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早知如此
「轟隆~」
隨著雷聲,巨大的閃電如同白蛇一般撕裂漆黑的天空,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天地之威,讓人顫慄。
「這還沒到酉時呢。」顧寧目瞪口呆地看著窗紙上被燭火映出的瘋狂搖曳的樹影。
原本這時候應該還是烈陽高照,可這會兒幾乎和半夜一樣,外頭伸手不見五指,風大得能把人吹跑。
幸虧秦綰他們回來得早,吩咐廚下整治了一桌酒席,又搬來一壇桃花酒,才能如此愜意地一邊看雨一邊吃飯,可以想象這會兒言鳳卿一定在苦逼地罵娘。
軍中使用的帳篷雖然牢固,不會被狂風颳走,但這麼大的雨勢,漫水卻是沒辦法的事。
荊藍和秦姝、邵小紅三個姑娘一塊兒說悄悄話去了,執劍也去安排外面的侍衛和暗衛避雨。這天氣里,刺客想要出沒都不容易。
桃花酒雖然清淡,但秦綰也就是略略沾了沾唇,顧寧自律,蘇青崖也對酒興趣不大,這一罈子酒基本上都落入了沈醉疏的肚子,不過秦綰會特地帶上自己釀的酒,原本也是給沈醉疏捎的。
「在一起久了,有時候確實覺得言鳳卿那傢伙挺欠揍的。」沈醉疏道。
顧寧立即點頭表示同意。要是言鳳卿能早點通知大家會有暴風雨,就算大軍不能撤,至少能多做點準備。說起來他都覺得心虛,原本只是想避開南宮芸,所以聽見王妃說要回驛館,趕緊請命護送,可誰知道王妃居然是回來避雨的……想想徐鶴等人現在大概在往帳篷外舀水,自己卻安坐在這裡喝酒,似乎很不仗義的樣子。
「阿寧。」秦綰忽然叫了一聲。
「啊?」顧寧回過神來。
「說起來,那個南宮家的大小姐究竟做了什麼,居然把你嚇成這個樣子。」秦綰笑道。
「這個……」顧寧一臉的尷尬,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糾結。
「不就一個女人嗎?」沈醉疏也道,「你爹都回絕了婚事,大不了今天過了,以後不來錦州就是。你現在從軍,想見你也不容易。」
「女人……」顧寧苦笑。
「怎麼,看著還挺清純的,就是纏人了點。」沈醉疏道。
「清純?哪個清純的女孩子會給男人下藥!」顧寧脫口而出。
一瞬間,屋中一片死寂,只剩下外面的風雨聲。
「下藥?」秦綰重複了一遍。
既然說出口了,顧寧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苦著臉道:「在客棧里,她買通店小二在我茶水裡下藥,還好那個小二年紀太小,做了這種事心裡恐懼,被我逼問了幾句就招了。」
「然後呢?就算了?」秦綰皺眉。
「星霜跟我一起出門的……那個……」顧寧撓了撓臉,抬頭看著天花板,一臉的生無可戀,「星霜一氣之下,把茶壺和南宮芸房間里的換了一個。」
「然後南宮芸中藥了?」沈醉疏目瞪口呆。
秦綰也是大開眼界,雖然從上次顧星霜給杜太師套麻袋還扒出了人家的風流艷史就知道這姑娘很彪悍,可沒想到還有更彪悍的啊,而且那時候她才幾歲?
