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親(2)

  禮拜一,一個星期的開始。


  通常情況下,沈正淳不會這麽早來丹青苑。昨天晚飯後和謝春君為兒子的婚事爭吵了幾句(他堅持和任家聯姻,謝春君卻不願意強迫兒子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心裏煩躁,他幹脆甩手去了“小老婆”家,徹夜未歸,一覺醒來,又覺得夫妻麵子還是要顧一顧,畢竟謝春君才是這個家裏的財神爺,沒有長明典當行的雄厚實力,光靠丹青苑,沈正淳哪裏能吃香喝辣的揮霍度日?


  於是他天不亮就回家,卻再無睡意,吃了點東西幹脆提前出門。沏了一壺熱茶,坐在躺椅上聽廣播裏京劇選段《霸王別姬》,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讓小夥計打開門做生意。


  九點半開門,十點以前基本上不會有什麽顧客。


  今天是例外,開門不過十分鍾,就有人進來了,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諾嘉心裏七上八下。


  景淩的突然出現一下子就把她所有的鬥誌和精神召喚回來,再也不能窩在家裏自怨自艾,她必須證明自己的實力,要讓他知道,除了有漂亮的臉蛋和身材之外,她並不是一無是處,她值得他喜歡。


  今天就是決定她運氣的時候。


  她特別打扮了一番,既不能太隨意,又不能太招搖,旗袍是最好的選擇。


  “請問沈老板在嗎?”


  小夥計沉浸在呆滯裏,聽她開口說話,越發呆了,人長得漂亮,說話聲音也甜美,不知道眼前這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諾嘉暗暗歎息,雖說很多男人看見她都眼神異樣,可像這位如此目瞪口呆的也不多見。


  “請問……你們老板在嗎?”她輕聲開口,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在,在……”想了想,他問道:“你是找我們老爺還是少爺?”


  老爺就在店堂後,可他猜想這位應該是來找少爺的。


  “都一樣,”


  沈正淳聽京劇聽得搖頭晃腦,被人打擾多少有些不悅,聽說是一位年輕小姐來訪才顯出幾分好奇:“請她到後麵來說話,”


  諾嘉走進來的一瞬間,沈正淳眼前一亮,注意力立刻從音樂欣賞轉到了視覺享受,他關掉收音機,目光在她身上肆無忌憚的逗留幾秒,笑眯眯的開口:“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雖說有兩分熟悉感,可抓破腦袋也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認識了這麽一位氣質和外貌都如此出眾的小女孩。


  漂亮,實在漂亮。齊家四小姐齊玉就很漂亮,眼前這位卻更對他的胃口,大概因為自己本身不夠高大,沈正淳一直就喜歡嬌小玲瓏精致甜美的女人,比如齊泰豐的老婆蘇曼。


  諾嘉有些手足無措。第一,沈正淳比她預想的要年輕很多,作為丹青苑的老東家,他看起來不過就四十左右,第二,沈正淳看她的眼神太大膽甚至是無理,就好像她沒穿衣服一樣,或者說,他用目光把她的衣服給脫了。


  “我叫諾嘉,”鎮定一下,她平聲開口:“你……就是沈老板?”


  他點頭,朝她靠近一步——她身上有淡淡的丁香花味道,混著絲絲少女的幽香,入鼻舒爽,聞得他心旌搖動。她看起來鮮美嬌嫩,味道一定很好。


  看他色迷迷的神態,諾嘉渾身的寒毛都站起來了,她緊張的後退一步,很想轉身離開,就聽見他說:“你找我有事?”


  她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深深一個呼吸,把手裏的布袋放在桌上,直奔主題,不浪費一滴口水:“我這裏有一件雕塑作品,想請您看看,”


  背對著他,諾嘉迅速把一件木雕人物頭像放在桌上,不等他詢問,就自顧自說:“我八歲開始就拜師學雕塑創作,又去法國巴黎學習了一年,這是我留學時的成績單……因家父身體有恙,才暫時休學回來,”說這句話時,她心跳不由自主加速,借用一下諾夫人的白色謊言不為過吧。


  “如果您滿意,我可以把其它作品也拿來展示,我平時用粘土和石膏比較多,偶爾也搞石刻和玉刻,我最擅長的還是人物頭像,隻要丹青苑給我一個展示的平台,相信會有人喜歡我的作品,或者願意出錢給自己——”


  “願意,當然願意……實在太漂亮了,”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忍不住打斷了,再一次抬眼上下打量她,心裏滿是意外:“第一次看見會雕塑的女孩,實在稀罕,雖說我這裏賣的都是字畫,可這麽漂亮的東西擺在櫥窗裏,我相信很多人會有興趣。”


  沈正淳語氣驚歎,心裏想的是:你本人比你的作品更有吸引力。


  其實他並不清楚雕塑作品在大澳究竟有多大市場,不過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麽一位漂亮的藝術家加盟丹青苑,就算隻是當花瓶作擺設,他也願意給她一席之地。


  簡單聊了片刻後,他拿出一份合同,示意她坐下,熱心的給她解釋條條款款,沒說幾句,他就把屁股往她身子這邊挪,諾嘉跳起來,拿了合同拔腿就往外走:“這個……我回家看,簽字後再拿過來,”


  “那也行,”沈正淳跟著追出來:“諾小姐什麽時候再過來?”


