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離去的
我在哪裏？
蒲黎的腦中有許多問號。
你想要嗎？
冷漠而戲謔的女性聲音在他的腦中震蕩。
蒲黎看著彭嘉把自己的肉放入自己的身體裏，他隻是期待能夠活下來。蒲黎曾經的好奇驅使他向彭嘉索求超能力的門徑，而如今蒲黎隻想活下來，他還有未完成的事業。蒲黎突然就陷入黑暗中，再也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蒲黎進入了自己的世界裏。
即使你不想要，我也會給你的。
你是誰？
蒲黎再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他立即反問。
隻是漆黑之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蒲黎回頭四顧，那個女人不知在何處，他抓不住聲音的來源，而他再也沒能聽到那個聲音。
給我什麽？你是誰？不要搞我！
蒲黎歎氣，他突然聽到了悲傷而淒涼的哭聲，蒲黎捂住了耳朵，可是依舊是那麽吵。蒲黎很痛，身上很痛，痛徹身體的苦楚。可是他們太吵了！
你們到底要搞什麽鬼！
“請你節哀，我失敗了。”
耳邊傳來的是老混蛋的哭泣聲，蒲黎突然有些搞不清楚，老混蛋他怎麽會有眼淚。這家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脆弱了？不對，他是在為我而哭泣。怎麽可能？我不需要眼淚。我怎麽會死去？這也是很合理的，我在聚會上被炸傷。
“謝謝你，你是蒲黎的好兄弟，我不能怨你。”
蒲齊的聲音哽咽，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曾經的威嚴，他伸手去抓自己的頭發，頭上癢癢的，手裏是一把頭發。這一周他掉落的頭發比過去二十年還要多，他在很短的事件裏失去了事業和親人。失去生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活著比死還要難受。
“我會好好活下去，永遠記著你。”
蒲黎聽著老混蛋說的話，他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從父親的頭中穿過。
原來我死了。
蒲黎看見了那個緊閉著眼睛的自己，他已經明白了，既然這樣的話，他就隻有七天時間，，這七天時間他能做些什麽呢？父親啊，我對不起你。
“如果有什麽事情，一定不要獨自承受，我是蒲黎的兄弟，一定要聯係我。”
彭嘉也很傷心，隻是他不能夠理解，為什麽蒲黎沒有變成那種行屍走肉。既然這樣，蒲黎應該成功了才對。可是蒲黎現在躺在那裏，好像在睡覺，不知道他是否做著甜美的夢，願他在另一個世界快樂地活著。
彭嘉安撫著蒲黎的父親，他這個兄弟看來隻能走到這裏了。直到看著蒲齊簽下了死亡證明，彭嘉獨自離開，他不久之後應該就可以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了。彭嘉可以回總部報告，然後去休假，在旅途中逐漸適應這一切。
蒲黎看著彭嘉離開，他就站在自己的身體旁邊，還有那墨綠塑料袋上趴著的父親。作為一個異姓兄弟，彭嘉做的已經夠了，他很感激彭嘉。
之後蒲齊和護士推著他的遺體前往停屍間，蒲黎就跟在推車的後麵，他也沉浸在一種悲痛中。父親，我走得太早了，對不起你。我的身體就要睡在那冰冷的鐵棺材裏嗎？這世界上可有輪回？我今後將去往何處？六爻啊！我應該聽你的！悔之晚矣！
就在那一扇冰冷的慘白門戶前，父親也離開了我。
蒲黎戰在門口，看著他的父親，他認可了這一段關係。父親擦了擦眼淚，轉身留下一個背影，父親還是走了。
“蒲黎，用不了多久，我就去見你。”
蒲齊停下了，轉過身來。他低著頭，用沉靜的眼睛看著那一扇門，蒼老而頹廢，胡子頭一次從臉上長出來。然後又走了，隻是腳步變得更加緩慢，更加沉重，更加讓蒲黎刻骨銘心。
蒲黎的雙腳不能著地，他是一個沒有了思想的靈魂，從慘白的門裏穿過去，他的身體還在那裏。現在蒲黎的家就是那個停屍間裏的板子，他的身體就睡在那裏。
蒲黎在停屍間裏飄來飄去，他發現有個女護士，不對，這是個醫生，女醫生正在打開裝他身體的袋子，不對，打開遺體的袋子。這個女醫生要做什麽都和他沒關係了，雖然這個女醫生拿出來一把剪子，還有刀和鉗子。
蒲黎忽然意識到了這個醫生要做什麽，難道他有毀容的風險？不對，這個女醫生脫了他的褲子。他的弟弟現在就躺在那裏，蒲黎的內心有些掙紮。這種感覺就好像正在消化吃下的二十年老屎，而你剛剛還不知道。蒲黎雖然痛苦，但是又無能為力。
我已經死了啊，請你給我留下最後的尊嚴！
蒲黎的靈魂體流出了眼淚，那種蒲黎也說不清的東西正在從眼角掉下來，那種液體消失在半空中。靈魂原來也會流淚，蒲黎淚流成河。
女醫生開始動手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蒲黎的衣服扒光。女醫生略作停頓，就拿起了解剖刀。
“這個人是被炸死的，這種案例還是第一次。這次用什麽方式解剖呢？Y字型還是T字型？就Y字型好了。”
什麽東西啊？蒲黎完全聽不懂，但是自己的身體現在處在了危險之中，自己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麽？也許最好什麽都不要做，這畢竟是必要的流程，對，流程，就是走一下流程。
