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心中鬼
像是一個變幻的染缸，各種顏色的表情在這裡不斷翻湧浮現並最終混合到了一起。憤怒與悲傷，歡笑與痛苦，懦弱與絕望……若組成世界的所有色彩都被倒到一個容器里。那將會是什麼顏色？是純粹的黑，不論是光明還是罪惡，那是一切極致共同的盡頭。
刻爾臉上的表情從他在戰場之上毫無徵兆地暴怒開始，就從沒有停下過變化。如同一個被玩壞了的機器人，各種表情在極短的時間裡，在少年蒼白的臉上毫無規律的來回出現。時而憤怒，時而大笑，有時甚至幾中相反的表情一起出現，矛盾與差異讓所有看到的人一陣反胃。就是還算耐看的臉龐也在瞬間被刻爾自己反覆扭曲摧殘，那其上混雜著的不詳，使得這幅變態的畫面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好像是過了好久，又好像只是隨意地呆了一會。
在偽裝的屍堆里，人們依然能聽到外面的食人魔精力充沛的亂吼亂叫，而死靈們只剩骨頭的身軀所帶有的獨特的集體摩擦聲也依舊響徹在這片戰場之上。但這些對於現在心事重重的人來說，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詭異到令在一旁的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氣氛好像終於有所緩和。如同突然感覺到有些疲倦了一樣，刻爾臉上令人發寒的表情終於逐漸的平靜了下來。
或者說，褻瀆的色彩，終於被染黑了……。
在沒有足夠明亮光源的世界里，昏暗環境下任何一絲有關光的變化都足夠引起人們的注意。何況是現在這種情況，……少年驟然變得平靜安詳的面龐上，紫色的眼眸就像是突然要燃燒起來一樣，跳躍著，閃爍著意味不明的焰光。刻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平靜，而眼眸的火焰也越來越旺盛。它們真的像是兩把火炬，好像在燃燒著懦弱的少年所放棄的「人」的一部分。
他真的很堅強嗎。或許是，或許不是，或許那真的只是一層虛假的外殼。如今，他累了，不想在拿扛在肩上的過往來欺騙自己了。既然如此，就放把火，燒掉所有拖累的一切吧！他不想像被淘汰的弱者，不想像以前的同伴，更加……不想，像死在自己面前的父母。就那麼輕易地，悲慘地跌倒在生存的路上，再也無法爬起。
他依然還是那個只懂得哭泣的孩子。除了逃避以外，依舊一無是處。
……我只是想走下去，……走下去。不要成為累累屍骨中的一員，不要……，像父母一樣，連存在都沒留下就輕易地永遠跌倒在不知名的地方。時而亢奮，時而昏沉的刻爾突然想回憶父母的容顏，卻發現，一切的記憶都已經變得模糊。只剩下了他們屍骨無存的殘渣。
討厭流血……，討厭受傷……，討厭孤獨……，討厭黑暗……；討厭帶著面具的自己……，討厭沉浸在懦弱中的自己……，討厭自己欺騙自己的自己……。
這些被強忍著堅強的刻爾深藏於內心角落裡的自責像是被無形的惡魔一個個挖掘出來，並隨著情感突然有必然的發泄而越來越淡。
就像是把一生經歷的所有感情迸發出來之後，那種難以忍受的空虛驟然席捲著猝及不防的少年。在這空虛的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消失了，又像是要有什麼被孕育出來。一種別樣病嬌的微笑慢慢浮現在刻爾因為劇烈的表情變動，致使肌肉組織挫傷而略顯僵硬的面龐。
黑髮的少年輕輕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他……有點餓了。
「頭兒，你終於醒了。」克里歐彷彿像是終於鬆了口氣一樣，急忙要抬起刻爾，想倒進去幾管隨身攜帶的劣質鎮定劑。
「不用了。」看起來還很虛弱的少年隨意地擺了擺手，卻差點把克里歐的整個身子掀飛。刻爾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然後不好意思一樣搖了搖頭說道。
「我只是，有些餓了……罷了。」
「餓了？」
克里歐不敢置信的看著刻爾。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半天沒吃飯就能口吐白沫，面部抽筋，外翻白眼還力量暴漲的能人義士。大漢一雙粗糙的大手就像是觸摸易碎品一樣，輕輕地摸了摸刻爾的腦袋，看得站在旁邊的勒托直翻白眼。
「是的，就是餓了。」出奇的是，一向表現強硬的刻爾竟沒有表示反對，還順從地晃了幾下頭。長長的黑角隨著少年輕輕地晃動也像是有生命一樣跟著飄了起來。配上臉上的微笑，竟有些說不出的憨態可掬。
「咳！」站在一旁的勒托終於看不過去了。低著頭髮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但是聲音在她頭上的盔甲來回傳盪，最終猶如洪鐘，使得勒托說不出的尷尬可笑。
克里歐微笑了一下，促狹得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想去摸女兒的腦袋。不過卻又被鎧甲下冰冷的眼神又給瞪了回去。看來，他們父女倆之間的心結還需要不短的時間來結開。
「我們該走了。克里歐，你臉上怎麼還有一個巴掌印？」顯然，少年對氣氛的觀察還是那樣遲鈍，但他原本麻木的眼神竟然不可思議的重新恢復了靈動與活力，就像是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泡沫幻影一樣隨風飄去。刻爾用手推開了四周的骸骨堆，露出了外面的世界。片刻里所發生的事情甚至都讓人們刻意的忘記了外面還是你死我活的戰場。
「……，頭兒，你還是看看外面吧。」下一刻，克里歐重新魔武。隨即一個全身環繞著火焰的小巨人與一個聽到動靜趕過來的食人魔打成一團。
整片戰場，已經不能用不容樂觀來形容了……。近千個死靈還沒有拆成骨頭堆的只剩下不到兩百個，留守的二十多名戰士只有十三名還能在站起來，連一直都不被看好的波爾都已經成了牽制的主力。而反觀另一方士氣高漲的食人魔，只有兩個不小心被一擁而上的普通食人魔戰士身受重傷。還有一個因為被打出了暴擊效果，現在還在攆著伊古西不放的蠻變戰士。看那瘋了一樣的氣勢，能不算是傷員都很難說。敗局已定
但是刻爾倒是很開心，因為這個地方似乎充斥著好多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