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酒不醉人

  少女拿出來的酒，蘇柯以前從未見過。


  酒色清澈如潭水，喝在口中先苦後甘，還有一絲很複雜的味道，如同人生百味。


  「這酒不錯。」於小王爺來說，這已經是非常高的評價。


  少女喝下一杯，輕聲道：「酒是師父拿來的，我問過他，他說這酒沒有名字，是他一個朋友自己釀的。」


  如果此間是任何別的人相遇，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和諧。兩個偶然邂逅的陌生人，就像多年老友一般，坐在光線微弱的地下暗河邊，喝著酒聊著天，旁邊那頭雪豹在河中嬉戲，偶爾會轉過腦袋望向蘇柯，眼睛里有些迷茫。它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很兇的陌生人，可以和主人如此融洽地相處。


  蘇柯其實是一個率性而為的人，因此遭遇過很多危險，幸好有老蘇這棵大樹在背後撐腰，他才沒有英年早逝。以前在上京，他會藐視權貴，也可能轉頭與哪家公子把酒言歡。他會憐惜窮苦百姓，但也會對路上遇見的難民視若無睹。因為這種很複雜的性格，他可以與任何一個陌生人成為朋友，比如面前的少女。也可能與對方成為敵人，比如東雲宗的徐友漁。


  少女的想法更簡單，這片地下迷宮裡從來只有她一個人，師父雖然會來，但每次都只待十天，而且很少與她閑聊，大部分時間都在給她講述外面的世界。看起來師父只是不想讓她變成一個真正的世外之人，將來有一天，或許會帶她離開此地，真正地生活在塵世中。


  一個隨性的人，和另外一個簡單的人，成為朋友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嗎？」蘇柯問道，如果少女連往昔的記憶都沒有，那就確實太可憐。


  然而少女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似乎不太理解為什麼會有這個疑問，說道：「當然記得，我在冰原上生活了幾年，然後才被師父帶到這裡。」


  「冰原？」


  「對，我的族人都生活在那裡，他們的日子充滿苦難，但沒有辦法，因為你們南邊的人都說我們是邪惡的一族，不允許我們南下，所以他們只能在冰原艱難度日。」


  「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


  蘇柯以前不知聽誰說過，在數百年前的北方，也就是如今大秦境內的滄州一帶，生活著一個巨人族。這個族群里的男人身材高大，嗜血善戰，而且極為擅長馴服野獸，戰力極為強大。這些巨人生性殘暴，又拙於生存技能，所以頻繁劫掠普通百姓。那時候前朝還未覆滅，雖然已經是搖搖欲墜，畢竟是百足之蟲，在經歷無數次血腥的戰鬥后，王朝軍隊終於將這些殘忍的巨人趕到了極其寒冷的北方冰原上。


  從那之後，巨人族再也沒有出現過，世人都以為他們在冰原上凍死消亡。


  「我想帶他們回到南方溫暖的地方，讓他們可以正常的生活。然而有件事很諷刺，同為一族的我，卻不能看見陽光，只能生活在陰冷黑暗的地方。」


  少女的聲音依舊平靜，但蘇柯很清楚，這種平靜下面隱藏的是什麼。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緩緩道：「你剛才所說的治病，就是指這個？」


  少女點點頭，道：「師父說這是因為我的身體里有種熱毒，只能用冰寒之氣壓制，不能被陽光照射，否則就會死。我身上的這副輕鎧是師父幫我打造的，可以吸納天地間的寒氣。這個地方的寒氣很充盈，和冰原上的氣息不同，這裡的寒氣中藏著一縷極為精純的天地元氣，能夠更好地幫我治病，所以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


  蘇柯環顧這片幽暗的小天地，心道這裡是無量山祖師爺駕鶴西去的地方，當然元氣充盈，說不定還有他老人家留下來的精純內息。少女的師父眼光真不錯，膽子也不小，竟然能挑中這塊寶地。只是以宗主姐姐的境界，難道她發現不了空山這邊的異常？就算少女的師父境界同樣高深，可以藏匿氣息，這頭傻豹子的動靜可不小，多少也會有些狀況吧？而且空山被歷代宗主布下無數陣法禁制，她的師父是怎麼進來的？

  蘇柯想不明白，索性不再自尋煩惱。


  「那現在你的身體狀況如何？」他轉頭問道。


  少女凝眸望著面前的暗河，輕聲道：「體內的熱毒減弱很多，師父說再有個一年半載，我就可以重見天日。他上次離開的時候，說是要幫我配一副藥引子，能徹底根除我體內的熱毒，但他已經半年多沒出現。」


  蘇柯勉強笑著，寬慰道：「放心，他一定會回來的，你的病也不會有事。」


  少女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歪著頭看他，問道：「你是誰？」


  「我呀，很顯然，我不是一個普通人。」


  「剛才你說你是無量山的弟子……」


  「那只是我的某一個身份，我還有更厲害的身份，那就是如今大秦王朝唯一的世子！也就是我老爹不爭氣，要不然我很可能就是太子殿下，以後整個王朝都是我的，這天下也會是我的。」


  「我聽說過你。」


  蘇柯愣住了，自己的名頭這麼響亮？連這個生活在地下世界的少女都耳濡目染？


  少女認真地說道：「師父每次回來都會跟我講外面的事情，所以我知道大秦王朝很強大，很有可能一統天下。他說起過你的父親吳王，也評價過你。」


  蘇柯興緻勃勃地問道：「哦？他怎麼說的？」


  少女扳著手指頭說道：「他說你好吃懶做、性情頑劣、盛氣凌人、虎父犬子……」


  「好了，不用說了。」


  蘇柯微笑地看著少女，十分和藹地說著，然後聲音壓抑地問道：「你的師父厲害嗎？」


  少女道：「你是指打架？」


  蘇柯點點頭。


  少女思索片刻，認真地道：「我打不過他，或者說，我根本沒法和他打。」


  蘇柯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點頭道：「沒事了。」


  然而少女又說道：「不過師父最後說了一句話，他覺得你很聰明，如果肯將心思放在一件事上，肯定可以做到。」


  「好吧，看在他還算懂事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計較。」


  蘇柯很大度地擺擺手，繼續喝著杯中的酒。


  這酒很奇怪，剛喝下去的時候只覺得味道很複雜，需要細品，但是越往後，那股醇香竟然從心底湧上來，讓人根本無法放下杯子。


  地下世界不知歲月，這對認識不久的年輕人不知不覺坐了很久，旁邊地上已經多了七八個空空如也的酒壺。


  「跟你說說我的故事吧。」


  蘇柯抬頭看著上方，眼神有些迷離地說道。


  少女也喝了不少酒，但沒有半點醉意，眼神依舊清明，聽到蘇柯含糊的聲音，她轉過頭好奇地看著這個同齡人。


  「從前有個大宅子，裡面住著一個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