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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一鬨而散,向後面的方家莊拚命逃了,此時大水已然只有百步了,那水勢發出的轟然咆哮清晰可聞,武傳玉大聲道:「快跑快跑,能跑多少是多少。」而一些機警的披甲標兵再也顧不上撕殺了,他們也開始向方家莊的壩子這邊跑,為了跑得快一些,有一些披甲兵猛然扔掉了兵器,有的一邊跑一邊將身上的盔甲猛脫。


  人是跑不過水的,上百步的河床上,流民兵亂成一團,有的向方家莊一邊跑,有的向流民兵一邊的壩子跑,還有的呆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在流民兵的壩子一邊,胡海馬只留下了幾百個伙夫沒有了陣,為了攻破方家莊,他動員了所有的力量,差不多能上陣的都上陣了,雖然不是披甲標兵一樣的精銳,但是也都是青壯,眼下他們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幾個胡海馬的親兵抱住胡海馬,胡海馬只距河壩子幾十步,他仰天大哭,幾欲死於此間,幾個親衛顧不得尊卑,猛然拖住他,向河壩這邊猛拖,胡權的軍制中,如果主將死了,他的親衛都會陪葬。


  武傳玉施展輕功,足不沾地,好在這一邊河床稍比邊一邊的河床高一些,他剛衝到壩子上,就看到一些流民的披甲兵混著自家的殺手隊員們擠上了壩子,他們此時再也沒有拚命了,都想著躲開後面的大水,但是方家莊的庄兵們卻將手中的兵器向著擠向河壩的流民兵身上招呼,凡是不是自己人,都被壩子上的方家兵推向了河裡,此時這些精銳標兵大都脫了盔甲扔了兵器,沒有扔兵器和盔甲的人都在後面,身上多了幾十斤的東西肯定跑不快。


  武傳玉回頭一看,只看到無數的人在大水中撲騰,有人高聲呼叫,流民兵的大旗也讓水卷了起來,在湍急的河水中到處漂蕩,個別人抱住石頭想保命,但是水太大,他們堅持不了好一會兒,手一松,人也讓大水給颳走了。


  河岸邊的方家兵都看著這百多步的河床,為了保密他們中極少有人知道今天的計劃,他們只知道張家玉帶了一部分人手走了,許多人猜測是保護方舉人悄悄逃走,但是後來方小姐出現,才打消了眾人的這個念頭,現下他們才知道原來是在上游蓄水以待。


  河水沖了一盞茶的功夫,開始慢慢平息下來了,轟鳴的水聲靜了下來,水位開始低了下來,河中有鵝卵石也開始露了出來,眾人都睜大眼望去。


  只見河床上,只有零散的衣甲勾在石頭邊,在水中慢慢漂浮著,一些屍體絆在石頭底下,看不清面目,旗子和兵器倒是可以看見許多,但是剛剛在這河床上的數千人,差不多都不見了,水過後,倒是平靜的很,除了水的聲音,這方家莊外倒是一片寂靜,看不出剛才有幾千人在這裡撕殺拚命。


  再往對面望過去,只看到遠處向後逃跑的人影,此時跑掉的,幾許只有幾百人伙夫罷。


  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戰後萬事皆靜,河床上許許多多的方家兵在搬運屍體,搜尋衣甲,這一戰,固然打敗了流民兵,但是方家莊的庄兵也死傷不傷,現下河壩上一排平放著上百屍體,都蓋上了白布,一排老人孩子撫屍體大哭。


  張家玉從上游趕回來,他手下的人都是完好的,他衝下來時剩餘的流民兵都潰散了,跑掉的也只有幾百個伙夫罷,在下面一個河灣的地方堆了上百屍體,大部分是流民兵的,在那裡水流要打個旋兒,所以將上面的屍體留了下來。


  張家玉和武傳玉各帶人到了這河灣邊,便看到屍體在這小河灣中堆了數層,大多數都是臉朝下,河上還飄浮著幾面旗子,武傳玉認出其中一面旗子是第九殺隊的隊旗,那拿著隊旗的旗隊長在水中動了一下,看來還有氣,武傳玉連忙大聲道:「快把那個人拉上來,他還有氣。」他手下數人急忙扔出套索,又有幾個會水的想下水去救,不多時,便將那旗隊長位上岸來,那旗隊長,正是第九殺手隊隊長方應龍。