  “過幾天,”


  ***

  一如既往的,齊泰豐讓司機把車停在路口,除非是下雨,最後的一百多米他總喜歡步行。天氣好的時候,沿著友誼街步行是一件很愜意的事,看看馬路兩邊的商店,人來人往,駐足其中,心裏反而有種莫名其妙的安寧。


  人老了是不是都喜歡熱鬧的感覺?

  齊傲成親後,家裏隻多了一個梅清,感覺一下子熱鬧了很多,以前齊揚周末才回來一次,現在一周至少回來兩三次。臨近畢業,齊玉學校課程稀少,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家寫論文,隻有齊彥,依舊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經常不見人影子。老天爺實在太厚愛他了,給他卓越的繪畫才能,還給他絕美的容顏,這還不夠,就連運氣也兩位哥哥好。他雖然沒有固定工作,卻從不缺錢,因為經常有達官貴人請他作畫,實在手頭拮據了,關門幾天畫一幅畫,然後拿到丹青苑去買(齊彥和丹青苑簽了兩年的合同,齊老爺至今還為此事鬱悶),沒幾天,又有錢花了。


  眼看再十幾米就到了齊名軒大門,他腳步越發緩慢,鼻尖上突然有濕涼感,他抬頭看了看天,手掌朝上,自言自語:“好好的,怎麽下雨了?”


  諾嘉腳步匆忙的從丹青苑出來,手裏拿著棕色大信封,走了幾步,才意識到慌亂之中,她居然忘了自己的布袋,可她不願意回去,也不敢回頭,實在不喜歡沈正淳看她的樣子,尤其他靠近她時,幾乎是用鼻子在聞她,這讓她渾身不舒服,甚至反胃。


  突然有水滴在臉上,她好奇地抬頭,看著滿目陽光,納悶:要下雨了嗎?下一秒,就感覺自己撞到一個人身上。


  她連忙開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耳邊立刻就傳來醇厚低沉的男人聲音:“啊……沒事,沒事,是我沒看路,撞到你了,不好意思,”


  麵前的男人六十歲上下,個子很高,身軀魁梧,諾嘉愣了愣,覺得他相當眼熟,幾秒後,她驚喜開口:“您是齊老爺子,齊名軒的老板?”


  齊泰豐在大澳是名人,他是收藏協會的主席,也是美術學會的名譽董事, 每一次大澳名畫拍賣,記者都會采訪他,聽聽他的意見和看法。


  諾嘉當然不止一次見過他的照片。


  齊泰豐心裏滿是驚異,眼睛裏的這位小女孩漂亮得有些不真實,像是精心雕塑出來的瓷娃娃。她穿一身淺紫色短袖旗袍,細長的脖子嚴嚴實實包裹在豎起的繡花領子裏,如玉的半截手臂和白皙的小腿肚露在外麵,白蓮花的小臉蛋上有一雙亮麗清澈大眼睛,一隻秀氣小巧的鼻子,一粒櫻桃紅唇。


  她身上有他喜歡的丁香花味道。


  “你認識我?”他微笑著,感覺十分意外:“我們以前絕對沒有見過,否則我不會忘記你這張臉,”


  雖然他也是目不轉睛的打量自己,可眼神裏卻沒有那種情色和曖昧,相反,他看她,就像父親看自己的孩子,目光裏滿是慈愛。


  她咯咯一笑:“沒有,我在報紙上看過您的照片……我很喜歡書畫,”


  “噢……”齊泰豐挺直身子,嗬嗬笑:“姑娘,應該讓我們家老三給你畫一張肖像,你這張臉不在畫布上展示出來,實在太可惜了,”


  諾嘉靦腆的臉紅,說話聲音卻異常清亮:“正相反,如果有機會給您做個頭部雕塑,那將是我最大的榮幸,您的肖像才應該被永遠保留下來,”


  他再次露出意外之色。


  自我介紹一番後,她笑著說:“我是搞雕塑的,正準備找個地方展示自己的作品,”


  對此她並不抱任何希望,齊名軒從來隻賣名家字畫,一定看不上她的無名之作。


  豆大的雨點突然降落在兩人臉上。


  齊泰豐看了看表,和顏悅色的告訴她:“諾小姐,你剛才說的我相當有興趣,不過今天恐怕沒時間,十點半有一個老客戶要來買幾幅畫,中午還要陪他吃飯,明天你來齊名軒找我,把你的作品拿來我看看,咱們坐下來好好談,”


  她抑製不住心裏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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