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飛地歸屬（中）

  雖有張肅從中斡旋，會客廳里氣氛依然緊張。


  吳懿背負著使命而來，絕對不可能答應讓益州府出兵接過飛地掌控權，再加上會晤剛開始就被某粗鄙諸侯當面打臉，即便是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何況吳懿還不是什麼泥菩薩，而是州府當紅炸子雞，哪會給魚不智好臉色。


  魚不智呢，早就知道益州府不可能輕易讓步，他這次來早有心理準備。說直白點，好好說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如索性撕破臉來個霸王硬上弓，他這次就是來挑事的。如果代表州府出面的都是張肅這樣的溫和派，魚不智反倒會覺得棘手，不好意思直接翻臉，吳懿現在這態度倒是正合他心意，翻臉的時候完全沒有心理負擔。


  「痛快點，州府接不接？」魚不智咄咄逼人。


  吳懿被某諸侯的態度搞得心火上沖，冷笑道：「沒朝廷公文，堅決不接！」


  「行，」魚不智居然笑了起來，悠悠道：「這是你說的，千萬別後悔。」


  吳懿一滯，這什麼情況？

  不等他反應過來，魚不智起身向外面走去。


  「哎，不智太守……」


  張肅趕忙跟出去阻攔，卻哪裡攔得住，不一會便一臉困惑地獨自回來。


  「他欲何為？」吳懿問道。


  「不知。」張肅神情也越發凝重。


  「我剛才所言可有紕漏？」吳懿莫名地感到緊張，對方表現太奇怪了。


  張肅想了好一會，將先前的對話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緩緩搖頭：「沒有。」


  「虛張聲勢!」吳懿鬆了口氣，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失言被魚不智抓住，既然連張肅都認為他的表述沒有瑕疵，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哪怕魚不智搞出什麼幺蛾子，料想劉焉也不會怪在他頭上。


  張肅卻沒有那麼樂觀。


  他跟魚不智打交道不是一次兩次了，雖說大家立場不同，關係好不了，但張肅對魚不智的個人評價相當高。益州府很多人認為魚不智有時太張狂，喜怒無常肆無忌憚，可在張肅看來，那不過是魚不智的偽裝罷了，桀驁不馴的後面，隱藏著的是不為人知的狡猾和算計。從過去的接觸來看，魚不智從未做過沒有意義的事情。


  高原飛地保衛戰剛結束，打掃戰場都不顧，第一時間跑來益州府交涉，聊了沒幾句就跟州府代表互噴，然後拍拍屁股爽快走人……以張肅的認知，這實在不象是魚不智的作派。


  有問題！

  一定有問題！


  張肅越想越覺得不安，喚來一名小吏，讓小吏偷偷跟去，看魚不智到底想做什麼。吳懿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雖然認為張肅如臨大敵頗為可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跟魚不智交涉的正主是他，小心無大錯，跑腿的也不是自己，吳懿遂安然坐下，一邊品茗一邊等待回報。張肅亦重新坐定，並不跟吳懿交流，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屋內十分冷清，但兩人似乎都無意作出改變。


  各自身居高位卻又不同派系的兩個人，私下相處就是這樣相敬如冰。


  不多時，小吏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打破了屋內的寧靜。


  「大事不好！」


  「怎麼？」吳懿和張肅齊聲道。


  「魚太守在州府外痛陳州府不願保境安民，揚言要以死明志！」小吏道。


  「什麼！」張肅大驚失色。


  「無恥！」吳懿怒火中燒，他並不是氣憤魚不智指責州府不肯保境安民，但你丫的明明是不死之身，居然還說出「以死明志」這種話，還要不要臉？

  可不管怎麼說，任由魚不智在州府外胡鬧是不行的，人家好歹是諸侯，所指並非無中生有，再加上屢次在異域為國開拓疆土，在民間聲望非常高，據說益州府的刀筆吏中都有魚不智的崇拜者，真要讓他把局面搞得太難看，民間更多人知曉益州府為自保不管高原飛地，劉焉怕是會被唾沫星子淹死。到那個時候，益州府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和聲譽一落千丈，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吳懿終於意識到魚不智這次的套路。


  州府以規則推諉，魚不智沒奈何，人家索性不再拘泥於對規則的探討，直接玩起了發動輿論。最讓益州府難受的是，逐鹿領的輿論攻勢光明正大，以魚不智身份地位，以及在朝野間的影響力，州府一樣拿他沒辦法。