  方應龍在河邊吐了兩口水,便再也沒有力氣了,邊上的人用力猛按住的肩頭,他的肩頭現下還有血絲滲出,第九殺手隊全軍陣亡,現下想來活下來的,只有方應龍一個人了。


  武傳玉又向下行,他現下想的多的是救一些人,但是張家玉卻朝後面的人叫道:「你們想辦法將沉在水裡的流民標兵的屍體撈上來。」一個殺手隊長道:「為何要撈這些人的屍體,就讓他們爛在河底吧。」張家主道:「他們身上的盔甲都是好東西,不可不撈。」那個隊長本不想去撈仇人的屍體,此役過後方家兵仇恨流民兵入骨,當然不願意了,但是張家玉發話了,也只得照做。


  由於流民標兵身穿重甲,水來時大多數也沒時間脫下衣甲,是以都沉在水底。


  兩人一路下行,又到了一處河灣處,看到了更多的屍體,只是此處河灣較大,水也較深,看來不好打撈。


  武傳玉道:「我師伯雖然與我說起兵事戰事,但是看得出來,他並不喜歡打仗,現下看到這麼多屍體橫於水中,方才明白平平靜靜,居家過日子是多麼難得一件事情。」


  張家玉也道:「魔教一天不亡,這戰事就一天不會停下來,現下山東這邊無數人流離失所,戰火四起,我們這在打,其他幾處也在打,我聽說流民兵的大將鄧毅又朝南攻擊,昨天擊敗了又一股官兵,流民兵大將胡權也作勢要強攻歷城,嚇得那位崔大人將北面三萬多兵馬都積在歷城中,外面縣府處處告急,他卻要將兵勇都放在城中,拒不將兵馬發出救援,這幾天,流民兵不知又攻破了多少縣城。」


  武傳玉道:「這位崔大人如此蠢么?流民兵能戰之兵,只有不超過四千人的披甲標兵,其他什麼敢死輕兵,不過嚇一嚇人而已,官兵就算不及披甲標兵,難道還比不上那些敢死輕兵么,只要拖出這些標兵,擊潰這些炮灰兵還不簡單么?」


  張家玉憤憤道:「他不蠢,他一點兒都不蠢,只要歷城不失,那麼他就無罪,下面的縣府無論丟掉多少都危脅不到他的官位的,只是這麼一來,苦了那些剛剛恢復元氣的縣府之地了,那裡剛剛恢復生產的老百姓,只怕又要捲入流民兵了。」


  武傳玉無言。


  張家玉道:「你知道為什麼流民兵在這個季節大肆出擊么?」


  武傳玉道:「那是為了打下一片地罷,想來色公子是打著割地稱王的想法。」


  張家玉道:「大錯特錯,幾年前王開平起事,是因為一場旱災,齊地顆粒無收,老百姓活不下去,才跟著白蓮教起事,但是你看現在,有一絲旱災的樣子么?」


  武傳玉看了看天,道:「雨水充足,也沒有蝗災,想來一定是個好的收成年。」武傳玉是貧苦人家出身,對於這些門道都是十分清楚的,想到收成好,武傳玉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張家玉道:「他們之所以四面出擊,甚至冒著被後面燕遼兵追上的危險還呆在這裡,是因為現在是農忙。」


  武傳玉:「啊」大叫一聲,道:「那麼他們是想破壞農忙,好讓這裡再顆粒無收了。


  張家玉憤然道:「正是如此,只要齊地再來一次大飢荒,那麼流民兵想必一定會再次壯大,破壞春耕,就是為了這個目地,聽說是一個叫秦匪的惡徒向色公子提出的,這廝,真是國之大害。」說完,張家玉以掌石,石屑紛飛。


