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前半生堪稱傳奇
當蕭白再次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間幽暗陳舊的小屋,牆角雜亂的堆積著布滿灰塵的什物。
這是什麼地方?
他皺著眉頭,忍受著撕裂般的頭痛支撐著從床上坐起,不知何時出現在床頭的蜘蛛網糊了他一臉。
但是他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他突然悶哼一聲,抱著頭的雙手青筋畢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落下,似乎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痛!
撕心裂肺的痛!
伴隨著劇烈痛苦的,是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記憶!
婚禮,大火,傲天門,身中劇毒.……
零碎散亂的記憶中,熊熊燃燒的大火將整座城池覆蓋。
他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眼睜睜看著生他養他的城池在狂笑聲中付諸一炬,轟然傾塌。
彼時凡間富貴鄉,此刻火中螻蟻灰!
蕭白慘叫一聲,撲倒在床,渾身顫抖不止,汗如雨下。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瘋狂到歇斯底里的怒吼從他內心深處傳出,帶著無窮無盡的憎恨,帶著傾盡五湖四海也洗刷不去的怨毒,帶著萬靈絕滅的絕望氣息,如翻騰不朽的浪潮,一次次衝擊著蕭白死死堅守的理智,即將把他拖入仇恨的漩渦!
「不,不!」蕭白弓著身子,臉色煞白,近乎無意識的大叫道,「你已經死了!不要再來煩我!」
「滾開!滾開!」他大叫,彷彿一個瘋子。
詭異的,那股使他的腦袋幾乎快要爆炸的記憶與充滿怨毒的怒吼剎那間煙消雲散,似乎從未出現過,只有他那還在顫抖著的身體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絕非虛幻。
這間幽暗的小屋坐落於齊天門雜役弟子居住區的最邊緣,人煙稀少,即使是方才蕭白無意識的慘叫亦未引來他人。而此刻,夜色籠罩,明月高懸下的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蕭白神色茫然,蓬頭垢面,狼狽不堪的躺在床上,腦海中那些陌生卻清晰無比的記憶使他不由沉默下來。
他穿越了。
宿主,也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與他同名同姓。
不同的是,相比於蕭白波瀾不驚的人生,這位宿主一生的經歷雖悲慘無比卻堪稱波瀾壯闊。
故事要從乾陽域中的一座城池說起。
乾陽域中的烏石城,被四大家族把持。
蕭,史,王,薛。
每一家都綿延數百年,香火鼎盛。行商,從政,杏林文壇,亦或是出相入士聞達廟堂,這四個家族都堪稱龐然大物,在方圓千里十餘座城池中都是鼎鼎有名。
而蕭白,也就是宿主的前身,便是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一的蕭家的嫡長子,蕭家大公子。
蕭大公子自小生於富貴家,卻頗有壯志,打小便修文習武,參與家族商業與政治諸多方面,而他表現出的聰慧敦敏也使得族中之人皆信服於他。尤其是在他行弱冠之禮,接管家族諸多產業后,家族產業在他的打理下蒸蒸日上,勢力愈發雄厚,徹底坐穩了第一家族的名頭。而且蕭大公子素有野心,不甘願庸碌一生,到頭來人死如燈滅,百歲一夢間。所以他藉助家族勢力,攀附上了三萬裡外聲名赫赫的修仙門派傲天門,使得蕭家成為了傲天門在烏石城甚至是方圓千里十餘城的代言人,真正使蕭家步入了輝煌的頂點。
而蕭家大公子,也成了遠近聞名的大人物。
所以當蕭家大公子即將迎娶青梅竹馬貌美如花的薛家三小姐薛青青的消息傳出時,整座烏石城便被喜慶籠罩,無數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爭相來賀參加婚禮,亦有無數攀炎附勢妄圖一步登天的小人物暗中籌劃以求得一張邀請函。
婚禮如期舉行。
當蕭家大公子牽著新娘的手,走過七色花雨,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禮堂前時,一切顯得那麼完美,那麼和諧。尤其是當證婚人是蕭家大公子親自從三萬裡外的傲天門請來的執事長老時。
然而,故事的轉折點來得是如此迅速,如此詭異,以致於接收了蕭家大公子記憶的蕭白都有一種荒謬感。
參加婚禮的傲天門執事長老當場發難。
所有的賓客都因為惶恐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生怕上仙的怒火傾瀉在自己頭上。
所以他們沒有看到蕭家大公子那一刻的表情。
傲天門的執事長老,看上了新娘。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糟老頭子,一個是美玉無瑕的青蔥少女。
世間荒謬之事莫過於此,若有選擇,恐怕打死蕭家大公子也不會選擇邀請傲天門這位色膽包天的執事長老。
然而一切都晚了,仙人的怒火豈是一介凡人可以承受的?
