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九連環
「相爺。」隨著江轍的進門,帳中的人紛紛行禮,又有一種看好戲的微妙爽感。
「爹爹。」秦綰笑吟吟地迎上來,挽住了他的胳膊。
江轍沒說話,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秦綰因為被唐少陵蹭了一身血污,也匆匆換了衣裳,不過記掛哥哥,也沒時間仔細梳妝,一身鵝黃色長裙,別無首飾妝點,素顏散發,只用一根髮帶鬆鬆地在腦後一紮,看起來少了幾分王妃的雍容貴氣,多了幾分江湖俠氣。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江轍問得很直接。
「關你什麼事?」唐少陵一臉不屑。
「本來也不關本相的事,記得別給紫曦惹麻煩。」江轍淡淡地道。
「……」唐少陵隨手抓起桌上一把用來剪繃帶的小剪刀扔過去。
「咚!」江轍動都沒動一下,小剪刀從他頭頂上方飛過去,插在帳篷的柱子上。
眾人無語,如果沒有理解錯誤,唐公子,這個好像是你親爹來著?
「幼稚。」江轍一聲嗤笑。
唐少陵扭頭,當沒看見。
「大家都出去吧,不要打擾唐公子養、傷!」秦綰笑得很溫柔。
在場的一個個都是人精,聞言除了秦姝都趕緊走人,這是人家父子兄妹之間的事,外人還是別瞎參合了吧。
「爹爹喝茶。」秦綰笑眯眯地端了茶過來,彷彿沒感覺到那父子倆的彆扭。
「回京以後會有點麻煩。」江轍說道。
「不就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杜太師嗎?王爺會收拾的。」秦綰不以為然。
「你心裡有數就好。」江轍點點頭。
「那麼,我先出去了?」秦綰歪歪腦袋。
「嗯。」江轍答應。
「綰綰!」唐少陵哀怨地看著她。
「總要習慣的,我親愛的哥哥。」秦綰好心情地揮揮手,帶著秦姝走了出去。
「王妃,公子不會對相爺動手吧?」秦姝一邊走,一邊憂心忡忡地往後看。
「他不是還知道往頭上扔嗎?」秦綰毫不在意。
秦姝楞了一下,終於恍悟地一笑。
之前那把小剪刀,唐少陵固然沒想真打死江轍,可也沒有往左右偏,而是往上偏了兩寸,那是因為顧及了相爺不曾習武,萬一真要閃避了,不巧自己撞上原本打偏的軌跡就麻煩了,而往上偏,除非江轍會故意原地往上蹦——基本上沒有誤傷的可能。
「真是的,希望爹爹好歹顧念著他是功臣啊。」秦綰悠然道,「今天已經吐過好幾口血了,再吐傷身!」
秦姝也不禁眉眼彎彎,要鬥嘴,公子真就只有被相爺欺負的份。
「姐。」陸臻迎面走過來。
「來得正好。」秦綰招招手,笑道,「文試那邊怎麼樣了?」
「說來也奇怪。」陸臻抓了抓頭道,「原本還挺麻煩的,智宗的那些人真不好對付,可突然有人過來宣布北燕棄權——就算比武輸了,比文不是還能撈會一局嗎?或許能平手,這麼快認輸幹什麼?」
「這麼說,明天你們還需要跟西秦一決勝負?」秦綰道。
「嗯。」陸臻點頭,自信滿滿道,「結界放心,我們肯定能贏。」
「不。」秦綰搖搖頭道,「明天,文試的優勝放給西秦。」
「為什麼?」陸臻怔住,不甘心道,「可我們明明可以贏的!」
「你以為你是在考狀元嗎?得第一就完事了?」秦綰冷笑。
「全勝不好嗎?我們來折劍嶺難道不是為了贏的?」陸臻不解道。
「要勝,但是不能完勝。」秦綰耐心地教導,「現在我們已經贏了比武,若是再贏比文,獨得四件寶物,你以為之後的局勢會如何變化?」
「這……」陸臻思考了一陣,若有所悟,「西秦會被迫與北燕結盟。」
「記住,你吃肉,也得給人留點湯,否則,你就要成為所有餓慌了的人的眾矢之的。」秦綰欣慰道,「國與國的博弈,從來不是單純的輸和贏這麼簡單,只要利益合適,輸又有何不可。」
「我知道了。」陸臻嘆了口氣,有點頹廢,臉上自然也帶了出來。