  武傳玉道:「只有除了魔教,才能還一個太平,現下開國還不到一百年,魔教就想著要改朝換代,真是狼心野心。」


  張家玉道:「就不知湖北的情況怎麼樣了,想來十多萬大軍壓境,一定可以將奢家蕩平,那時,朝庭就可以更多精力來鎮壓這邊了。」


  武傳玉也想起了自己的大師伯,想到了溫婉的解雨,嘴角不由有了一絲微笑。


  張家玉道:「就希望燕兵和遼兵快快來,前後相擊,一定可以儘快擊潰流民兵。」


  武傳玉亦道:「我亦做此之想。」


  此時在北邊百里之外,有一坐大城,城高三丈二尺,牆厚達二十步,周圍達數十里,上面鼓樓,箭樓齊備,城上大旗招展,無數兵士警戒於其上,正是一省之中樞—歷城。


  在城外,十多坐軍營連坐成一片,無數兵馬調動,往來人馬不絕,馬嘶之聲不停,將旗如雲揮動,不用說參將、游擊、便是總兵旗也有幾面,這此營盤都駐於城門之邊。


  城門口放著數十排拒馬,由一省都撫崔歸元的標營兵士把守,他們甲精糧足,標營是一省都撫的直屬的兵成,標營官兵雖然是武將,但是他們卻是文官系統中的打手。


  進了城中,往十字街中行上一里之距,中間無數百姓民居列於兩邊,還有繁華之所如同青樓,戲院,酒樓等,過了這些地方,到了正中間,便看到巡撫衙門朝南大開,門口兩對大獅子,還有一哨官兵把守,不同於其他的衙門,都撫的衙門都是由其長官的標營看守,山東現在沒有設大都督,大都督院也取消了幾十年了,但是巡撫卻是有的,這便是那一日張文宏竭力招待的崔歸元大人了,這位崔大人在朝中看似兩不相助,是一個清流,但是私底下,也是親正統派的。


  在巡撫衙門口排著一大群官兒,都是山東的本地官員,自從山東戰事大起以來,山東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甚至是一省的學政使司都要統一歸巡撫管轄,等於說巡撫現在是最大的官了,可以調動民事、軍政所有事務。


  一群官兒們在門外小心等候,個個面若寒戰,現下失一縣則斬一縣之官,失一府則斬一府之官,這樣的政策下,手握大權的巡撫成了比皇帝強硬上司,這位崔大人已然斬了十多個犯官了。


  不多時,一個門子推著笑臉,皮笑肉不笑的轉了進來,笑著對這些青袍綠袍的官兒道:「崔大人說了,錢糧兵成不足,不可以發兵去救,請各位大人回去罷。」說完,一聲冷笑,便要走了。


  院中一個青袍小官大呼一聲,猛然一把撲將上來,大聲道:「崔大人、崔大人、泰安府十萬百姓就等著歷城的援軍啊,下官都等了十多天啦,您要是再不發兵,幾十萬百姓都要受刀兵之苦啊。」他一邊狂中嚎,一邊向里跪求。


  那個門子極不耐煩,用力一腳,將那小官一腳踢了開,在地上碰了一地灰,官服上都沾滿了灰塵,那門子冷聲道:「這位大人,我家大人也不是不想發兵,只是錢糧不足,兵從何出啊?」


  那小官也顧不上了,若是泰安城陷,十多萬人又得加入流民兵中,而且失地之官,當即斬首,只怕泰安失陷的消息傳來,第一個要斬的就是他,當下他也顧不得了,開口便道:「崔歸元,別以為我不知道,泰安失陷了,你反正是無罪的,可是若是派兵去救,失敗的話,便要扯上你,你是擔心負罪,崔歸元,你為了一已仕途,置十萬百姓於不顧,置萬千流離百姓不顧,你的聖賢之書都讀到那裡去了,你有良心么,城外三萬大軍是幹什麼的,你眼睜睜看著十萬百姓陷入流民之中么?你為什麼不發兵,你為什麼不發兵,你為什麼不發兵……」他聲嘶力竭,一開始還有些許聲音,但是最後卻沒有什麼聲音了,只是用手指著門后,面作極怒之色。


  那個門子一聲冷笑,道:「耿如紀耿大人,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想的是保住自己人頭罷,裝什麼聖人呢?」說完,那門子轉身走了,一邊其他一些官兒都離這耿如紀遠了一些,他剛才大罵之聲,已然和崔歸元撕破了臉,還是和這人遠一些的好。


  那門子進了門,便看到崔歸元和幾位朝庭來的公公正坐在院中的涼椅上,後面是十多個僕人,還有專人在後面搖扇,十多個清秀使女在後小心伺候,崔歸元面色紅潤,用手撫著自已我銀白長須,和前面的公公說著笑,那門子認得當前的一個公公是司禮監文案王安東公公,這個王安安和衛老公公一向不和,和正統派的人親近一些,和自有的主子也是極近的。


  在幾人的前面,一個戲曲班子正在唱曲,一個花旦正唱到:「想當年與宗保結為姻眷,破天門保住了宋室江山,從此後陣前常飲刀頭血夜晚還在馬上眠,只聽見金殿上宋王歡笑那管俺天波府血淚漣漣……」這正是豫曲中的唱詞。


  那王公公用怪聲道:「那這些糧草押到了,咱家也可以休息一下,早聽到說崔大人喜愛豫曲,這演穆桂英可真是惹人憐愛。」說完拿眼年看著前面檯子上的花旦。


  崔大人那裡會不知道這公公的意思,笑道:「公公喜歡,便送與公公了,想來穆桂英能伺候公公,也是穆桂英的福氣。」向一邊的門子做了一個眼色,那門子早已會意,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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