這甜膩嬌憨的嗓音叫得渾身一抖,默默地調整了一下執劍的身體用來遮擋自己。


  「……」執劍無語,特么的這樣的女人老子也消受不起好么!

  「桃花債?已經是桃花劫了吧。」荊藍嘀咕。


  被這樣的女人纏上,簡直是災難。


  「聽說前年南宮傑親自上半月山莊提過親,被月白拒絕了。」沈醉疏一聳肩。


  「顧莊主英明!」執劍脫口道。這要是答應了,簡直是坑兒子啊!


  「可是,連個默契都沒有,女方就主動上門提親,這是有多嫁不出去啊?」荊藍再看南宮芸的眼神竟然多了幾分同情。


  「你!」南宮芸一頓足,眼睛一眨,眼淚竟然就這麼掉了下來,帶著哭音道,「我又沒得罪你,為什麼要欺負我?」


  秦綰只覺得大開眼界。這說哭就哭的本事,怕是只有專門訓練出來的那些女子才能與之相較了,也是一種本事。


  「這位姑娘,你要向師妹道歉!」一個少年大聲道。


  「我說錯什麼了嗎?」荊藍一臉的無辜,「本姑娘可不是沒教養的山野村女,是正經拿著朝廷俸祿的女官,教導一些民女規矩也是分內職責。」


  她對那個說哭就哭的南宮芸可是一點兒好感都欠奉,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裝出來的可憐模樣,也就那些不長眼的男人才吃她這套。何況,若只是提親被拒,顧寧不會這樣一副避如蛇蠍的模樣,肯定還有更奇葩的。


  「余將軍,這裡是怎麼回事?在酒樓聚眾鬥毆,誤傷了百姓,你可擔待得起?」秦綰直接指了指那把還整個兒嵌入了天花板的軍刀。


  「啟稟王妃,是這些刁民大放厥詞,侮辱官軍,末將依法拿人,誰料他們還拒捕!」余嘯這次非常理直氣壯。


  不過,秦綰也明白,事情肯定不是余嘯說得那麼簡單,南宮世家的人也不傻,怎麼會在錦川城內直接侮辱官軍,八成是這幾人談論起最近的戰事,發了幾句牢騷,聲音又大了點,不巧被心情不好的余嘯聽見了,借題發揮。南宮世家開始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軍中將領,又都是年少氣盛,幾番爭吵,於是就鬧大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南宮芸,眼淚都忘記擦了。


  原本以為,和沈醉疏、顧寧一起出現的,肯定是江湖上哪派的女俠,雖然秦綰是已婚的打扮,也可以是少門主的夫人之類的,然而,那個少女說,她是女官。那些將軍又稱呼那個婦人——王妃!

  就算是平民,至少也知道一個王妃的身份有多高,何況,如今錦川城內也就這麼一個王妃。


  「請王妃秉公處理。」余嘯身邊的賴成德大聲道。


  看得出來這一行人和攝政王妃身邊的人有點兒瓜葛,就是不知道是什麼關係,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王妃偏袒那些賤民!


  「就是有你們這種殺不了敵只會對我們凶的將軍,那幾個村子才會遭了滅頂之災,還真有臉。」一個少年回敬道。


  這話說得圍在外面的士卒臉上也是熱辣辣的,儘管對於普通士卒來說,聽命行事,他們儘力了,可看著倭寇逞凶卻沒來得及阻止,有血性的漢子總是有點慚愧的。


  「他們沒臉,你們就很有臉么?」秦綰沒好氣道,「大好男兒,既然嫌棄官軍無用,幹嘛不去殺敵,倒是在酒樓里學長舌婦亂嚼舌根。」


  「……」一群人無言以對。


  「行了,本妃也懶得管你們這麼多,都扔進牢里反省去,回頭叫南宮傑親自來領人。」秦綰揮了揮手,不耐煩道。


  「憑什麼?憑什麼要抓我們,我們又沒說錯!」南宮芸一聲尖叫。


  大牢?聽說那裡面陰冷潮濕,飯菜都是餿的,還有老鼠蟑螂,怎麼能住人!

  「誹謗朝廷命官,拘役二十日已經算是從輕發落。」秦綰掃了他們一眼,見幾人蠢蠢欲動的動作,一聲冷笑,「跑啊,你們今天敢跑,信不信明天本妃就調一支軍隊去平了南宮家?」


  「……」這一下,眾人都不敢動了。先不說今天跑不跑得了,可真的驚動了軍隊的話,一個小小的江湖世家哪有抗衡朝廷的底氣?