秦綰也不去安慰他,為官之道和求學是不一樣的,只能自己慢慢去體會。少年氣盛好面子都不是問題,總會在一次次撞南牆中學會漸漸收斂鋒芒的。
「對了。」陸臻湊上來,低聲道,「我聽說,唐大哥是姐姐的親哥哥?」
「傳得倒是挺快。」秦綰一挑眉。
「真是沒想到啊。」陸臻感嘆了一聲,又道,「那以後唐大哥會出仕嗎?」
「得了,你放過東華的衙門吧。」秦綰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這話倒也不是誇張,唐少陵武功是好,可光武功好沒用啊,軍隊里有幾個將軍是武功好的?顧寧估計是全大陸個人身手最好的將軍了,但那又如何,哪個將軍怕他了。若是從文,她不懷疑唐少陵的才學能力,可他哪個乖張的性子,真不是準備去踢館的嗎。就連跟在她身邊也不行了,表親就算了,如今唐少陵的身世一公開,東華畢竟還是要以孝悌治國的,讓親哥哥做自己的侍衛確實說不過去。
所以,公開之後有公開的麻煩,秦綰自個兒還心煩著回京后要把這尊大神往哪兒安置呢。
「王妃!」突然間,顧寧匆匆跑了過來,一臉的凝重。
「出什麼事了?」秦綰沉聲道。
「王妃,北燕派人送了個盒子來,說是……提前給王妃的戰利品!」顧寧道。
「九連環?」陸臻脫口而出。
「看起來和第一天展示的那個一樣。」顧寧謹慎地道。
「北燕的人呢?」秦綰道。
「在大營門口,放下東西就走了。」顧寧抽了抽嘴角,無奈道,「畢竟是使者,又是來送東西的,大營門口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直接接把人抓到營里來。」
秦綰扶額。
大營門口,也就是說,這會兒不止是她,連夏澤蒼也肯定知道了。
「北燕想逼迫西秦和他們結盟?」陸臻聰明絕頂,想到之前秦綰的話,立刻能舉一反三。
「先不說這個,去看看送來的東西。」秦綰嘆了口氣道,「阿寧,去請江相和慕容到大帳,別人若是有興趣,不妨一起來看看,總得先鑒定九連環是真是假。」
「人多眼雜的,行嗎?」顧寧遲疑道。
「沒事,那些江湖俠客來到這裡也是為了幫忙的,若是刻意避著他們反倒失了人心。」秦綰道。
「是。」顧寧點頭。
「走吧。」秦綰帶著陸臻和秦姝走向大帳。
看守著盒子的是喻明秋,不過喻公子顯然興趣缺缺,隨手把盒子扔在案上就罷了。
很快的,江轍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唐少陵。
再等一會兒,慕容流雪和龔嵐並肩走進來,隨後是顧寧和蕭無痕,至於來幫忙的俠客,只有霍紹齊和白景城夫婦有興趣,其中白景城還是陪著妻子來的。
「慕容。」秦綰指指案上的盒子。
慕容流雪上前,先是仔細檢查了盒子外部,東敲一下,西彈一下,許久才道:「別的不說,這盒子的木料還真是千年以上的紫檀木,價值連城。」
「千年前的東西,那還真是九連環?」陸臻興奮道。
「難道九連環還要特別用這個盒子來裝嗎?」龔嵐問道。
誰也不會懷疑,這個木盒子本身會是「九連環」。
「王妃,我打開了?」慕容流雪請示道。
「小心北燕的詭計。」秦綰沉聲道。
比如說,弄個機關盒暗算她之類的,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
「放心。」慕容流雪自信地一笑,雙手捧著盒蓋,慢慢旋轉。
只聽「咔嚓」一聲,盒子內部似乎有什麼機括被打開了。
帳內一片安靜,所有人連呼吸都放輕了,深怕打擾了慕容流雪。
「啪!」木盒的四壁倒了下來,連著盒蓋,居然攤平了。
「果然精巧。」慕容流雪讚歎著,端起了那塊「木板」。
雖然是拼接的,可渾然一體,連接縫都幾乎看不見,就像它本來就是一塊板而已。
「於是,這個東西哪裡像是九連環了?」秦綰很無語地指著板上的東西,也就是原本木盒中裝的一把……墨玉如意?
