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我敬老蘇一杯酒
蕭處機何等眼界,張青柏領著三百銳金營出現在長街之上,他就知道了這個囂張跋扈的年輕人的身份。
也難怪他看著對方覺得有些眼熟,當年他曾拜訪過吳王府,那時蘇柯還是個小孩子,如今長大成人,容貌自然有了改變。
張青柏領著三百銳金營沉默堅毅地矗立在大街上,蘇柯孤身一人走到長街中央,轉過身看著蕭處機,惋惜地道:「其實我真的不介意,趁著你的五萬龍驤軍還在城外,一刀砍死你。」
這句話就有點狂妄到出格了,尤其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幽州百姓,此時終於忍不住鼓噪起來。
蕭處機不急不忙地道:「看來小王爺恨我入骨。」
同樣是很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周邊的百姓安靜下來。
小王爺?
幽州城誰敢稱王爺?七國之戰前,王朝還有三位親王四位郡王,但那場蔓延天下的戰火過後,王朝便只剩下一位正統親王,便是如今幽居上京城的吳王蘇秉燭。幽州百姓雖然剽悍,但對深入心底的皇權依然心存敬畏。這麼一看,孤身站在長街中央的年輕人背影忽然高大起來。
世人皆知,吳王膝下只有一子,極其疼愛。
既然這個年輕人就是吳王府世子殿下,那麼之前的種種跋扈倒也說得過去。
畢竟和他比起來,蕭靈均和齊經緯之流的確算不上什麼紈絝子弟。
幽州百姓在很快的時間裡就調整好了心態,這下不再莽撞地支持任何一方,做著看好戲的打算。
蘇柯往前走了幾步,神色冰冷地說道:「看來你現在不打算朝我動手?那麼咱們來說道說道。」
蕭處機並沒有反駁他的話,畢竟張青柏已經亮出蘇字大旗,這個時候他還要對蘇柯動手,那已經是形同造反。就算他是幽州都督,手掌兵權,也沒有能耐做出這種事。同時蘇柯亮明身份,也就不會真的對蕭靈均下手,這個後果他同樣承擔不起。所以蕭處機很鎮定地端坐馬上,反問道:「小王爺想和我說什麼?」
蘇柯這一刻目光如炬,抬手指向藏在龍騎營中間的齊經緯,冷冷道:「我帶著隨從來太賢樓飲茶,與自家侍女玩笑幾句,他衝上來挑弄唇舌,是不是欠揍?被我擠兌之後,他便公器私用,指使幽州府衙派人來抓我,被我揍了回去,我做得對不對?」
蕭處機點了點頭。
蘇柯又指著蕭靈均說道:「本來這件事還算小事,你兒子聽到消息之後就來找我麻煩,仗著有你這麼個爹,又是要割掉我的舌頭,又是放煙火令召集大軍,如此跋扈囂張,完全不將王法放在眼裡,我替你管教一番,有沒有問題?」
蕭靈均的臉色變得異常難堪。
四周的幽州百姓神色也很古怪,小王爺雖然身份尊貴,但這樣直白地打蕭大都督的臉,恐怕不太好吧?
誰知蕭處機沉聲說道:「謝過小王爺。」
蘇柯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才說道:「你很厲害,沒有給我發飆的機會。」
蕭處機漠然地道:「如果小王爺還沒有出氣,可以繼續揍我的逆子,只要不打死,隨便你怎麼樣,直到你氣消了為止。」
四周有些人倒吸冷氣,對於這位小王爺有了全新的認識。連蕭大都督都如此服軟,這幽州地界還有誰敢出來說半個不字?
刺史方厚德?