  「省點心吧,上次天劍門的弟子也是劍尊者親自領回去的。」沈醉疏嘲諷道。


  「王、王妃,我們想加入軍隊,殺倭寇,將功折罪!」那領頭的青年上前一步,朗聲道。


  秦綰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不管是因為不想坐牢還是真想做點什麼,敢上戰場就還有救。就像是當初雲州那些被庄別離哄過來的江湖人,木蘭渡大會後前赴青陽縣瘟疫災區的著實不少,秦綰也都讓人記錄在案,往後這些家族門派便是有什麼問題,也可以酌情處理。


  「大師兄……」南宮芸輕輕地拉了拉青年的衣袖,有些不情願。


  江湖上的打打殺殺她不怕,可是前些日子倭寇屠過的村子殘骸她還是見過的,實在是太血腥了!


  「那個是南宮傑的養子,第二代弟子的守徒,南宮旭。」顧寧在後面低聲說了一句。


  「那麼,你們就編入齊將軍麾下吧。」秦綰微一沉吟,順手指了指。


  「啊?」下面的兩方人一起傻眼。


  秦綰指的齊森也是一名偏將,和賴成德同級,之前一直沒說話,也沒想到這事居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而南宮世家一邊就急了,他們剛剛和這幾人打過一架,編入這人麾下,不會被公報私仇嗎?

  「有意見?」秦綰淡淡地問道。


  「沒有。」南宮旭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事情已經鬧大了,若是這個姓齊的將軍公然報復,那他們也就有理由離開了,其他的只要自己小心行事,料來無妨。一路行來看到倭寇造成的慘狀,能盡一份力也是好的。


  「很好。」秦綰滿意地點頭,總算還有個拎得清的。


  「王妃。」南宮旭拱了拱手道,「軍營之中女子甚是不便,能否……請王妃幫忙安置一下小師妹?」


  「嗯?」秦綰挑了挑眉,卻見南宮芸看過來的眼神充滿了狂喜,白皙的臉蛋明明寫滿了愉悅,偏還要故意裝出幾分羞澀,不由得搓了搓手臂,沒好氣道,「本妃身邊不留無用之人,就看南宮姑娘嬌生慣養的模樣也當不了丫頭。若是不願去軍中,在錦川城中找家客棧住下便是,費用不用南宮家負責。」


  「我去!」南宮芸一急,脫口而出,又拉著南宮旭的衣袖撒嬌,「大師兄,帶我一起去吧!我也可以殺敵的!」


  能靠近那個王妃當然好,肯定有機會接近寧哥哥的,可若是留在錦川城,那就真沒辦法了,還不如先跟著南宮旭呢。


  南宮旭怔了怔,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又有些欣慰地摸摸她的腦袋:「芸兒也長大了,很好。」


  何況,王妃的話說得很明白,想跟著她,只能是侍女的身份,可小師妹自幼便是義父和眾位師兄弟千嬌萬寵長大的,不說她面子上下不來,就算她肯,怕是也做不了什麼。


  樓梯上的幾人互相看看,望著顧寧的表情都在憋著笑。


  這姑娘哪是什麼懂事,分明就是沖著這兒來的,也就南宮世家那些眼瞎的覺得這個小師妹那是嬌憨可愛。


  送走了一行人,官軍也隨之撤退,齊森也跟著去安置了,只留下余嘯和幾個人站在那兒,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離開。


  「抱歉,本來說是接風洗塵,不過看起來也吃不下去了。」秦綰回頭道。


  「沒事,過幾日回來吃慶功宴就是。」沈醉疏笑道。


  「見過王妃。」見他們下樓,余嘯不得不上前見禮。


  「雖說非戰期間,不禁將士出入酒樓,但還是少喝點。」秦綰瞥了他們的桌子一眼,平靜地說道。


  余嘯咬了咬牙,只想說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淪落到只能跑到酒樓喝悶酒的地步!


  「沈將軍原來也是……王妃舊部?」賴成德忽然說了一句。


  「不是。」回答的是秦綰,「這位……是本妃的摯友。」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幾人聽完後半句,差點被噎死。


  「回去了。」秦綰招呼一聲,當先走出了酒樓。


  「對對,回去說說,這爛桃花債是怎麼回事!」被當了好一會兒擋箭牌的執劍揪著顧寧不放。


  「我……」顧寧一臉的求救,


  只可惜,前面傳來秦綰輕飄飄地一句話:「本妃也想聽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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