  吳懿鬱悶得想吐血。


  太過分了！


  你跟他玩規則，他跟你耍流氓……


  對，就是流氓！


  吳懿和張肅趕緊向州牧府外跑去。


  還沒出府門，便聽到某人正慷慨陳詞。


  「……懇求州府接手，推吏治，行王化，避之不及……」


  「逐鹿男兒死傷無數，死守據點，大破羌人，再請州府接手，仍拒之！」


  「大漢山河，寧唯巴郡有責乎？」


  「泣血陳情，無人理睬，無奈行癲狂之舉，盼各位鄉親父老主持公道！」


  「吾去也！」


  府外發出一陣驚呼。


  「不要！」


  「不智大人！」


  「啊呀！」


  ……


  吳懿和張肅跑出大門時，只看到玩家死亡時的微微白光。


  但事情並沒有因魚不智的「自盡」結束，州牧府外的空地上人頭攢動，從台階上望去，人群沒有散去，遠處有更多人向這邊聚集。


  耳邊儘是喧囂。


  淳樸的NPC鄉民對這件事普遍感到震驚，有人不相信益州府如此不堪，但身為巴郡太守的魚不智在民間風評不是一般好，今親自現身，在州牧府陳情並以死明志，言之鑿鑿，不似有假，願意相信魚不智的倒是更多一些。再加上人群中有幾個士子模樣的人分析其中利害，道出攻下飛地固然不易，想守住飛地卻是更加艱難，不知會消耗多少錢糧軍隊，影射益州府有保全實力、裝聾作啞之嫌，圍觀群眾的認知迅速趨於統一。


  想到逐鹿領千辛萬苦打下飛地，州府卻不肯接手，逐鹿領不願棄漢土，被迫獨力抵抗高原羌的圍攻，死傷無數，終打退強敵，州府卻依然不接手，為求自保，自私自利到了無以復加的地位，逼得堂堂巴郡太守要以死進諫，並請求鄉親父老說句公道話，大家越發覺得魚不智的無辜和可憐，也為逐鹿領的悲壯和無助感到痛心。


  人群開始騷動，漸漸走向沸騰。


  看到百姓們眼眸中的怒火，吳懿和張肅越發不安。


  「不智大人……」


  人群向著一個方向移動，魚不智去而復返。


  能回來得這麼快，顯然是將復活點改在了綿竹城，自殺后立即趕過來。


  「這日子沒法過了！」


  魚不智大聲疾呼，將一根毒針扎在身上。他復活后顯然沒補充生命，剩一絲血皮，當即便成功自殺，化光而去。


  玩家連續自殺是鬧劇，不過用在此時，挑撥民眾情緒卻是再適合不過。民眾不會去斥責魚不智作秀，只會覺得魚不智走投無路，再無法委曲求全。


  怒火在延燒！

  吳懿和張肅心裡拔涼拔涼的。


  幾分鐘后，魚不智再次現身。


  「我為家國，何人惜我？」


  自殺三連。


  張肅沒能阻止魚不智自殺，腸子都悔青了。


  與益州府合作的玩家軍團帶來一個更壞的消息：益州所有縣城衙門外，都有玩家痛斥益州府拒絕接收高原飛地，逐鹿領不願捨棄漢土，被迫以弱勢兵力死守飛地孤軍奮戰，誓死保衛國土的悲壯故事。負責搞宣揚的玩家，還義憤填膺地告訴鄉民，逐鹿領主、勇毅護軍、巴郡太守魚不智，在艱難擊退高原羌圍攻后再次奔赴益州府求援，卻再次被州府以「未見朝廷公文」的理由拒之門外，魚不智感傷逐鹿軍之犧牲，悲憤難平，在州牧府外自盡，不惜以死向益州府討要說法！


  吳懿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終於明白魚不智離開前，為什麼笑得那麼詭異。


  這是赤裸裸的陰謀！


  居然炮製了這樣一出輿論戰，殺人不見血！


  真是流氓作為！


  怎麼辦？

  沒等吳懿想出辦法，幾分鐘后，最新消息傳來。


  所謂的輿論戰並不是僅限於益州境內，而是覆蓋了全國1200多個縣城！也就是說，現在整個神州的縣城都在討論益州府的無情和無恥，對接連為大漢朝開疆拓土的逐鹿領致以深深的同情，而益州府則是被釘在恥辱柱上，被萬千百姓唾罵，益州牧劉焉的聲望遭受沉重打擊，且打擊還在持續……


  如果劉焉知道這件事……


  吳懿彷彿看到無數個劉焉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如喪考妣，他面如死灰。


  見魚不智的身影再次出現，吳懿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立即阻止他！

  「抓起來！」心急如焚的吳懿對府門外的衛兵說道。


  衛兵面面相覷，誰都沒有動。


  領頭的衛兵不得不站出來，說道：「不智大人乃巴郡太守，以何罪抓他？」


  吳懿楞住，卻不得不承認衛兵說的有道理，太守是地方諸侯，秩比兩千石的大官，如果不是犯了彌天大罪，誰敢抓太守國相？況且魚不智的情況特殊，先不說事後追責的問題，在場這麼多鄉民，能容忍衛兵抓魚不智？

  「阻止他，不准他自殺！」吳懿氣急敗壞道。


  「如何阻止？」衛兵一臉地為難，阻止玩家自殺，開玩笑的吧？

  「將他攔在外面！州牧府外鬧事，擾亂州府公務！」吳懿也是豁出去了。


  這個理由貌似站得住腳，衛兵只得照辦，求魚不智勿讓他們為難。


  魚不智走向吳懿，冷笑：「不讓在州牧府外鬧事？你想逼老子去長安？」


  吳懿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