別鬧了,今兒這事情鬧得這麼大,他到現在還沒露面。難道堂堂一州刺史,消息竟然如此閉塞?更不要說他的長子方經緯此刻正面如死灰地站著。只能說這條官場出名的老狐狸嗅到了一些風聲,所以才始終沒有出現。
面對蕭處機的服軟,蘇柯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在長街之上回蕩。
大宗師柳中庭聽著這笑聲,微微閉上了雙眼。
少女江雪迎站在他身邊,看著長街中央的蘇柯,不知為何,她竟然從這笑聲里聽出几絲悲涼。
「不夠!」蘇柯猛地停下笑聲,發出一聲怒吼。
蕭處機沉默片刻,遙遙地望著這個越來越像當年王爺英姿的年輕人,緩緩問道:「那小王爺要怎樣才肯消氣?」
蘇柯直視蕭處機的雙眼,問道:「你出身貧寒,雖然有謀略有武勇,但在軍中一直不受重視,七國之戰前,你不過是軍中一小卒,為何會有今日之地位?」
面對小王爺這話鋒一轉的質問,很多往事湧進蕭處機的腦海,他沒有任何遲疑地說道:「蕭某幸得王爺賞識,此後雖然談不上平步青雲,卻也步步高升,直到今日任職幽州都督,這一點蕭某從未否認過。」
蘇柯冷笑道:「很好,你還沒有忘本,我想你也不會那般無恥。當年如你一般的經歷又有幾人?」
蕭處機發現自己竟然看不透這個年輕人的眼神,但依舊沉著地回道:「四十七人。」
蘇柯又問道:「這四十七人如今又在何方?官居何職?手掌多少兵卒?」
蕭處機雙手緩緩用力攥緊,過了許久才說道:「如蕭某一樣官居一方都督者有四人,身處王朝中樞者有兩人,獨掌一州軍權者有五人。」
蘇柯冷笑道:「那剩下三十六人何在?」
蕭處機雙手用力按在馬鞍上,艱難地道:「俱已解甲歸田,安享晚年。」
「好一個解甲歸田!好一個安享晚年!蕭處機,老蘇曾不止一次說過你是人中龍鳳,王朝名將無數,唯有你深得他的用兵之法,所以一再提拔,不過是十五年時間,就將你從一個小卒提拔成鎮國大將軍。若非如此,你今日能坐上幽州都督之位?可你又是怎樣對他的?」
「小王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番對話之後,長街上陷入難言的死寂中,唯有大風呼嘯而過。
「我想說什麼?你是不是要告訴我,當初老蘇覺得自己功高震主,所以主動交出權柄,安心做一個閑散王爺。而你們這些被他提拔起來的所謂名將,自然也要解甲歸田,這樣才能安撫帝心。至於你,你完全是委曲求全,為了王朝大局忍辱負重,擔著叛徒的惡名,違心地做著幽州都督?」
蘇柯字字如刀,一刀一刀砍在蕭處機的身上。
這位王朝名將忽地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叛徒也好,忠臣也罷,蕭某問心無愧,對得起當年王爺的栽培。」
蘇柯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低聲說道:「十年前那場朝露酒宴上是怎麼回事,你比我更清楚。」
蕭處機默然無語。
蘇柯搖了搖頭,興緻全無:「如果不是老蘇幾次三番叮囑,今天我肯定會殺了你。」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而去。
蕭處機抬頭,不解地問道:「小王爺,你今日在大庭廣眾說的這番話,遲早會傳進有心人的耳里,又是何苦呢?」
蘇柯冷笑道:「你放心,老蘇肯定會長命百歲,平安如意。至於我,不過是個浪蕩無忌的紈絝世子,誰會在意我說過什麼?誰會為了這點屁事不計後果地殺我?誰……又敢殺我?」
他抬手揮了揮,對眾隨從吩咐道:「走!」
人群如潮水般避開,蘇柯領著眾人緩緩離去。
蕭處機沒有理會臉色難看的幼子蕭靈均,望著那個有些清瘦的背影,心中默默念道:「王爺,到底是誰錯了?」
蘇柯面無表情,無視張青柏的請求,固執地步行。
錦鯉和青堯緊緊跟在他身側,臉上滿是擔憂和心疼。
蘇柯只覺得心中無比苦悶,喃喃自語道:「老蘇啊,我忽然想陪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