蕭家大公子直感到一陣憤怒,一陣噁心,一陣憋屈。生性謀定而後動的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任性了一次。
他牽著因恐懼而嬌軀顫抖的妻子的手,站著與執事長老怒目而視,試圖用蕭家這些年為傲天門兢兢業業做事的功勞與苦勞,以及他這些年在傲天門中積累的一些人脈勸阻執事長老。
跪在那裡的賓客們,看不到場中三人的表情,但卻聽到執事長老那冷漠無情的話在禮堂中回蕩。
「能得到本仙的垂青,是她的福分!至於你這區區螻蟻,竟然妄圖忤逆本仙,還是跪著吧!」
執事長老輕飄飄的一掌隔空拍在蕭家大公子身上,擊散了蕭家大公子意圖的反抗,也廢掉了蕭家大公子二十餘年苦苦修行得到的一絲綿薄法力。
蕭父蕭母,蕭家老族長,薛家之人,以及所有前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感受到執事長老出手那一刻的浩浩天威。猶如凡間螻蟻,仰視九天神龍,那恐怖絕倫的氣勢擊碎了所有人的驕傲。
傲天門的執事長老不經意間抬起一隻腳,便能碾死一群爬蟲。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與自信,讓在場之人真正感受到了仙凡之間如天塹深淵般的巨大差距。
生死不在己身,富貴操於人手。
執事長老就這麼施施然的從跪在地上面帶屈辱的蕭家大公子手中,牽過依舊顫抖不已的新娘子,走進禮堂,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這場婚禮過後,第二天人們會怎麼說呢?
他們會說,薛家三小姐真是命好,能得到仙人的寵幸,整個薛家都該以此為榮。至於那妄圖忤逆仙人的蕭家大公子,將會成為所有人口中的笑談,註定將從大人物變成路邊乞丐都不屑的蕭家罪人。
其他人如何想,如何做,跪在洞房外的蕭家大公子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靜靜跪在那裡,低著頭,如同傲天門的執事長老吩咐的那樣,像狗一樣守在洞房外,以免有不長眼的人妨礙了上仙對薛家三小姐的寵幸。
從日落時分跪到夜幕降臨,從深夜跪到破曉。
蕭家大公子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從志得意滿權勢在手的大人物到卑微低賤不如一條狗的螻蟻的歷程。
僅僅用了半天一夜。
朝霞照在神色憔悴的蕭大公子身上,照見了他下定的決心。
他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的推開始終沒有聲息的洞房房門,然後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鳳冠霞帔,一身紅色的薛青青含著笑,坐在銅鏡前,仔細的畫著眉,像是要將最美好的一面留給還跪在房外的丈夫。
房中的桌子上,傲天門的執事長老面色青黑,趴倒在桌上,眼中兀自殘留著一絲恐懼與難以置信。
青磚鋪出的地面,本該盛著交杯酒的金色酒盅倒在那裡,裡面的酒水早已蒸發殆盡,只留下一片腐蝕的痕迹。
蕭家大公子爬到青梅竹馬的女子腳下,以頭搶地,淋漓的鮮血卻無法換回早已陷入永眠的妻子,只有那描得極好看的眉,與那面銅鏡,兀自欣喜著美人的嬌顏。
蕭白回憶著這一切,長嘆一口氣,神色莫名。
但是一切才剛剛開始。
傲天門的報復來的是如此快,如此殘忍,以至於蕭家與薛家僅僅來得及將蕭家大公子囚禁起來,押往傲天門的馬車還未出發,緊急轉移的族人還未離開城門,傲天門的真傳弟子便殺上了門。
蕭家大公子看到這位真傳弟子腳踏飛劍而來,到了蕭家族地上空,也不下來,只是冷冷問了一句。
「許長老是死在這裡的嗎?」
蕭家的族人惶恐不已,盡皆跪在地上,蕭家的老族長陪著笑,準備解釋,卻不料那真傳弟子從眾人的表現中便知道了答案。
傲天門的真傳弟子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拋出了一道陣盤,整座烏石城便被從四方升騰而起的光柱籠罩。
無窮無盡的符文自光柱中湧出,化作滔天大陣,封鎖住了所有人的希望,也封鎖住了蕭家與薛家偷偷向外轉移的族人的最後一線生路。
蕭白的記憶,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一城之人盡數被屠殺。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幼童,無論男女,一個都沒逃掉。
人命不如草芥,凡俗儘是螻蟻!
傲天門的真傳弟子張嘴吐出一團道火,將整座烏石城點燃,滿城之人盡皆屍骨無存。
大火熊熊,蕭家大公子傻傻看著這一幕,沒有流一滴淚。
真傳弟子最終沒有殺他,只是留下一句,「我期待你的復仇」,便在一陣狂笑聲中架起遁光,離開了。
留下一個從此活在仇恨與怨毒中的人。
整整十年。
從乾陽域到流雲域,從巫神域到五毒域,蕭家大公子就像一個傻子,苦苦尋求一個修仙的機會,即使得來的全是冷冰冰的拒絕與譏諷。
但蒼天不負有心人,事情出現了轉機。
在蕭家大公子身種劇毒卻吞食異果逃過一劫后,在五毒域最荒涼最偏僻的一角,一個三流都算不上的小宗門因招收雜役弟子開放了山門。
即使進去只能得到薄薄一冊最低級的吐納術,即使可能一生都要在繁重的雜役中度過,他也義無反顧的抓住了可能是上蒼給予他的最後一絲修仙的機會。
傳奇本應從這裡開始。
但是沒有。
蕭家大公子被人活活打死了。
就在進入齊天門的第三天。
一群雜役弟子圍著他,痛下毒手,蕭家大公子最終沒挺過那個夜晚。
蕭白在第四天破曉之前醒來,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