蒲黎看著刀就要接近自己的脖子了，他的眼角都瞪得眥裂。
算了，我還是走吧，就這麽看著太難受了。
走也不對，應該叫飄。蒲黎從停屍間裏飄出來，他還有點不適應直接穿門而過。就好像有一陣白光一樣的，讓蒲黎感覺像少了什麽一樣。
我該去哪裏看看？按照先輩的說法，我可以停留七天。最後再看一看這個世界吧，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麽。
靈魂移動起來比車還要快，蒲黎不知不覺就穿過了好多東西。穿過的東西太多時，他就有一種虛弱的感覺。蒲黎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穿過那些東西，這會衰減他的力量，讓他可以停留的時間縮短。所以蒲黎逐漸地學會避開路上的障礙物，他的靈魂體行動得越來越靈活。
難道？這就是莊子所追求的逍遙自在嗎？
不管怎樣？蒲黎現在自由得很，沒有了日程和安排，他打算按照他的了解，把所有的景色都看一遍。蒲黎從醫院出發，每到達一個地方就歎息一次。蒲黎不再是人類，得以靜下心來觀察這些平日所忽略的景色，他感覺這些景色美則美矣。而他所忽略的，他的生活中，原來美無處不在。生活是那麽美好，活著是那麽快樂，而昨日裏他沉浸在學校的小世界裏，整天算計著他的父親。蒲黎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而這一切已經結束了。一切在死亡之後都沒有任何意義！
蒲黎決定去看看他的家，蒲黎住在一個大別墅裏，那裏有管家和幾個傭人，管家就是王叔。王叔已經年過五十了，是蒲齊的老夥計，也住在這所別墅裏。王叔沒有子女也沒有老伴，人生似夢似幻，不過王叔即使老了，蒲齊也會安排人照顧他的。
當蒲黎回到別墅的時候，王叔正在亭子裏清掃地板，一個個人都老了，本該承擔起一切的自己卻走了。傷心的人看什麽都是悲傷的，蒲黎無論走到哪裏都無法從自己逝去的悲痛中掙脫。
他們家破產了，那幾個傭人都被遣散了，蒲家已經不用搞排場了。可是即便是這樣，也不應該讓這麽一個老人來打掃這麽大的別墅。在蒲黎原本的打算裏，他會把這個別墅賣掉，換一個小樓房，然後用剩下的錢去做生意。
蒲黎想到了自己的宏偉計劃，雖然算不上多麽偉大，也許不一定成功，但是就這樣胎死腹中。蒲黎不甘心啊，他不想死。
我還有好多的事情沒有做完，我還有那麽多牽掛，我就這麽離開了，什麽都做不了。
蒲黎漂浮在自己長大的庭院裏，這個地方就要被他賣掉了，原來他這麽喜歡這裏。
蒲黎想要用手去觸摸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沒有父親陪伴的日子裏，童年隻有花草樹木陪伴。地上的石子和泥土也從手掌裏穿過去，他雖然不能接觸，但是卻感受到了它們的溫度。這就是流淌在萬物之間的氣嗎？即使是沒有生命的物體，它們也有氣在流淌，並不是死物。
“少爺，你怎麽回來了？”
王叔正拿著掃帚站在一堆土的旁邊，他剛剛準備放下掃帚休息一會兒。所以王叔抬起了頭，擦汗的袖子還在額頭上。王叔的眼睛看著蒲黎那裏，他的眼睛能夠看見蒲黎嗎？
“你能看到我？”
蒲黎的靈魂從地上飄悠悠地起來，隨著他的移動，王叔的視角也在移動。
“你為什麽能看見我？”
“少爺，你這是死了嗎？”
“我死了。”
王叔的眼神有些凝滯，他把掃帚靠在牆上。
“一路走好。”
王叔摸了摸自己的頭，臉一抽，身體摔倒在地上。蒲黎不知所措，他難以置信，王叔到底怎麽了？
蒲黎要做些什麽，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就這麽看著不動。眼淚已經從眼角流出，不知道淚水是否有盡頭。
我現在是靈魂體，我該怎麽幹涉現實？氣，一定是氣，我看過那本書。趕快想象有什麽可以用上的，我要做些什麽。
蒲黎從王叔的身上找到了手機，他的手抓在手機上，靈魂和電子元件猛烈地碰撞，他終於撥出了電信號。
靈魂可以和電信號交互，那麽我必須敲出一封短信。
蒲黎的手指敲在電子板上，不經過按鍵，直接和電器交互。每點一次，他就感覺有東西從身體裏流失，他停留的時間似乎就會縮得更短。隻是無論他可以停留的時間多長，現在的一秒都有意義。
當短信發出去的時候，蒲黎終於鬆了一口氣，可王叔已經昏迷過去，口裏都是白沫。
救護車來得很快，蒲黎又回到了醫院，這一次王叔的門外不但有蒲齊，還有一個漂浮的靈魂。
搶救及時，王叔活了回來，隻是依然處在昏迷中，根據他的年齡，去世似乎是注定的。
蒲黎傷心地回到停屍間，他打算躺在棺材裏，然後再也不接觸外界的東西了。
“這個怎麽豎起來了？”
蒲黎這才注意到那個女醫生，她居然還在這裏。
女醫生的手套和衣服上沾滿了蒲黎的血，看起來恐怖極了。
你在做什麽啊！
蒲黎發出了尖叫，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強硬了起來。
蒲黎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於是他往身體裏躺，又重新睜開了眼。
“我就說我怎麽能發短信。”
女醫生猛地一抽，倒在地上，手術刀丟出五米遠。
“媽呀！詐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