「嗯。」顧寧艱難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南宮芸中了葯,大半夜地跑到我門口瘋狂地敲門,驚醒了大半個客棧的人,不過,那天晚上我和霜兒連房間都換了,她敲的其實是霜兒的房門。後來這件事被南宮世家強行壓了下去。只不過之後南宮家主就上門提親,說是……影響不好。」
「狗屁影響不好,都是他自己女兒做的孽。」沈醉疏沒好氣道。
「回家之後我和霜兒還被爹一起罰去祠堂跪了三天。」顧寧很無奈,「不是我下的葯,我也沒怎麼著啊,真冤枉。南宮家那女人簡直就是害人精!」
秦綰忍不住笑出聲來。
「王妃別笑啊,早知道我就不說了。」顧寧嘀咕道。
「行了,回頭那個南宮芸本妃幫你處理了。」秦綰憋著笑揮揮手。
自己當笑話聽聽就得了,也不能真當熱鬧看,否則現在南宮芸知道了顧寧的下落,若是豁出臉面去糾纏,到時候顧葉兩家臉上都不好看。拿玉瓶去砸老鼠,不值得。
「轟!」又是一個悶雷,在很近的地方響起,震得門窗都一片跳動。隨之而起的,是窗紙上印出的熊熊火光。
「是雷擊。」顧寧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狂風暴雨中,雷擊樹木居然能燒起來,可見那威力有多強大。
「執劍?」秦綰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隔了一會兒,門開了一條小縫,一道身影迅速擠了進來,立即關門。但就是這麼一會兒,屋裡簡直像是狂風過境似的,門口的地面甚至濕了一片——要知道,這大廳外面可是有迴廊的。
執劍在門口脫下蓑衣斗笠,整個人還是在往下滴水。他抹了把臉上的水跡,沉聲道:「王妃,雷擊落在城中一棵古樹上,幸好並未傷人,火很快就能撲滅,不會蔓延到附近民居。」
「那就好。」秦綰點點頭,鬆了口氣,又拿起一個空的酒杯,倒滿一杯酒,笑著扔過去,「雖然不是燒刀子,但起碼也是酒,去去寒,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別著涼了。」
「謝王妃酒。」執劍一手接下杯子,一飲而盡,笑嘻嘻地道,「王妃放心吧,我們暗衛更艱苦的日子都過了,哪有這麼容易生病,而且剛才風太大,驛館有幾間房間的瓦片被掀翻了不少,現在有些漏水,不巧有一間被用作了倉庫,兄弟們正在抓緊時間挪東西。」
「知道了,注意安全。」秦綰道。
執劍放下酒杯,行了個禮,抓起蓑衣,又看看窗外的風雨,搖搖頭,連披都懶得披了,直接躥了出去。
「這雨也不知道多久能停。」沈醉疏嘆道。
「是好事。」蘇青崖終於捨得從書里抬起頭來。
「好事?」沈醉疏驚訝地看著他。
「這場風暴很強,按照常理來說,風暴停息后,海上應該會有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正適合出海。」蘇青崖淡淡地道。
「說的也是。」沈醉疏想了想,也點點頭。
他是不懂海上的氣候變化,不知道兩次風暴之間的間隔一般會有多久,可就算按照幾率來算,一次風暴后立即出海,顯然能爭取最大的時間差。當然,若是真那麼倒霉,兩次風暴接踵而至,那……只能認栽了。
遠遠的,傳來一陣陣隱約的雷鳴。
「這雷聲是不是有點太低了?」顧寧忽然道。
「是海上的方向,希望這天氣,下雨之前出海的漁民都回航了吧。」沈醉疏道。
「不對!」秦綰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這不是雷聲!」
「不是?」幾人頓時面面相覷。
「房子塌了?可那個位置應該已經在場外,沒有能弄出這麼大動靜的建築了。」顧寧說道。
蘇青崖也放下了手裡的書走過來,臉上一片凝重。
·
京城。
淅淅瀝瀝的雨將入夜的京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給盛夏裡帶來一絲清涼。
李暄走進刑部大牢的時候,雖然有侍衛打著傘,但衣角還是濕了一塊。
「王爺。」葉雲飛迎了上來行禮。
「廢太子清醒了?」李暄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
「是。」葉雲飛跟在後面,一邊說道,「原本,廢太子的情況,只有從睡眠中醒來的時候會有變化,而他今天一天渾渾噩噩的,智力如同三歲小兒,可剛才突然就清醒了,非要見王爺不可。下官見他神志清明,似乎真有話要說,這才派人前來通傳。」
「廢太子牢門外,是有獄卒看守的吧?」李暄問道。
「正是。」葉雲飛苦笑著點點頭,「因為廢太子情況特殊,裡面還有一個江氏,江相也吩咐過,不能讓他們死了,所以牢門口始終會有兩個獄卒守在那裡。」
「那麼,廢太子恢復清醒之前,那兩個獄卒說了什麼?」李暄沉聲道。
「這……」葉雲飛聞言,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嗯?」李暄淡漠的一眼看過來。
「啟稟王爺。」葉雲飛心頭一顫,趕緊說道,「獄卒常年在大牢深處不見天日,閑來無事,也就說一些京城茶餘飯後的話題——」
「誰給他們的膽子,私下議論王妃。」李暄一聲冷哼。
不用細查,他就能猜到那兩個獄卒說了什麼了,現在的李鈺,若是還有什麼事能把他刺激道這個程度,那就只有——歐陽慧!
