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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妖(暫時可跳過)

  清河位於天朝的邊城和雲國的應城之間,水源旺盛,物產豐富,上百年來,一直是兩國爭奪的焦點。


  這是清河之戰的前一晚。


  夜黑風高,河水靜靜流淌,烏鵲南飛,緩緩繞樹三匝。


  因為高度緊張,齊泰豐無法入睡,躺在簡易帳篷裏,心裏數著綿羊,閉眼等天亮,一破曉,軍隊就會搶渡清河,對應城發起強攻,把異邦之軍趕回老家去。


  作為一名年方二十,血氣方剛的大男人,齊泰豐有夢想有雄心,一個頭腦發熱主動請願當了一名隨軍參謀員。戰爭無情,十來天的煙熏火燎,此刻的他,隻想早點回家和親人團聚。


  他不想死。


  軍服上衣口袋裏有一張三寸大小的黑白全家福,手掌緊貼在心房,隔著一層卡嘰布料撫摸,他思緒開始飄渺。


  齊家是大澳的名門望族。


  齊泰豐的曾祖父從打理一家雜貨店開始,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終於有了今日的大畫舫“齊名軒”。名家字畫千金難求,正因如此,“齊名軒”成了王孫公子西洋名士的風雅去處。


  從普通老百姓到富貴之家,按理說齊老爺子應該很滿足了,偏偏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齊家香火不旺,一連幾代下來,都隻有一個男丁。到齊泰豐這一帶,除了一個比他年幼八歲的妹妹之外,他並無其他手足。


  齊家的香火還等著他繼承呢,萬一他要有個閃失,齊老爺和夫人哭死了也不瞑目。


  其實齊泰豐也想哭。


  突然上了戰場,雖說隻是大帥帳下的一名小文員,不用衝鋒陷陣,可如今是洋槍洋炮的年代,搞不好,一個炸彈飛過來,在他腦門上開花,痛都沒來得及就上了西天,見了耶穌——


  要真有耶穌也就罷了。


  他偷偷後悔,父母雙親已過天命之年,膝下就他一個獨子,俗語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還沒娶妻生子,真要為國捐軀了,齊家香火也就斷了。


  “真沒出息,沒有國哪有家?”


  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掏出懷裏的西洋表,借著暗淡的星光看時間,模糊可以辨認出表麵時針指向淩晨一點。


  十月中,破曉要到五更天之後,唉,至少還要等四個小時。


  ***

  應城將軍府。


  晨霧中,葉尖上的露水像銀珠子一般閃閃晃動,涼爽的秋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東邊剛露出一絲微弱亮光,正是睡意濃烈之時,青紗帳簾內,床上的夫妻睡得很沉。男人闊額短須,身軀魁梧,看似花甲之年,女人黛眉粉唇,豐胸細腰,貌如雙十年華。


  侍官一路狂奔,心急如焚,手掌使勁拍著大門,口裏高聲叫嚷:“將軍大人,將軍大人,天朝的軍隊打過來了……”


  門外一陣喧囂,將軍即刻就睜開了眼,身邊的女人聞聲而動,翻了個身,卻沒有醒來。他輕輕起身,披上中衣出去,把門輕輕合在身後。


  “慌什麽,我已再三交代守城將士,對麵的軍隊這幾天就會打過來,早就做足準備,”將軍沉聲而言,威而不怒,頓一頓,問:“現在戰況如何?”


  使官聞言,鎮靜下來,畢恭畢敬的回答:“已經過了清河,正在攻城,”


  將軍沉思片刻,在門口來回踱了幾步,緩緩開口:“準備馬車,立刻護送四夫人和小姐離開,”


  “好,我這就去準備,”侍官跑步離開。


  身後的門悄悄打開,一位身形長挑的絕美女子走出來,上穿素色雲緞短衣,下著大紅撒花洋縐裙,外罩銀色五彩絲線及膝長褂,裙擺下露出一雙玲瓏繡花鞋。


  她把手裏的外套披在高大男子身上,輕啟朱唇:“將軍,外麵露水重,小心著涼,”


  她聲音輕柔,聽在耳朵裏宛若清泉滋潤心田。


  將軍給她攏了攏衣衫,微笑:“吵醒你了,”


  話音剛落,半空亮起一道光芒,震耳的炮轟隨後而來。


  她驟然凝眸:“他們打過來了?”


