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詐屍啦
所有的大牢都差不多,陰暗、潮濕、冰冷,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說不出的氣味,雖說還沒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但也著實不太好聞。
京城的三大牢獄,比起刑部和奉天府,大理寺里關的人就少了很多,大半都是空著的。不過,能進了這裡的,多半是沒希望出去了的。
元仲春在最前面帶路,一直走進大牢最深處。
「元大人啊。」喻明秋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好奇地問道,「我說,這兒這麼多間空牢房呢,何必非要把人關到裡頭去,不嫌麻煩嗎?」
「畢竟是出家人,裡頭更清凈些。」元仲春乾咳了兩聲道。
秦綰不置可否,稍稍提起裙擺,跨過地面的一灘積水。
「就在前面了。」元仲春說著,停下腳步,擺手示意。
秦綰抬頭看去,只見昏暗的牢房內,一老一少兩個道士盤膝而坐,看起來還算乾淨整齊,不像是受過什麼罪,但聽到腳步聲,兩人依舊紋絲不動,就像是石像一般。
「喂,攝政王妃親自來探監了!」一個衙役大聲朝裡面喊了一句。
許久,毫無動靜。
「這是……在練功?」秦姝遲疑道。
「不可能。」喻明秋立即否定,「在牢里怎麼可能兩個人一起入定,青城觀的內功心法要是普通行功,是隨時可以中斷的。」
「這就奇怪了啊。」秦姝嘀咕。
喻明秋臉上閃過一絲難色,去看秦綰。
畢竟秦綰用的名義是「故人」,他就不好直接叫師叔了。
「喂?老爺子?沒事吧?」那衙役又喊了幾聲,轉回來悻悻然道,「王妃,大人,中午送進去的午飯好像也沒人動過。明明送的都是素齋呀!」
「開門!」秦綰忽然道。
「王妃,這不妥。」元仲春立即道,「國有國法,下官不能……」
「他們的胸口不動。」秦綰不耐煩地打斷道。
「什麼?」元仲春一愣,再仔細去看牢里坐著的兩人,一下子冷汗涔涔。
確實,兩人的胸膛連一絲細微的起伏都沒有,說明根本就沒有呼吸!沒有呼吸的……死人?
「快、快開門!」元仲春一疊聲地催促道。
那衙役也被嚇到了,拎著一大串鑰匙,手指哆嗦著,試了好幾把鑰匙才找到對應的那把,好不容易打開了鎖。
喻明秋忍耐不住一個箭步上前,幾下撤掉鎖鏈,打開牢門,竄了進去。
秦綰和秦姝、元仲春隨後跟上,每個人臉上都很不好看。
喻明秋迅速抓著兩人的手把脈,臉色刷的一下雪白,急急地用手指去按頸側,不由得愣在當場。
「明秋,怎麼樣?」秦姝著急地問道。
「死、死了……」喻明秋跪坐在地上,怔怔地道。
「怎麼可能!剛剛還好好的呢!」元仲春急道。
大理寺里關押的犯人突然暴斃,還是被攝政王妃抓個正著,本來就已經是天大的事了,更何況這兩個並非死囚啊!
「快快,叫仵作來!」元仲春喝道。
一陣手忙腳亂后,大理寺的仵作被兩個衙役帶進來,戰戰兢兢地檢查了一遍。
「怎麼樣?」元仲春急道。
「大人,真死了,表面沒有外傷,看起來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具體死因,不經過解剖是查不出來了。」仵作苦著臉道。
「這……」元仲春臉上的冷汗直流,被天牢里陰冷的過堂風一吹,透心的涼。
「元大人,你這大理寺的天牢真是好得很。」秦綰冷冰冰地道。
「啟稟王妃,天牢門口十二個時辰都有守衛,牢內每隔兩個時辰就會巡視一遍,這不可能有人無聲無息地進來殺人哪。」元仲春道。
要是只有一個凌虛子,他還真想報個年老體弱暴斃身亡,可這兒還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呢,也體衰?而且兩個人同時死了還一樣的死法?
「不可能被人偷進來殺人,那難道是你大理寺殺人滅口?」秦綰道。
「不不,王妃容稟,天牢內巡查的衙役做任何事都必須兩人一組行動,小組每日隨機分配——買通一個人容易,可……」元仲春分辯道。
「這麼說來,只有元大人你了?」秦綰一轉頭,目光宛如冰箭,刺得元仲春血液都快凍住了。
「王妃明察!下官與這二人素不相識,何必殺人。」元仲春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王妃。」喻明秋慢吞吞地站起身,連月白衣衫下擺沾上的稻草都沒管,冷淡地開口道,「屬下以為,在確認這兩人死因之前,元大人就算不是兇手,也逃脫不了失察之罪!」
「王妃明鑒,確實是下官失察。」元仲春立即道。
天牢里死了人,這個失察的罪名根本無從抵賴,他也認得乾脆。
「來人,備車,將屍體送到蘇宅。」秦綰微一沉思。
「蘇宅?」衙役有些遲疑。
「京城還有哪座蘇宅?」秦綰一聲冷笑,「讓蘇青崖驗屍!本妃就不信好好的人進了大理寺不到兩個時辰就沒了!」
「是。」幾個衙役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屍體抬出去。
秦綰一揮手,喻明秋沉著臉跟了上去。
「至於元大人……」秦綰勾了勾唇角,「請暫時留宿府衙吧,大理寺上下人等,三日之內無詔不得外出!」
「王妃!」元仲春臉色大變。
秦綰不理他,衣袖一甩,帶著秦姝揚長而去。
「大人……」一個衙役挨過來,將元仲春扶起來。
「查!今天進過天牢的衙役都叫過來,必須查!」元仲春怒道。
他是收到上頭的意思要把這一老一少困在大理寺一月,可從沒想過要人死,還死在大理寺,若是這件事查不清楚,只怕最好的結果也是丟官罷職。更何況,攝政王妃可說了,那位老道士是她的「故友」,就算自己罪不至死,可攝政王妃私下要報復一個人,方法多得很,到時候左右不過一個死字!