葉雲飛深深地低下了頭,只覺得背後冷汗涔涔,浸透了官袍,在陰森的大牢里,通體發寒。
沉默中,一行人走進天牢最深處。
或許是因為攝政王要來,李鈺的牢房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還點了一支熏香除味,李鈺本人也梳洗過了,一身青布衣袍,彷彿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書生,只是一段時間不見,他的兩鬢竟然滿是星星點點的霜白,連眼角都有了一絲皺紋。
兩人隔著一道牢門,對望了許久無言。
「有什麼話,你就對攝政王說吧。」葉雲飛乾咳了一聲。
「你們全部出去。」李鈺站得筆直,聲音也很平靜。
葉雲飛皺了皺眉,轉頭去看李暄。
「都出去吧。」李暄點點頭,制止了想要去搬椅子的獄卒,淡淡地道,「莫問,你也出去,讓暗衛都不要靠近,本王和他……有話要說。」
「是。」眾人答應一聲,魚貫退了出去。
莫問打了幾個手勢,示意暗中的人把守好天牢的各個通道入口,確保不會有人打擾。至於王爺……全須全尾的李鈺也就只配讓王爺單手耍著玩,現在還隔著牢門,手無寸鐵,難道還要擔心他能對王爺不利嗎?
「可以說了。」李暄說著,手指一彈,一縷勁風打暈了隔壁老房的李鍵,附近清醒的人就只剩下了他們倆,以及只有一口氣的江漣漪。
「慧兒沒死。」李鈺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蹦出了四個字。
「哦。」李暄只是應了一聲,冷眼看他,「然後呢?」
「你不反駁?」李鈺驚訝道。
「你都已經認定了,本王需要反駁嗎?」李暄一聲嗤笑,眉宇間隱藏著一絲不耐,「所以,她沒死,又如何?」
「……」李鈺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臉上的肌肉扭曲,彷彿皮膚之下有一條條小蟲在鑽動。
是啊,沒死,又如何?
原本,「歐陽慧沒死」這個事實如同一盆冰水,瞬間將他從哪個迷迷瞪瞪的世界中拉回了現世,他像是瘋魔了一樣,只想馬上見到她問個清楚,可又害怕面對,於是只能選擇去見李暄。然而,他確實沒想過,見到了之後又要怎麼辦?難道就只是為了確認一下,歐陽慧還活著這個事實嗎?
「早知如此……」李暄搖了搖頭,轉身舉步,「若你要說的只是這些,本王不會再來。」
「等等!」李鈺脫口而出。
「還有事?」李暄背對著他,輕輕一挑眉。
「我知道了……春山圖真跡的下落。」李鈺道。
「本王爺知道。」李暄毫不動容人。
所謂的春山圖真跡,被慕容流雪送給了秦綰之後,就像是一幅普通的畫作一樣,隨手插在她書房的畫筒里——和一堆贗品一起。
「不,我說的是,歐陽家的那一張。」李鈺的聲音很低沉,卻成功地讓李暄的腳步為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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