  將軍攬住身邊的女人,輕言細語:“阿朵,把美惠叫醒,我讓副官護送你回平都,”


  她微微挑眉,淡淡而言:“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陪你,”


  他輕哄著:“阿朵乖,聽話,去收拾一下,”


  阿朵歎氣:“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不能為自己的事做一次主?”


  他暗暗感慨:這輩子他為她安排的事情太多了。


  手掌從她白皙光滑的臉頰撫過,他說:“在我眼裏,你永遠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嬰,”


  她無語凝咽。


  他眼角已有深刻的皺紋,此刻儼然是一位慈祥的父親:“這裏不安全,你不擔心自己,也要為美惠想一想,她才十二歲,等應城失守,再離開就來不及了,”


  習慣服從於這個男人,她並沒有倔強太久,依言收拾好東西,叫醒女兒美惠。


  副官雙手垂立,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肚子裏思忖:四夫人早就該離開了,這樣天香國色的美人,就是少了一根汗毛也是罪過啊。


  “將軍,我在平都等你回來,”


  阿朵含淚不舍,手裏緊緊拽著一個包裹,帶著女兒和副官一起離開。


  ***

  經過幾個時辰的激戰,應城終於被攻陷。


  齊泰豐一行人騎馬跟隨大帥入城,第一件事,當然是去將軍府。


  一路過去經過整齊的街道,有茶館,有酒肆,有米行,有綢緞店,有錢莊,有染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派繁華景象。


  老遠就看見半空中有一股濃煙冒起,馬背上的一群人個個翹首眺望,竊竊私語,不知是何處起火了?

  大帥昂首挺胸,眉頭緊蹙,問身後的副官:“派人快馬去看看,怎麽回事?”


  半盞茶功夫,有人回報:“大帥,不好了,將軍府起火了,”


  大帥驚愕,夾緊雙腿,揮鞭前馳:“快去救火,所有人……”


  倒不是怕大火毀了將軍府裏的奇珍異寶(想來對方也不會留下任何貴重物品),隻是這府邸已有幾百年曆史,是雲國著名風水大師設計建造,若是一把火焚了,豈不可惜。


  眾人策馬加鞭,趕到時,火勢雖撲滅了一半,目光所到之處……燒得爛的成了灰,燒不著的成了黑炭,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齊泰豐提了一桶水,走進一間偏房,準備滅餘火。


  屋子裏家具並不多,牆壁上掛著一些東西,雖然黑乎乎的,依舊看得出是小孩子玩的木偶。


  他轉了一圈,發現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搶救,正要離開,腳下被半截冒著黑煙的木頭絆住,一個趔趄,人栽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隻覺得胸口一悶,身上麻麻的,嘿,這一跤跌得不輕,一下子看見了滿天星星。


  掙紮著要爬起來,眼珠子卻被床底下一個精致卷筒吸引住。


  他伸手拿起,搖了搖,打開一看,心裏忍不住驚喜——


  果然是一幅畫。


  展開畫卷,他目光瞬間呆滯。


  碧綠的湖麵,美麗的女妖探出珍珠般潔白的光裸身軀,圍繞她的是田田荷葉,一朵朵睡蓮在她身後鋪陳,看似零亂實則精心安排,池塘邊,一個年輕男人屈膝下跪,眼神迷醉,凝視著麵前的女人。


  畫的右上角從上而下寫了一句話——水中有妖,或心中有妖?左下角是一個潦草的簽名和時間,仔細辨認,才認出是洛鋒兩個字——據說世人無論如何模仿,都寫不出他那樣的癲狂之氣。


  早就耳聞《水妖》是前朝知名畫家洛鋒生前的最後傑作,也是他所有作品裏最大膽最chi 裸的,該畫題材源自古希臘神化,采用西洋和國畫結合的創作手法,亦真亦幻的場景,妖嬈嫵媚的女妖,失魂落魄的男子,整幅畫籠罩在夢境般的魅惑色調下,一種淋漓盡致的詩意感油然而生。


  這幅畫消失了幾十年,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齊泰豐和畫中男子一樣癡迷,在地上躺了老半天,直到一根燒毀的懸梁從空而降,砸在他正前方,才將他的神誌帶回眼前。


  轉瞬之間,心裏有無數的念頭閃過。


  這幅畫精致小巧,卷起來不過他的小臂長短,藏在袖子裏剛好合適。


  老天爺實在太厚愛他了!


  剛跨出門檻,身後轟然一聲,主梁垮了,屋頂頃刻坍塌,一陣黑煙灰塵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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