另一邊,含怒走出大理寺,秦綰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下來。
墨臨淵和青城觀有舊,她小時候也是見過凌虛子的,別說這其中還牽涉了不少機密,就算沒有,她也不能讓師父的故交死得不明不白的。
「王妃,一定是元仲春搞的鬼。」秦姝道。
「不,元仲春頂多只是棋子。」秦綰搖搖頭,被風一吹,腦袋反而清醒了不少,「元仲春不蠢,不會在大理寺里堂而皇之殺人的,他撇不幹凈,只會引火燒身,怎麼看都沒有好處。」
「那還能是誰呢?」秦姝急道。
「先看看蘇青崖怎麼說。」秦綰嘆了口氣。
這三年,蘇青崖又一半時間停留在京城,剩下一半時間偶爾會出去幾個月採藥,閑著的時候也會在京城的各個醫館里走一走,遇見感興趣的疑難雜症就順手治了。
不過,這會兒的蘇神醫很生氣,非常生氣,在看見秦綰走進來的時候,彷彿那些火氣都有了發泄的方向:「秦紫曦!本公子是大夫不是仵作,你弄兩個死人過來是什麼意思!」
「彆氣。」秦綰擦了把汗,苦笑道,「這兩個人很重要,你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麼毒能把人弄成這模樣?」
蘇青崖盯著她看了半天,這才舉步走向停放在院子中間的板車,掀開上面蓋的白布,冷聲道:「下不為例。」
秦綰鬆了口氣,下不為例么……嗯,等有下次的時候再說。
蘇青崖在那年輕道士身上從頭到腳摸了一遍,又抽出一根筆正常針灸用的針長出一倍的細針,在屍體上扎了幾下,很快給出了結論:「窒息。」
「窒息?」秦綰疑惑。這聽起來不像是毒藥造成的,可凌虛子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誰還能把他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悶死不成?
蘇青崖轉到板車另一邊,繼續檢查凌虛子的屍體,皺眉道:「一樣的死法。」
說著,他一把拉開了凌虛子胸口的道袍。
「啊!」眾人一聲驚呼,卻見那蒼白的胸膛上赫然印著一個青碧色的掌印!
喻明秋迅速解開那年輕道士的道袍,果然,胸口也有掌印。
「這掌印的顏色很特殊,是凌天堡的摧心掌。」秦綰沉聲道,「姝兒,你去請葉隨風過來,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秦姝應聲而去。
「很深厚的內力,一掌打得人血脈逆流,壓迫肺部,造成窒息。」蘇青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凌虛子屍體上比劃著,但按到肺這個位置時,動作猛地一頓。
「怎麼了?」秦綰心念一動。
蘇青崖沉下臉,整個人幾乎趴到了凌虛子的屍體上,耳朵直接貼住了他的胸口。
喻明秋剛想張口,秦綰趕緊制止了他出聲,只帶著一絲緊張之色盯著蘇青崖。
「他還沒死!」蘇青崖突然道。
「什麼?」秦綰驚道,「這還活著?」
「再晚一點就真死了,這老道士內力深厚,還有一線生機。」蘇青崖抿了抿唇,臉上罕見的又一抹猶豫。
「有什麼問題?」秦綰急切道。
「雖然還有一線生機,但很渺茫,我沒完全把握,一針下去,不是生就是死。」蘇青崖道。
「這……」秦綰頓了一下,去看喻明秋。雖說是一般幾率,可不治就絕對是死,按理是不用選擇的,可這種事,總要最親近的人來做主的。
「求蘇神醫救命!」喻明秋一咬牙,對著蘇青崖深深一禮。
「知道了。」蘇青崖點點頭,眼底浮現起一抹厲色。
很顯然,凌虛子這樣的狀況也激起了他身為醫者的執著和挑戰心。
「需要什麼?」秦綰問道。
蘇青崖看了她幾眼,伸手從她頭上拔了支金釵。
「喂,那是……」秦綰楞了一下才道,「你送我的。」
這支釵並不太起眼,本身也不貴重,卻是當年蘇青崖送她的新婚賀禮,因為釵管是中空的,不管是用來下毒還是救人都是隨身攜帶的利器。
蘇青崖熟練地卸下釵頭,將裡面的藥液用琉璃瓶裝了,隨後左手在凌虛子胸膛上摸索著,右手握著釵桿,神色專註。
喻明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莫名地覺得有些心慌。
「這裡。」蘇青崖猛地神色一變,有用的釵子用力扎了下去。
「噗——」半支釵桿都沒入了凌虛子胸口,血花飛濺中,蘇青崖的臉上、身上都被濺上了大片血跡,只有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師叔!」喻明秋失聲道。
「咳咳咳……」下一刻,原本呼吸脈搏全無的凌虛子直挺挺地從板車上坐起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又噴出好幾口血。
蘇青崖用力壓著他,整個人幾乎變成了血人。
「活、活了?」喻明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要說之前他自己親自驗證的師叔確實死了,可這、這真的救活了啊!
「啊~」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一聲驚叫。
幾人猛地回頭,只見秦姝和葉隨風站在門口,少女臉上慘白得毫無血色,半晌又是一聲慘叫:「詐、詐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