慕容流雪放下板,在玉如意上摸索了一陣,指甲一動,將整把如意摳了下來。
底下的木板上清晰地留下一個凹槽,完美貼合如意的形狀,放進去嚴絲合縫。
「如意是古物,這凹槽……應該和木料差不多是同一時期的。」慕容流雪道。
「這麼說,應該不是北燕弄了個假如意掉了包?」秦綰沉吟道。
「這如意我沒仔細鑒定,但粗略看至少幾百年,宇文忠不至於能找到一件剛好能完全符合千年前形狀的古董。」慕容流雪道。
「就沒有問題嗎?」秦綰道,「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要說奇怪的地方,就是玉如意和九連環怎麼看都覺得風馬牛不相及。」慕容流雪無奈道,「還有就是……這如意雖是古董,但好像不是純正的玉石。」
「啊?」秦綰愕然,先不管玉如意和九連環之間的關係,她指著如意,一臉不可思議道,「你說,這是仿玉?」
「雖然做工精巧,可假的就是假的。」慕容流雪肯定,但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因為它已經是古董了,價值原本也不在玉料上。或者說,正因為它很可能是唯一一塊流傳下來的仿玉,價值上,可能比一柄真正的古玉如意更貴重。」
「這就是所謂的物以稀為貴么。」眾人無語。
所謂仿玉,顧名思義,就是無良黑心商販用琉璃、松脂等物製造出來的看上去像玉的東西,市集的小攤販上就有不少,幾個銅板一塊,做工粗糙,連外行都騙不過,只是用來雕琢一些可愛的圖案后,很受窮人家的姑娘們的歡迎。不過某些手藝匠人能製造出以假亂真的仿玉,連玉石的紋理和點翠都惟妙惟肖,很顯然,這柄玉如意就是后一種。
「如果這真是寶藏的鑰匙,且不說為什麼叫九連環……」蕭無痕問道,「前朝皇室已經窮到連一柄玉如意都供不起的地步,要用假貨將就了嗎?」
「無痕公子這就錯了。」慕容流雪搖了搖頭道,「做到這種程度的仿玉,本身已經能稱為珍寶了,價值並不在普通的玉石之下。如果這真是九連環,千年前的手藝匠人可真是了不得。」
「廢話就先放過。」唐少陵抱著雙臂,不耐煩地插口道,「不管這玩意兒叫九連環還是玉如意,重點是,它哪一點像是機關圖了?圖呢?」
沉默……
這話可謂一針見血,因為這木盒裡外,包括如意上都光滑如鏡,一個字、一幅畫都沒有,甚至除了木盒本身的木紋,連一道划痕都找不到!
機關圖?呵呵。
「機關圖肯定不是普通的方法能看見的,要不然,西秦就不會拿柳輕風奇貨可居。」秦綰毫不意外。
慕容流雪想起那兩幅至今看不出所以然來的春山花鳥圖也不禁無奈。
就和秦綰身負的血胭脂一樣,柳輕風是個有自己思想智慧的大活人,並不是搶到手就能用的。
相比起來,這場爭鬥中,北燕確實一開始就站在了絕對下風,難怪對血胭脂如此急不可待。
秦綰拿起墨玉如意,對著光線細看,好半晌,還是嘆了口氣。
「若是這麼容易就看出來了,北燕早就明白了。」江轍一聲輕笑。
「爹爹的意思是,這是宇文忠故意送過來的?」秦綰道。
「他留著這東西,有什麼用處嗎?」江轍反問道。
好吧,的確沒用。秦綰明白他的意思,九連環和春山圖都是看不懂的,需要柳輕風來解謎,而找到寶藏后,又需要血胭脂開門。這四件東西若是不合在一起,再過幾百年也別想找到寶藏。如果自己不能集齊,那就讓別人來集齊。
正好,北燕先一步抽手,坐看東華和西秦螳螂捕蟬,不管誰是螳螂誰是蟬,北燕都要做那隻在後的黃雀。拼一拼,總比空拿著九連環卻毫無用處來得強。
「宇文忠倒是難得大氣了一回,就是也不怕玩脫了。」秦綰冷笑。
「是冉秋心的主意?那姑娘也不像啊。」蕭無痕納悶。
秦綰微微偏了偏頭,稍一沉思,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麼冒險的計劃的確不像是冉秋心的手筆,她沒這個魄力,頂多是事成定局之後,竭力謀划不讓這隻黃雀空手而回。而引出這個計劃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秦綰一瞬間就只想到了三個字。
·
「殿下輸了。」虞清秋端著茶杯,淡淡地開口。
宇文孝皺著眉,好一會兒才把棋子丟回棋盒裡,不甘心地嘆了口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本王敗得不冤。」
「殿下不過是太看重眼前,須知棋之一道,從落第一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布局了。」虞清秋一邊收拾棋子,一邊道,「說起來,五年前,在下與人下過一局棋,可惜還沒過中盤就無疾而終,若是能留下棋譜,或許多年以後會成為不遜色古道子的殘局。」
「何人得先生如此推崇?」宇文孝好奇道。
「東華安國侯府大小姐,如今的攝政王妃,秦紫曦。」虞清秋道。
「……」宇文孝一滯,好一會兒才猶豫道,「先生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黃雀之後呢?」虞清秋反問道。
「這……」宇文孝想了想,不確定地道,「獵戶?」
「不錯,是獵戶。」虞清秋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光。
「難怪先生讓本王不要在父皇面前爭這個差事。」宇文孝恍然大悟。
「太子離京,殿下穩守京城便已經是有功。」虞清秋擺好棋盒,淡然道,「之後的事——誰知道呢。」
宇文孝一愣,隨即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